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蓁却没有动。
穆淮宇转过头,便见穆蓁捧着茶盏,埋头盯着那里头的几朵花蕾,淡淡地雾气掩饰住了她脸上的神色,语气极为平淡地问道,“适才我进来时无意中听到,萧帝去攻打的大魏?”
穆淮宇心头突地一沉,转头看着她,半晌才回答了她,“对。”
“半月前走的?”
穆淮宇点头,“嗯。”
穆蓁见他并不想多说,便没再接着问,只轻声嘀咕道,“走的那日,他还染了风寒,一身裹得像个粽子,这转眼倒是还能战场了......”
穆淮宇的心猛地一颤。
欲说些什么,才发现太过于紧张,喉咙口涩涩地,竟张不了口。
穆蓁抿了一口茶,便搁下了茶盏,起身同穆淮宇道,“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兄长。”
穆淮宇忘记了应她。
待穆淮宇看着她的背影从那珠帘后消失后,才木讷地收回视线。
穆蓁,你不该再来问。
你该如你所说的那样,忘了萧誉,从此过好自己便是。
良久,穆淮宇才垂目看着手中的信。
当真是熬药的法子。
为了做好这一场戏,不让她生出半点怀疑,萧誉破费了功夫。
先是借口为他寻药,再是攻打大魏。
如此做,便也是想让她此生能毫无负担,好好的活下来。
五日前,大魏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所有的战事均是由谢绍和裴风两位大将出面。
已经没在见到萧帝出现。
过不了几日,大魏一灭,萧誉失踪或者是战死的消息,便会传播出来。
若她知道了,会如何?
若她并非如萧誉和他所想的那般洒脱的放下过去,他该怎么办,他又该如何告诉她,萧誉已经死了。
是用他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穆淮宇背心一阵发凉,捏着那信,只能去祈祷,她当真放下了,此生对萧誉再无留恋。
**
穆蓁回来的第二日,钱老板进宫来了。
就之前在洛中时,同他商讨的良田和中标之事,详细地谈了一回。
钱老板指着那一堆账目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堆,才问她,“殿下觉得如何。”
结果半天没听到回应,钱老板才抬起头,便见穆蓁手撑着下颚呆在那,一双眸子呆滞,早已经出了神。
钱老板一愣,又唤了一声,“殿下?”穆蓁这才回过神来。
“殿下觉得这方案如何?”
“你定好了就行。”
钱老板又是一怔,见她似乎心思不再,便起身告辞,“那等小的回来将方案列出来后,再拿给殿下过目。”
“好,辛苦了。”
阿锁一路将钱老板送到了门口,快出门口了,钱老板忍不住问阿锁,“殿下这是怎么了?”
往日见到这钱财之事,眼睛瞪的雪亮。
今儿这笔账的数目可是前所未有的可观,怎的就不见殿下提起兴致。
阿锁笑着道,“大抵是赶了太久的路,太累了。”
钱老板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太急了,应该晚几日再来。”
“没关系。”阿锁笑着道,“殿下就喜欢钱老板这种钻进钱眼里的人。”
“小丫头这话说的......”
阿锁一笑,这才道,“说了一句玩笑话,钱老板莫怪,钱老板慢走,过两日我再来约您。”
“好,好。”
阿锁送走了钱老板,转过身脸色才突地哀愁了下来。
旁人不知,她清楚得很。
从南陈回来的路上,阿锁就已经察觉出了穆蓁有些不对劲。
原以为她是心头焦急,想太子殿下了。
可回到宫里,都歇了一日了,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今儿更是连钱老板都看了出来。
阿锁想不明白出了何事,从北凉出去时还好好的呢,反倒是回来了,才开始不对劲。
阿锁回去后,穆蓁已经去了里屋。
一人坐在榻上,磕着盘里的瓜子儿。
见阿锁进来,穆蓁便将手里的一把瓜子儿又扔回了盘里,道,“明日我还是去洛中吧。”
许是之前忙碌习惯了,如今呆在这宫里,倒是全身不舒坦了。
“殿下......”
