她伸手按了两下门铃。
“谁啊？”
几秒后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门被打开了。
一个拿着拖把的老妇人侧着半个身子探出头来。
沈琰温声道：“请问宋老太太在家吗？”
老妇人狐疑地打量着她，又问了一遍：“你是谁啊？”
“确切的来说。”沈琰杏眼弯弯，抿出一个讨喜的笑，“我是老太太的外孙女。”
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听到过沈思的存在，她怕引起误会，又补充了两个字：“亲的。”
老妇人手里的拖把柄“咣当”一声敲在地上，她的脸上由迷惑、不信、震惊最后变成了激动。
她竟然小跑着折身回去，“老太太！您的孙女来看您了！”
沈琰暗忖：这个老人是不是认识她？
也可能是宋老太太还记得她这个外孙女？
她跟着走进去。
沈琰坐在沙发上，仔细看着沙发上纹路复杂的复古花朵。
她的背挺得很直，膝盖两头并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上面。
面前的桌子上，一杯茶冒着热气，乳白色的细烟缠缠绵绵的绕着。
没过多久，木质楼梯上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下来，她好像有点着急，可因为腿脚不便，只能在别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
沙发上的女孩朝她看过来。
她也注视着那个女孩。
她浑浊的眼珠极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在辨认那个女孩是不是她的外孙女。
然后她看到了女孩的眼睛。
生得极好的杏眼，和小芝的眼睛一模一样。
老人的思绪恍惚了一下，像是要从女孩是身上看出点宋芝的影子。
“老太太刚睡醒没多久。”老妇人小心地把宋老太太扶到沙发上，对沈琰解释说，“老人家打瞌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平时这个点可能还没起来，今天难得有人来看她。”
“她有点记不住事，耳朵也背了，平时总有记东西的习惯，你和她说话如果没反应，你就再说一遍。”
这就等于变相地跟她说老人得老年痴呆了。
老妇人将宋老太太的拐杖放好，给她们两个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宋芝老了大概也是这幅摸样吧？
沈琰思绪岔开了去，看着老太太皱纹遍布的脸，她莫名看到了几十年后的宋芝。
老老垂矣。
沈琰放轻声音：“外婆，我来看你了。”
老太太的脸抖了一下，过了半晌，她说：“好。”
微微沙哑的声音，拖着冗长的调子，就像拿着砂纸在皮肤上摩擦。
沈琰眨眨眼。
她不知道宋芝在她小时候有没有带她来看过自己的母亲，不过按照他们的说法，宋芝似乎和这个家断的很干净。
想来是不会把她带过来看望外婆的。
沈琰：“您一个人住吗？”
她进门的时候特意观察了鞋架，发现上面大多都是女士的布鞋。
门口那双雨鞋大小也是女人的脚码。
“是啊。”宋老太太缓了口气，休息了一会，“你外公前年因为心脏病死了，现在只有阿燕陪着我住在这里。”
说了这么句话，宋老太太好像很累，她耷拉着眼睛，陷入了沉默。
沈琰也沉默地看着她。
她的外婆和她说话的态度很温和，温和得...让她感到有点难过。
女儿早年和家里断绝关系，这么多年未曾回家看望自己的老父母一眼，到头来自己的丈夫因病去世，徒留她在日渐痴呆中守着一个空荡荡的房子。
好像守着守着，离开的人们都会回来。
宋老太太又困了。
日子一天天下来，她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睡着了也好，她每每在睡着了才会梦到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些很久很久的事都是幸福快乐的时光。
半梦半醒间她总会看到十几年前的宋芝目光愤恨地看着她，用手指着她，嘴里还在大声说些什么。
“让你知道了你又要难过了。”宋老太太嘀咕着，“还不如和你说孩子被送走了，给你留个念想，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她看着沈琰，重复说：“我是为了你好。”
沈琰一愣：“外婆你说什......”
“我是为了你好。”宋老太太慢吞吞地从沙发缝隙里掏出一本笔记本，自言自语地说，“今天小芝来看我了，我得记一记，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老太太握着笔的手抖得厉害，一笔一划写得很费劲，“...才能再看到她。”
“......”
