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擎想,得彻底断了阿沅的心思。
霍擎离开后,许木匠挑着水推开门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就见自家娘子站在葡萄架下,紧紧蹙着眉头,一副担忧的模样。
许木匠关上了门,也不责怪,只叹了一声气道:“咱呀,也别搀和人家霍铁匠家的事了。若是真能成事,咱们就是轻轻一推就能成,若真不能成,就是我们推得波浪再大,也成不了。”
*
第二日,阿沅还是一如既往的做饭。只是不同以往的是霍擎,他沉默不语的把早饭和午饭端到铁铺中去吃。
阿沅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虽总想与霍爷道一声歉,可她看到霍爷那冷峻得没有半点温度的脸,却退缩了。
见到霍爷如此脸色,阿沅心里边想着应当也是在打铁铺待不久了。
才有这个想法不久,下午就应验了。
午后,阿沅正在屋檐下做绣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铺子前边传来妇人的高笑声。
隐约还听到什么好姑娘,勤快之类的话。阿沅似乎听出了些什么,思绪杂乱中,针头不小心扎到了手指,渗出了一小滴血,忙放进口中含了一下。
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走到了帘子后。
“霍铁匠你且放心,我沈媒婆给你打包票。既然能找上我给你说亲事,我就一定能给你找一个模样好,又勤快利索听话的小娘子。”
妇人的话一字一字的落到阿沅的耳中,心头就像方才被扎过的手指头一样,被针扎了一下又一下。
疼且堵得难受。
原来霍爷不是不想成亲,而是真的不想与她成亲。
到底还是她太过异想天开了。
阿沅默默的走回了檐下,拿起绣活继续赶工。
可不争气的泪珠却还是从眼眶中一滴一滴的滴落在绣帕上,晕开了一小片暗色。
哭了一会后,阿沅用袖子一把抹了眼眶中的泪,脸色也逐渐坚定了起来。
霍爷已经拒绝得这么彻底了,她也不存什么希望了,现下只能尽快挣些银子傍身。
霍爷不娶她,她能扛得住。但若是没银子,她就真的扛不下去了。
有银子,才是活下去的根本。
就这么一瞬间,阿沅想得通透了,银子现在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阿沅没有被霍爷让人给他说亲的事情而打倒,反而越发的坚定想要赚银子。
故动作越发的利索,什么都不想,一心只做绣活。
等吃晚饭的时候,霍擎没有离开,而是坐上了桌。
动筷,他看了一眼默默不语的阿沅,思索了一晌后开了口:“今日我寻了媒人与我说亲。”
阿沅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垂眸道:“我听到了。”
霍擎嗯了声。又道:“若是看中,会先定亲,小半年后才成婚,所以你还能在我这待小半年。”
阿沅沉默了小半晌,才轻声道:“霍爷也说得明白了,所以我不会再对霍爷死皮赖脸的了,至于去处……”说到这阿沅顿了顿。
她想起了姑姑与她说亲的事,虽现下不想嫁人的念头还是一样的,可她却不想给霍爷压力。
霍爷虽不接受她,可对她有恩是事实,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都到了这地步了,说亲一事也正好让她有了暂时的说辞。
所以阿沅把这事说了:“我姑姑前两日帮我相看了两门亲事,一个是猎户一个是渔民,姑姑都看过一遍了,道他们都是可以托付的人,等过几日相看后,若成的话,我会在一个月内搬走,不会再烦着霍爷了。”
霍爷是恩人,不是仇人,她没有怨霍爷的脸。且她死皮赖脸的再多留一日,不仅会影响到霍爷娶妻,还会连累得霍爷的名声越来越不好。
听到阿沅的话,霍擎怔了怔,而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的收紧成拳。
阿沅垂着眸端着小半碗饭,起了身:“我回屋吃,霍爷你慢用。”
说着就端着饭转身走回了堂屋。
霍擎面色不明,静坐了许久后才松开了拳头,拿起桌面上的筷子开始吃饭。
只是嚼着口中的饭菜,却是如同嚼蜡。
入了夜,霍擎冲了整整两桶凉水都没能压下心底的烦躁。
一烦躁,就闷热得不行。
也没有在檐下乘凉,而是回了屋。换了衣服后就躺到了床上,头枕着手臂睁眼望着上方的屋梁。
耳旁似乎还响着晚饭时阿沅说的话。
霍擎没料到她会忽然提起说姑姑给她相看了人家。他原本的目的只是请个媒人过来做一出戏,好让她死心罢了。
同时也知道她暂时没有去处,所以也不会把逼得她太紧,故给了她小半年的时间。
可她却道最久只待一个月。
霍擎烦闷的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多少还是让她给影响到了。
*
两日后,阿沅把绣品送到铺子中。掌柜说她姑姑给留了话,说是她姑姑明日巳时正前后会到镇上寻她。
姑姑来镇上寻她,大抵是已经确定好了相看的时间。
阿沅心底顿时复杂了起来。那日她与霍爷说的那些话,只是说辞而已。
才从霍爷这边□□,再为了能有一个去处,而让她心无旁骛的去与一个陌生男人做夫妻,她怎么可能一点负担都没有?