“你让秋兰收拾东西,下午就走吧。”
穆蓁总觉得心头烦躁不安,安静不下来。
周智的农田,还有杨皓的那家织布厂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锁连个相劝的机会都没有,穆蓁说走就走。
等穆蓁带着秋兰出了宫门,才让阿锁去通知穆淮宇,“殿下说是不放心洛中,要亲自去看看。”
穆淮宇一愣。
过了一阵,才道,“知道了。”却没去阻止。
去洛中也好,赵大人刚好也在那。
赵坤人不错。
若是两人能生出情意,幸福美满地过下去,便是他想要的结局,也是萧誉想要的结局。
**
这回去洛中,不必再急着赶路,穆蓁也没有骑马,而是坐的马车。
三日后的傍晚,住进了途中的一处驿站。
安顿好后,穆蓁习惯性地推开了客栈的窗户,一股凉风从窗外突地袭来,飘进来了几枚雪花。
穆蓁一愣。
落雪了。
今年的初雪,也是她重生回来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天色倒没那么冷,可那风扑在脸上,便有些冻人,穆蓁又重新将那窗户掩上,在关上木窗的那一瞬,穆蓁脑子里突地想起了萧誉裹着大氅的模样。
在南疆那等缓和的地方,他都裹着厚实的大氅。
这种天,岂不冻死。
能有那本事去侵占大魏,大抵也是风寒好了吧。
穆蓁没再去想,见秋兰下楼半天没回来,便闭了房门,下楼寻了过去。
驿站刚进来了一批官兵,正坐在楼下等着上菜,喝酒闲聊。
穆蓁顺着那楼梯下来,几人的说话声正好入耳。
“有萧帝的消息了吗。”
“八成没希望了。”
第47章 穆蓁……
穆蓁的手扶着那木梯栅栏, 突地一顿,缓缓地偏过头去。
“幽冥谷那等地方,掉下去还能活命?南陈这回是得不偿失, 没了萧帝,就算将大魏灭了, 又岂会安宁,接下来只会有打不完的内战......”
穆蓁突觉那说话声离耳畔很远,接着便是一阵尖锐的嗡鸣。
整个人轻飘飘地立在那, 不能动弹。
过了好一阵,周围的声音才又慢慢地被拉了回来, 穆蓁扶着那楼梯,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桌人走去。
秋兰到了驿站后,见落起了雪,便去给穆蓁熬了一盅汤,耽搁了时辰, 刚端着汤罐子绕到了楼梯口,便见穆蓁立在了几位官兵前,脸色苍白地问,“萧帝怎么了?”
那几人曾经跟着韩烁去洛中支援过, 认识穆蓁, 忙地起身行礼, “末将参见殿下。”
“本宫问你们, 萧帝怎么了?”
其中的一位少将恭敬地回答道,“回禀殿下, 大魏那边传回的消息,半月前,萧帝与大魏在幽冥谷交战时, 萧帝已不慎跌下了幽冥谷......”
萧誉是个什么样的人,穆蓁非常清楚。
前世她死的时候,萧誉还活的好好的。
虽不清楚他最后是什么下场,但穆蓁知道,就凭萧誉的脑子和本事,定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成为了南陈说一不二的君主。
前世如此,况且如今他还带着两世的记忆。
先前以雷霆手段灭了虞氏,握住了兵权,这回能去攻打大魏,必定也是有十成把,才会亲自出兵。
穆蓁完全不信那少将的话。
“你是听说谁的?”
那少将如实回答道,“是北凉密探的急报,正巧经过了属下的手,消息于一日前就已传到了北凉,殿下想必是在赶路途中,没有及时收到。”
大魏已于四五日前就已经被灭,南陈的裴将军和谢将军为了压制萧帝的消息,一直同大魏周旋,故意拖延时间。
谁知人还是没找着。
瞒也瞒不住,如今别说是北凉,整个天下恐怕都已经知道了萧誉跌入幽冥谷,生死未扑。
消息既是北凉在大魏的密探传回,当不会空穴来风。
那少将见她似乎还是不信,便多了一句嘴,“南陈虽然赢了,但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谁也说不准,萧帝就算是一介帝王,到了战场,同样也是凡夫俗子......”
话音刚落,便见穆蓁突地转身往门口走去。
几人说的话,身后的秋兰也听的一清二楚,本也是震惊不已,突见穆蓁回头就往外冲,秋兰忙地搁下手里的汤罐,追了上去,“殿下,外面落着雪了.......”
穆蓁的脚步未停。
到了马车前,秋兰只好着急地问道,“殿下,咱们要上哪儿,奴婢先上楼拿上东西吧......”
