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没有空闲的出租屋了。”时周周的声音比刚刚要轻软几分,也不再那么警惕戒备。
虽然知道有这个可能,但时烟心里还是咯噔了下。
女儿不收留,她大概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就在这时,时烟突然又听到时周周轻喃:“你要实在没处可去,可以先在这里住下来。”
时烟的眼眸霎时明亮无比,“真的吗?!”
时周周点点头,不等时烟说谢谢,她就又有点忐忑地提前对时烟说清楚:“不过,我母亲才去世不久,你要是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时烟连连摆手,太激动的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轻快了,只能急忙补救:“你别太难过了,节哀顺变。”
时烟的心里却在说:闺女你妈活过来了,就在你面前!
“阿……”她咬咬牙,终于把那个称呼喊了出来:“阿姨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么痛苦伤心的。”
很好,我叫我自己阿姨:)
时周周没说什么,转过身往客厅走。
时烟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
家里和平时一样,甚至比往日还要干净整洁。
平常周周习惯把脱下来的外套直接扔沙发里,她见一次说一次,明明有挂衣服的架子非要乱丢,周周就是不长记性。
现在,周周的外套规矩地挂在衣架上,沙发里只有三个抱枕在该在的位置,摆放的整整齐齐。
中岛台那边的水壶平常都会从托盘里跑出来。
因为周周经常倒了水后就直接把水壶放到旁边,从不搁回托盘里,而且也从不知道添水,喝没了就开冰箱喝其他的。
她念叨过无数次。
不听。
可此时水壶就呆在托盘里,里面的水满满的。
连同她们母女的印花水杯,都被放进了托盘。
除此之外,台子上往常放满了各种周周吃完东西丢在那儿的包装纸和餐具,可现在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凌乱。
阳台上的晾衣杆上挂着一排空衣架,晒干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周周收了起来。
时烟还记得她最爱对周周说的话之一就是:“时周周!洗的衣服都挂了多久了,你就不能动动手把衣服摘下来叠好收衣橱里?我天天工作那么忙,加完班回家还要帮你收拾屋子!”
还有很多生活上的芝麻小事,数都数不清。
后来她都懒得再跟时周周说,工作太累筋疲力竭,没有力气因为这些事再跟女儿费口舌。
回到家后看不过去就直接收拾掉,有时不想收拾就任由家里乱着。
而,原来刚刚只是乍一看和平时无两样。
其实很多微小的细节,渗透在生活里的每一个点滴,都已经改变了。
时烟的眼睛泛热。
她坐到沙发里,时周周给她端了杯水过来。
时烟捧着女儿递给她的水,心里五味杂陈。
她重生回来之前,母女俩好像隔着时差,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没有太多交流。
更不要说周周像现在这样,会给她倒杯水喝。
往往都是——
深更半夜时周周明天有课早就睡下了,她才拖着身子回到家里来,匆匆洗个澡,倒头就睡。
隔天很早她就爬起来,简单弄个早饭,囫囵吃几口,正要离开家去公司时,周周刚起床要洗漱。
她们大多数时间只能在清早打个照面,偶尔连早上都见不到。
几乎每天清早都会重复着这样的场景——
周周从卧室出来,看到她后喊一声妈妈,她应一下,随即对女儿说:“走了。”
很多时候再加一句:“晚饭自己解决,不用等我。”
时烟正出神之际,忽而听到时周周说了句:“你住在我家的事,不要透露给其他同学。”
时烟不解,扭脸疑问道:“为什么?”
