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莫默打了个哈欠,“没办法,你不在嘛。“
失眠这件事,十几年下来一如既往地让她倍感突兀,而那些来自黎决给的安抚,却迅速成为了习惯里的一部分。
这会儿,只能开一盏灯,让自己好一点。
一句话让黎决微怔。
莫默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嘛,黎老板少熬夜,晚安。”
黎决安静地,看着莫默闭上眼睛,渐渐入睡。
许久,他才缓缓叹了口气。
怎么觉得,都要离不开她了呢。
第68章
翌日, 莫默醒时,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摸上去还有点儿烫。
她仍有些迷糊地给手机充上电,踢开被子, 下床去拉开一角窗帘。
天空澄净蔚蓝, 晨光经那角缝隙倾泻着洒入房间,在她身后投下一道不长不短的影子。
莫默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头一回觉得,这样明亮的阳光没有让她感到刺眼难耐。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她拉开了大部分窗帘,窝在近窗的沙发里, 很“闲情逸致”去给林眠投票,顺便观察一下网上的事态。
一个晚上过去,网上的基调基本没变,大部分保持在“还白亦琛一个’清白’, 节目组和经纪人,尤其后者不做人”这些方面。
虽说黎决昨晚上发的那条微博将视线往回拉了点儿。
可他只发了一条几句话的微博,效果终究有限, 骂钟芷茵的人仍然很多。
不过不管是钟芷茵、白亦琛或者今晨方面,到现在都没有回应的意思。
没什么新东西。
她看了会儿,便没再管。
…
晚上出门时, 宋晰发消息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到。
宋晰还在京市,这一趟也没跟着来。
莫默回了句刚上车。
车是禾颂在C市这边儿的,司机人也热情, 和她闲聊了两句, 说走的时候联系他一声。
她道了声谢,就进了酒店。
这个饭局本质上和宋晰上次带她去的那次区别不大,但组局的范围要大一些, 她进门时还见到了几个演员。
莫默找了位置坐下,旁边那位也是歌手,跟她打了个招呼,两个人又先聊了两句。
“你狂欢夜唱得太厉害了。“
“你也是。”
……反正就是互相吹捧。
饭局的作用更是显而易见,莫默本人来这是为了给经纪人交代,表现得礼貌客气。
倒是从黎决那儿听说白亦琛和钟芷茵会来,但都开始吃饭了才见到钟芷茵。
只有钟芷茵一个人,还是姗姗来迟。
“芷茵怎么才来。”钟芷茵甫一踏入包间,就有认识的人笑道,“罚一杯啊。”
钟芷茵闻言也笑,在空出来的位置落了座,应得干脆:“当然。”
“最近芷茵挺惨的啊。”
“小事儿。”
“哈哈哈,当白影帝的经纪人麻烦是挺多的,委屈了啊。”
莫默撑着脸,神色淡淡地看着被灌酒的钟芷茵。
“今晨挺有趣,拉个经纪人出来顶锅,还是新人。”往后微靠时,身边那位歌手像是有感而发,小声说了句,在比较热闹的酒桌上没什么人注意,“圈里遇到这种事儿就是没有办法,大家都挺难的。”
不来也不行,劝酒只能喝。
也没人说少喝点之类的话,说了也就笑笑过去了,过会儿接着劝。
氛围起来的时候,莫默也喝了两杯,不过她个人和气氛到底是融不进去,始终和大家有点距离,是以也没人多劝。
她最后加了几个人的微信,随口聊了聊,这场子就算过了。
倒是散场时有人问她要不要去KTV,她神色淡,半是调侃着:“平时唱的够多了,KTV就算了吧。”
对方也是笑,听出她是不太想去,也就走了。
回过头,钟芷茵好像也离开了。
莫默按了按后颈,准备去洗手间洗个脸再回去。
然而一到洗手间,就听到一阵呕吐的声音。
……都不用多想。
莫默在门边站了会,洗手池拧开水龙头,将水泼到脸上,洗完了脸开始洗手。
耳边的呕吐声没了,又过了一会,钟芷茵才走出来。
“……莫默?你还没走?”一出来,反倒是她先说了话。
莫默瞥了她一眼。
钟芷茵的体格小,此刻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狼狈。
和记忆里,甚至是饭局里干练又认真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没事儿?”