沈琰双手合着，突然问了句：“您能把笔记本给我看看吗？”
老太太写下最后一个字，闻言把笔记本递给沈琰，“闻霖又要笑话我记不住事儿了，可这我也没办法控制。”
闻霖是谁？
沈琰打开不算厚的笔记本，粗粗看了几眼，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写的，中间日子有些断开，可字迹是端正的簪花小楷，一排排看下去都很清晰。
......
7月20日 天气 小雨
闻霖走的时候好像也下雨了...我记不太清了，明明去年才分别，我却总感觉已经过了很久，或许我也快要去陪他了。
......
9月18日 天气 阴
今天阿燕带着我出去走了一圈，这里也没什么人来，以前...以前倒是很热闹，不知道小芝现在过的好不好。
......
2月15日 天气 阴
过年了，我好像听到鞭炮声了，阿燕说城里的人都被禁止放鞭炮了，我可能听错了。不知道小芝现在过的好不好。
......
4月7日 天气 晴
最近总是梦到小芝，她还在怪我，可是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难道小芝打算和她过一辈子？她马上就要结婚了，不能因为那个孩子浪费一生。
她就不应该出去喝酒！
我和小芝说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了，我都是为了她好。
......
沈琰猛地合上笔记本，脸色有点发白。
她强自冷静下来，拿出手机拍了日记本上的几页照片。
第38章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电脑……
按照日记本上的记录, 宋芝在和沈池结婚前有过一个孩子，可是刚出生就夭折而死，宋老太太为了不让女儿伤心过度, 编出一套说辞，骗她说把她的孩子被送进福利院了。
宋芝第一次做母亲, 可孩子刚生下来就被送走, 即使这个孩子是她酒后乱性的恶果, 她也对母亲的做法感到深深的厌恶。
她休养了一段时间，马不停蹄地和沈池结婚, 有了丈夫的依靠, 宋芝借着丢孩子的事情和家族决裂, 自己又偷偷地寻找孩子的下落。
再后来，沈思就被宋芝从福利院带回来了。
可她的孩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那被宋芝认定是自己亲生女儿的沈思又是谁？
宋芝爱女心切，却独独在那么多孩子里面带回了沈思，她不可能没有对沈思进行调查。
之前在医院做的那份亲子鉴定白纸黑字写着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宋芝养了沈思这么多年, 难道就没有一刻怀疑过这个女孩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么？
而且...根据这个时间线，沈思应该比她还大几岁。
讲个笑话，叫了二十年的妹妹, 结果人家其实是姐姐。
当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狗血的情况：宋芝的女儿没死, 现在生活在地球的某个角落，以别的身份活着。
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沈家现在那位的确是个冒牌货。
沈琰合上日记本，把它还给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摩挲着日记本封面，嘴里嘀嘀咕咕说着点什么。
她好像有过短暂的清醒，在那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梦魇之中。
现实和回忆，对她而言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沈琰没再多留一会, 她和阿燕说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冬至以后，天黑得格外快，仿佛上一秒天还亮着，下一秒晚霞就缀满了天际。赤橙色的云从远处慢慢涌过来，海平面上，夕阳的倒影还留有余辉，给海面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沈琰被温柔的海风一吹，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看着太阳的轮廓一点一点消失在海面的尽头，在万籁俱静中有了点放松的心情。
就像紧绷太久的弓回到原来的弧度，让她能有喘口气的缝隙。
这条路是她自己挖的，现在路上多了一盏灯，至少能看清前行的方向。
-
“说说吧，你们谁进过我房间？”
顾念清和沈思被“嘭”的一声敲门声吓得一激灵，她们对视一秒后和撑在门板上的沈琰大眼瞪小眼。
沈琰现在心情很不美妙。
五分钟前她回到家，在冲进房间前堪堪止住脚步，原本想着下午刚提醒过那对脑瘫姐妹花不要随便进人房间，她们能有个危险意识...结果是她想太多。