时周周垂下眼,放在腿上双手绞在一起。
她的长睫遮住眸中的晦涩情绪,没有说原因,只是坚持:“不要说。”
时烟稀里糊涂,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住在一起吗?又不是一男一女,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其实很想问清楚,又怕女儿吐出一句“非要说就别在这儿住了”,于是只能先应承下来。
虽然女儿答应她在这里住下来了,但在女儿那里,现在的她顶多只是个同班同学。
没义务让她白吃白住。
可她……真的没钱。
时烟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深深吐了口气,腆着脸有点尴尬地对时周周说:“周周,有件事我……我得告诉你……”
时周周偏过头看着她。
“我……”时烟咬了咬唇,厚着脸皮说了出来:“我没钱……”
她生怕时周周冷漠地把她赶出去,开始发挥想象力编故事:“我在来北城的路上被人偷了行李,就剩下手里这个只装了证件的包了。”
时烟身上的衣服和拿的包都跟出事那天一样。
但因为时烟类似的黑色西装有太多,包包也是很大众很普通的样式,再加上那日清早时周周睡醒起来的时候时烟已经出门上班去了,所以时周周并没有因为这两点跟母亲联系到一起。
时烟说完就将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塞时周周手心里。
“这是我所有的东西,押给你。”
“我想办法挣钱拿给你。”
时周周看着手里的东西有点无措。
原来是这个石,这个嫣。
她在答应让这个叫石嫣的姑娘住进来时,也没想过要收她的钱。
仅仅因为她的名字念起来跟母亲的相同。
仅仅因为,她有时看着这个女孩儿会不自觉地想到母亲。她说不清石嫣有哪里像母亲,但就是会让她联想起母亲。
时周周当然不会要她的证件。
又没什么用。
她把东西还回去,“你收好。”
时烟有点慌,下一句不会就是“你走吧”吧?
结果她却听时周周问了句:“你家人呢?”
她这几日思维迟缓,这下才考虑到一个问题:孩子转学到外地,家人居然没有安顿好?
时烟只好说:“没家人,就我一个。”
“本来有个姐姐的,想让我来北城念书也是姐姐的遗愿,我带了全部家当转学过来,谁知行李都被偷走了……”
为了逼真可信,时烟努力露出了一丝伤心的表情,然后继续解释她身上的不合理处:“西装和高跟鞋是姐姐最珍贵的物件,我只庆幸我任性地穿了它们,不至于把姐姐最宝贝的东西弄丢。”
时周周:“……”
听起来也怪可怜的。
但她嘴笨,不会安慰人。
最终,她又从时烟的手中抽走户口本。
“身份证你自己拿着,户口本押我这里好了。”
时烟掀起眼皮,眼睛亮晶晶的:“你同意我住下来了?”
时周周刚点了一下头,突然就被时烟给用力抱住。
“谢谢!”她的语调染着惊喜和开心。
时烟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淦!终于圆过去了!
而,时周周却登时恍惚,身体僵硬无比。
很久没有朋友相处,更没有人会如此热情地拥抱她。
被这个叫石嫣的姑娘这么紧紧搂着,时周周一时间很不适应。
但并没有推开。
“周周,”时烟唤着女儿的名字,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泛哽:“谢谢。”
时周周不知怎的,仿佛又听见了母亲在喊自己一样。
她突然很想哭。
抿抿唇,将那股冲动忍了下去。
就在母女俩沉默地拥抱着,时烟都舍不得撒手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时烟这才放开时周周,跟着女儿一起去了门口。
时周周警惕心很重,开门前先问:“谁?”
门外传来一道很好听的男声:“你好,请问是房东吗?”
“我是楼上的租户,林宴。”
“过来取钥匙。”
第03章 别跟我讲话,你不认识我。……
时周周是知道母亲在前段时间将楼上那层也租了出去的。
她当时还翻了翻母亲拿回来随手放在桌上的合同,看到过租房人的信息。
名字确实叫林宴。
她没有立刻开门,嗓音平静寡然地对门外的人说:“稍等一下。”
然后就小跑回客厅,又突然停下来,目光有些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着,好像不知道要去哪里取钥匙。
时周周确实不清楚母亲把楼上的钥匙放在哪儿了。
她只好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
时烟看到女儿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寻钥匙,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
还没完全适应新身份她一时间忘记了现在的自己是个寄住在这里对这个家根本一点都不了解的客人,直接朝着橱柜左侧第二排的抽屉走去,一边拉开抽屉一边没脾气地说道时周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备用钥匙都在这里面……
话说了一半,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卡壳成哑巴。
时烟:“……”
正在叮咣叮咣开橱关橱的时周周没有听清时烟的前半句话,听闻只是疑问:“你刚说什么?”