穆蓁一只脚都登上了马车,突地又顿在了那。
是啊。
她去哪儿呢。
萧誉是南陈皇帝,身边有无数的谋臣和将士,用不着她去操心。
两人虽说前世是夫妻,可重活一世后,她从一开始就已同他撇清了关系。
在离开南陈的那一日,在萧誉将那枚玉佩还给她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两人之间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他是南陈皇帝,她是北凉公主。
若非要说有什么关系,也是敌对的关系。
就算他当真死了,她为何又要着急。
穆蓁愣在那,良久都没有为自己找出此时为何会心慌的理由来。
秋兰追到了跟前,劝说道,“如今天色已经晚了,又下着雪,殿下想要去哪儿,咱们先在此歇上一夜,明日天一亮就走可成。”
秋兰说完,便紧张地等着她。
半晌,穆蓁终于收回了脚步。
穆蓁回过头,那白雪已在青丝上薄薄地落了一层,冰凉的雪瓣落在脸上,穆蓁却似乎没有半点知觉,木讷地朝着驿站走去。
回到房内,秋兰赶紧给她沾干了发丝上的雪水,又将适才煲好的那罐汤端到了她的跟前,“殿下喝些,暖和下身子。”
穆蓁握住汤勺,埋下头。
却如同着了魔一般,脑海里全是萧誉身着大氅,一副病恹恹地依在火盆边上的模样。
不可能的。
那般机关算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犯险。
说不定也是只是他的一个计谋罢了。
穆蓁胃里发胀,动了动勺子,一口也没喝进去,早早地洗漱完,便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一闭上眼,脑子里便是各种画面。
那些记忆分明已经被她尘封了起来,又不断地浮现在了眼前。
那日她同他闹过后,翌日便来到他跟前,抱着他的胳膊轻轻地道,“誉哥哥,万一真有一日我们被困在了雪山,你就自己走自己的不要管我,我不怕冷,也不怕死。”
萧誉顿了一阵,才转过头问她,“为何不怕。”
“因为我什么都得到了啊,生来就是公主,嘴里含着金钥匙长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若真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她下颚搁在他的胳膊,抬起头撅着嘴道,“可誉哥哥不一样,誉哥哥太苦了,这辈子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还没回到自己的家呢。”
说完她便埋下了头,小声地道,“我觉得誉哥哥的父亲并不是个好人,兄长说就是因为他纵容妃子,给誉哥哥投了毒,誉哥哥的母后才死的。”
那时萧誉不过才五岁,知道真相后,差点将自己的父亲掐死。
是以,才被送来了北凉为质。
她心疼他,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她早已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要让他回到南陈,要让他开心幸福。
她怕他看出自己在哭,便将头埋在他的臂弯。
片刻却被一只手盖在了手脑勺,轻轻揉了揉,“不会。”
她头一回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宠溺。
她顾不得脸上的泪珠子,抬气头又看向他,“不会什么?”
“不会扔下你。”
她愣愣地看着他。
半晌又见他唇角一勾,望了过来,“舍不得。”
穆蓁躺在床上,呼吸突地一滞。
秋兰适才见她歇息了,便也准备去外屋开始洗漱,刚收拾完,便听到了外边“嘭”的一道门响。
秋兰一愣,忙地走了出去。
却只见到了从门槛上急速消失的一块衣角。
秋兰神色一紧,赶紧追了上去,“殿下......”
等秋兰追到楼下,后院便传来了一道马匹的嘶吼声,秋兰急急忙忙地跑去了前院的出口处,然还是没有来得及,只见穆蓁骑马从她跟前疾驰而过。
秋兰颤声唤道,“殿下。”
回应她的却只有渐渐远去的马蹄声。
秋兰脸色发白,赶紧唤醒了客栈里的亲随,“殿下要是出了事,谁都别想活命......”
漫天大雪,只有驿站附近的那条路,尚有灯火照着,勉强还能瞧着清路。
周遭一片漆黑。
狂风里的雪花,打在穆蓁的脸上,视线完全一片模糊。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不管不问。
就算她恨他,就算是不想同她再有任何关系,可她从未有过一日,想过要他死。
她也等不到天明。
她只想早些回北凉,亲自去问问父皇和兄长,证实那少将之言不过只是传言,并不可信。
马车两日的行程,快马大半日便看到了北凉城门。
一夜的风雪,将穆蓁那双眸子浸的殷红,赶回皇宫时,竟有了几分落魄和狼狈。
穆蓁先去了晨曦殿。
马靴踩在那殿前的金砖上,穆蓁突地有了熟悉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