门是关着，可她夹在上面的头发不见了。
她特意捡了这几天的掉发编成一股束发放在那儿防小人，出门前还试过用手拉。
发质挺好，只要门没有被打开头发是绝对不会掉下来的。
可它没了。
沈琰在门口为自己的头发默哀三秒，接着进去仔细看了一圈。
房间里的摆设和她出门前分明没什么区别。
沙发上的猫咪抱枕一个尖角朝上在那杵着，桌子上的薯片包装袋像原来一样鼓起，玻璃碗里的樱桃也没少。
沈琰往內卧走去。
床边的加湿器还在孜孜不倦的工作，白雾腾腾，发出点细微的声响。
这个房间里除了她最值钱，剩下的只有...电脑了。
沈琰停在书桌旁，看了一眼就笑了。
笔记本电脑端端正正地和桌面平行放着，上面一丝灰都没有。
沈琰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平时用完电脑也会擦擦灰什么的。
可她这次出去得急，虽然合上电脑后下意识把它放正，可她脑子里想着事情，动作随便了很多。
放正是放正了，可是没有这么正。
只是差了毫厘，在沈琰看来也有很大区别。
在沈家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两个人：宋芝和沈思，碰巧今天顾念清来看沈思，这两人合伙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她这么想着，想揍人的手先一步拍开了沈思的房门。
沈思和顾念清的聊天戛然而止。
“谁进你房间了？”顾念清说，“我和思思在房间里聊了一下午都没出去过，你别每天张开嘴就血口喷人。”
沈琰静静地看着她。
顾念清：“...不信你问思思啊。”
沈琰：“你这是让我相信？”
顾念清：“......”
她可能想回一句“那你说屁”，只是瞅着沈琰的脸色没敢说出来。
沈思病恹恹地拉着顾念清的手，眼睛看着沈琰说：“没去过。”
到了今天，她依旧憎恨沈琰的存在，如果她有选择让沈琰死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掉它。让沈琰去死，死的越远越好，到最后没有人记得她，她的尸骨会在肮脏的泥土里腐烂，直到消失。
可她的恨意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顾念清，为了保全她，顾念清在沈琰那里吃了不少苦头，都快成为医院的常客了。
她又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别人待她几分真心她最清楚，顾念城不来看她的这些日子里顾念清总会照顾她的情绪。
她的世界里能坦诚相待的朋友本就寥寥，如今出现了一个，也不希望顾念清在沈琰那儿碰得满身伤。
维护她的人最终变成了她想维护的人。
好像也不赖。
沈琰不知道沈思心里那么多弯弯绕绕，要是知道也当不知道。
她们说自己没去过也不见得是真话，这两人耍手段的花样层出不穷，要是每次都听她们说不是她们做的。
那她早就不知道死几回了。
沈琰目露凶光：“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顾念清：“说了不是就不是，你是不是有病听不懂人话啊？”
沈琰握了一下拳，“喀拉”的骨骼摩擦声分外动听。
顾念清：“......”
听她这么说，沈琰转换了思路。
人人平等，除去顾念清和沈思，还有看她不顺眼的就只有宋芝了。
沈琰舔了舔干燥的唇缝，漏出短促的冷笑。
行啊。
这老女人不消停，可把她给整笑了。
沈琰“嘭”的关上沈思的房门，满脸阴沉地往回走。
爷要放大招了。
沈琰回房打开电脑，将手机相册里的几张照片导入电脑，又新建了一个文本文档，飞快地敲下一大串代码，鼠标滚动之处密密麻麻的都是熟悉的代码指令。
沈琰敲了两分钟，心满意足地按下回车键。
这份礼物她放在这，就看宋芝敢不敢再来动她电脑。
不给你露一手还真以为我大学半年白学的。
沈琰这些天天天往外跑，回家赶上饭点就吃两口，有时候三更半夜才回来，来去不见人影。
她要么闷在房间里，意志坚定地一个人地老天荒，要么一整天房间都是空的，硬是没让人看出来她在干什么。
这在宋芝眼里就不仅仅是不顺眼这么浅显的感觉了，她做沈太太多年，混迹于各个上流社会的场景中，什么有问题什么没问题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琰的举动在她看来就很可疑。
好像在憋着劲使坏一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今天下午在家门口碰到了，她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放在以前早就被宋芝斥骂了。
从前的沈琰只会冷着脸听她把话说完，总是无所谓的样子，但从不会顶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