时烟心下气恼这个重生后遗症不准她把话说出口,同时又庆幸还好周周没有听清,不然她该怎么圆回去啊。
时烟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我说我帮你一起找。”
“嗯。”时周周点了点头。
时烟装模作样地先拉开了几个其他抽屉,然后才打开放着所有备用钥匙的抽屉,故作惊喜道:“周周!这里面好多钥匙啊!是不是在这儿!”
时周周立刻凑过来,她捏起钥匙串,上面的每把钥匙上都贴着相应地备注。
时周周急忙摘下写有“自家楼上”的那把钥匙,快步走到玄关,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高瘦的男生。
他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脑袋上扣着卫衣的连衣帽,大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乌黑又清澈。
脚边还放着一只很大的黑色行李箱。
林宴将手中卷成筒状的租房合同递过来,声音听起来略低沉,问:“要再看一眼合同核对一下身份吗?”
既然他有合同,应该就是本人了。
时周周从始至终都没有仰脸看他一眼,只低垂着眸子摇摇头,将手中的钥匙给了他。
时烟全程站在时周周的身后侧,没有说话。
她其实也是第一次见这个租客。
当时签合同时她人在外地,无法到场,所以就直接委托已经很熟的中介代签了。
后来她出差回来,中介工作时顺路把合同送到了她的公司,她也没有闲心翻来看看租客是谁。
没想到会是个看起来跟女儿年龄差不多的男生。
而她注意到,这个男生总是瞅着女儿看。
林宴在拿了钥匙转身要走的那一刻,视线似有若无地从时烟身上停留了下,眸子晶亮晶亮的。
时烟根本没注意到他落在她这边的那一眼。
眼里心里都只有女儿的她在想老母亲该操心的事。
时烟家是个独栋的两层楼房。
一楼两室两厅两卫,这些年来她和周周常住。
二楼是一室一厅一卫,剩下的空间被设计成了一个供休息赏景乘凉的露台。
所以在一楼的门外有个专门通往二楼的楼梯。
要不是有这个外连楼梯,时烟也不会想着把二楼租出去多挣点钱。
待门重新关好后,操心的老母亲时烟就嘱咐时周周:“楼上有了租客,以后尽量少去露台上。”
这语气太理所当然,有种母亲叮嘱女儿的命令口吻。
让时周周微微诧异之余,心底又无比贪恋,不由得想念母亲。
她怔忡地盯着时烟,时烟被她这样一望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过自然,只能试图补救:“我的意思是,毕竟对方是个男生,万一我们上去玩碰上他没拉窗帘换衣服什么的……怪不好的……”
时周周讷讷地应:“是。”
她之前也就太寂寞太无聊的时候才会上去吹吹风。
平常也不怎么踏上露台的。
到了要吃饭的时间,时烟主动包揽了做饭这项巨大的任务。
时周周没有跟她争,退出厨房回了自己的卧室。
等时烟充分利用食材把两菜一汤做好端出来的时候,时周周拎着一个崭新的蓝粉色书包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
“给你书包。”时周周把书包递给时烟,
时烟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沉甸甸的。
她拉开拉链,看到里面有几个还没拆封的本子,和一支笔袋,笔袋里装着好些笔。
“你把这些都给了我,你自己还有吗……”时烟心里又感动又担心。
感动她的女儿这么善良,担心她的女儿太过善良。
怎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给吃给住还给用。
今天上门来的是她,万一不是她呢?
万一,是个别有用心的其他人呢?
时周周说:“有的,有很多。”
“我……”她突然停顿了下,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我妈给我买了好多,用都用不完。”
她说着,指了指时烟拎着的书包,第一次露出一丝丝笑意:“这也是我妈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