钟芷茵一愣,强打着精神笑了笑:“没什么。”
话刚说完,她动作一软,一个趔趄,就要往旁边摔。
莫默伸出手,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钟芷茵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莫默的体温常年不高,手也凉,此刻反而是一种缓和,让钟芷茵人稍微能清醒点儿。
她强撑着:“……谢谢。”
莫默淡淡看她:“你住得远么?”
钟芷茵顿了顿,本来想说些类似于没事儿的话,可撞到莫默的眼神,又把那些话吞下了,然后说了一个地址。
到底是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莫默用地图查了一下,很快关了屏幕:“有点远,你有车么。”
“……没。”
“我建议……你在这儿开个房休息一晚。”莫默还扶着她,“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态。”
钟芷茵吐过一次,现在情况也不见得好。
打车过去,路况差一些,堵一点,又得遭罪。
像是为了映证什么,钟芷茵又是脸色发白,只够时间扭头进厕所。
莫默:“……”
她干脆也就没问了,又等了会儿钟芷茵再出来,直接扶着她下了楼,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房间,再重新上楼。
等进了房间让她躺上床,莫默肉眼可见钟芷茵整个人都已经不太清醒了,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东西。
……莫默完全没想到,醉酒说胡话还能有延迟。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先休息会……”
这句话倒是还有逻辑,但接下来的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我会坚持的……没事……你不了解也没关系……”
“你说什么都没关系。“
“……”
莫默大概能明白钟芷茵的想法。
论坛和微博那些被扒出来的资料里,写明了这个小个子的姑娘只是一位“普通人”,从事白亦琛经纪人这一项工作,需要常人难以理解的坚持。
经过一天网暴,肯定会有人和她说“不值得”或者“不理解”这样的话。
莫默听了会儿,叹了口气:“反正我是不会说吧……”
虽然有时候,她不想承认自己来自苏家,但无法否认这个家庭在物质上给予她的一切。
她有很多后路,和这些为了生活,顶着压力和焦虑在挣扎的人不一样。
所以她什么也不会说,她觉得自己其实没有资格。
这种感觉……有时候莫默也会在方琳身上感觉到。
不过方琳比起钟芷茵要更会适应和保护自己,也更擅长自己在做的事儿,所以看着情况会好一点。
钟芷茵这样的,就……
莫默抿了抿唇,进了洗手间拧了根毛巾出来给她擦了擦。
钟芷茵睡着后就没再怎么说话了。
想着也只能做到这儿了,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手机铃声。
蜷缩在被子里的钟芷茵蹙了蹙眉。
莫默找到了她的手机。
来电显示上写着“白亦琛”。
莫默沉默了两秒,接了起来:“喂。”
白亦琛大概听出了这声音不是钟芷茵,也跟着沉默了会儿,才说:“莫默?钟芷茵她……”
“喝醉了,帮她开了个房间。”
那边沉默良久,莫默都以为他得知人没事已经挂了的时候,白亦琛才说——
“……麻烦给个房号。”
莫默思考了一下。
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还在想到底哪儿不对,便在短暂的沉默后听到白亦琛轻叹了口气:“芷茵是我女朋友。”
莫默:“哦。”
莫默:“……”
莫默:“……嗯?”
嗯???
大概觉得自己说得够多了,白亦琛只是说:“麻烦你了。”
莫默就发给他了。
白亦琛要来她就没急着走,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同时打开了手机。
这事儿她确实没想到,想和黎决说一声,但打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发现最后一次对话记录还是在今天下午。
她发了几句话过去,也没看到对方回。
就也只能去看点儿别的东西。
……而后发现,白亦琛不久之前发了一条微博。
【白亦琛:几个月前,《演员的故事》的导演找到我时,和我说了一些对业内情况的看法,说是想要探讨这个行业里的一些人们没注意到的东西,我从业十几年,觉得这种说法很新鲜,便难得叛逆一次。】
[翻译一下:我自己接的,就是想玩,找经纪人过分了请适可而止]
[绝了,早就想说了,要是影帝真的不乐意,谁能给他接节目,脑子有坑吧现在的网友还跑去网暴经纪人]
[经纪人小姐姐这得多头疼,明明就不是她接的,网友挺能搅和]
[她不也没澄清吗?]
[是啊,澄清就是刻意撇清自己,不澄清就是不发声心虚,我不想看了,你们意见有分歧的滚去打一架回来再说吧]
莫默:“……”
有种微妙的感觉。
白亦琛是半个小时后到的。
莫默给他开门,就看到门外边站着个全副武装的人。
……要说这身装备她也挺熟,在沈易那儿也见过。
白亦琛没说话,只是走进来时,随手摘了口罩。
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莫默没见过他情绪那么复杂的时候。
拍MV的时候没有,被萧言诗指着骂的时候,或者被裴庆忠催婚那会,都像个一丝不苟的老干部。
以至于莫默也曾经怀疑过他是世界面瘫俱乐部的一份子。
“走了。”
莫默打了声招呼。
白亦琛动作一顿,仍是沉默着,直到莫默要关上门时才开口:“……谢谢。”
…
莫默把门关上,转身朝外走去。
头顶的灯微黄,投在身上,在一层很厚的地毯上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到了电梯门口,下行的电梯开了门,里面有两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旁侧有个挽着他胳膊撒娇的女人。
倒是挺巧的。
莫默之前还和黎决吐槽过这位小花,开火锅店无证经营那位。
……看来是正好与小花和她的金主碰上了。
莫默倒没什么反应,进电梯之后按了关门。
大概是有人,还是打过照面的圈内人,刚才还笑吟吟的小花便稍微收敛了些。
三人都没说话。
电梯徐徐下行,莫默看着楼层数字逐渐变小,快到4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位金主的声音:“你是禾颂那位莫默?”
莫默小幅度地扭了下头,听到他继续说:“黎决那位女朋友。”
电梯在这时响了一声,是1楼到了。
但电梯门缓缓打开,莫默却没走出去。
她转身,看向那位中年男人。
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谈不上多么直白,可里头确实带着计较。
很冰冷,像是在某种评判东西的价码的眼神。
可偏就有一丝,似曾相识的冷淡。
像黎决。
……但黎决看自己的时候,冷漠从来都只是表象。
有一段时间没人出去,电梯门便又合上,往负一层下行。
“黎决那人总是让人操心,找了个女人就闹出那么大动静,还挺好笑,”男人淡淡道,“我看……也没什么区别。”
说着,电梯门再次打开,那位小花先往外走了,和莫默说话的中年男人视线居高临下:“不过看你比宋可薇强一点,苏家人还是和小门小户不一样。”
“……你倒是可以转告他,之前那些事儿我可以不作数,家里也不为难他,别闹到最后他也不好看。”
说完,他便抬脚朝往外走了。
忽然,他听到一直没说话的人,在他踏出电梯时开了口:“怕是您这个样子,没什么说服力吧。”
他扭过头。
电梯里的女人,疏冷的眉眼里,眼神透着非常清晰的讽刺。
“听说过井下边儿那只蛙吗,对着电梯门照照自己如何。”
话音落下时,电梯门正好合上。
映出中年男人有些许错愕的脸。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黎决。
那个从出生开始就和她很不亲近的儿子,在祁甯去世后,虽是仍然肆意张扬,不在意任何东西,可眼神变了。
彻骨的冷和浓郁的讽刺,像一道雷,劈在了父子之间,裂开了一道万丈深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