心事重重的回打铁铺的路上时,见道上有两个小尼姑在化缘,阿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停下了脚步望着她们发了好一会呆。
阿沅心想她又何必为了个去处,而勉强自己嫁给自己不想嫁的男人呢?
若嫁得良人,尚能过上好日子。
可若所嫁非人,过的只能是度日如年的苦日子。既然这样,她何不寻个姑子庙待上一待?
嫁人也是得过日子,做姑子也是过日子。前者或许往后余生有人一起相伴到老,后着可能青灯长伴,清冷孤寂到老。
但嫁人后也有可能是如姑姑在何家那般难过的,所以那一个选择都不是完美的。
阿沅思索了许久,有了想法——如果可以,她想在姑子庙中待个一年半载再决定往后该一辈子当姑子,还是真的去嫁人。
她也不白吃白住。她有些手艺傍身,挣了银子再补贴些姑子庙,应当也能在姑子庙中带发修行一段时日的。
阿沅心思一动,同时也算是为了结善缘,所以忍痛花了两文钱买了两个糙面馒头。把馒头送到了那两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子面前。
两个小姑子双手合十,虔诚感谢:“多谢女菩萨赠食,观音娘娘会庇佑你的。”
阿沅也学着她们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随即才问:“不知二位小师父是从何处来?”
一个小姑子回道:“我们是从黄骊山的清心庵来的。”
阿沅问:“远吗?”
小姑子摇头,随即指了个方向。阿沅循着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是一座山。
小姑子道:“那就是黄骊山,我们的清心庵就在半山腰上,女菩萨要是想要去上香的话,可在每个月的十五日,同镇上其他女菩萨一同前去,脚程是一个半时辰。”
阿沅暗暗的把这些话记在了心中,随即温和道谢:“多谢小师父。”
与两个小师父道别后,阿沅也认真想了想。
那姑子庙离清水镇不远,若到那时候真能在姑子庙住下,那么她就可以把做好的绣活送到镇上。或者看能不能托庵里边要到镇上化缘小师父一块送到镇上,得来的银钱再捐一部分做香油钱。
如今霍爷都已经有成家的打算了,她也决定早些离开霍爷的家,那就不要拖得太久,免得自己又陷进去。
阿沅带着这样的想法回了打铁铺。
路过木匠铺子的时候,许家娘子从铺子出来,满脸愧色的自责道:“都是我教了你些不中用的,连累了你。”
阿沅微微摇头:“许娘子不用道歉,是我自个愿意去做的……”话说到这微微一顿。
阿沅才反应过来这许家娘子说的话,似乎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可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许娘子你怎知晓这事的?”阿沅疑惑的问。
许家娘子幽幽叹了一口气:“那日与你说了那些话后的傍晚,霍铁匠就板着一张脸到了我家院子外,与我家官人说你性子纯,是我教坏了你,还让我以后莫要再与你说些有的没的来怂恿你。”
霍铁匠这话说得许家娘子生出了愧疚。几番相处,她也知小娘子性子是真的纯,自己好似真的是好心办坏事了。
阿沅闻言,却是一怔。
从这些话中不难听出,霍爷是在意自个的,但却没有男女之情,真的只把她当妹子,而之前都是她想多了。
阿沅与许家娘子说了这事与她无关,这是她自己与霍爷的事,让她莫要在意后,就从巷子中回了打铁铺的后院。
关上院门,铺子中打铁的声音传入后院,阿沅放下篮子后,就坐在檐下听了好一会。
听了许久后,阿沅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什么从心头上放下了一样,随即笑了笑。
这世上也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了道理。她长这么大,也相当于是自己抱着自己取暖的,往后继续这样下去也很好。
她往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寻一个人来疼疼自己的傻念头了,自己疼自己就好。
第34章 烦躁感
阿沅想通透了, 意识到银子最为重要,所以就回房数了一遍自己现在所有的铜板。
一共一百五十一文钱。
哪怕少,可比起一无所有的从何家村跑出来, 如今已然很好了。
即使不久就得离开这打铁铺子, 离开这清水镇,如同浮萍一样不知将来。可看着这一小捧铜板,阿沅却还是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
前几日是月初,手上还有霍爷给的四百多文钱。阿沅也就想着在临走的前几日,多做一些酱菜和肉酱存着,应当也能让霍爷吃好些天了。
再过段日子, 霍爷也娶媳妇了,往后也不用到外头买吃食了。
想到这事,还是难免心里难受。所以捂住胸口呼了几口气,随即把自己的铜板放回了荷包中。
继而拿起昨日未绣完的帕子继续绣。
时至晌午, 阿沅去熬米饭,顺道炒了两个菜。
在铺子后边的门口处轻敲了敲,温声喊:“霍爷, 可吃午饭了。”
霍擎闻声停了手中的活,解下身上围着的皮子。去关上了铺子的门,随即往后院走去。
进了院子, 就见阿沅端着菜走向饭桌的背影。
前几日与阿沅说了那些话后,吃饭之时,霍擎不再避开她, 但她反倒开始避着他。
做了饭, 还是会喊他一声。可等他落座后,就会端着饭说进屋吃。
知晓她脸皮子薄,霍擎也没有拦她。
霍擎去洗净了手, 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阿沅给他盛了饭,放到了他的面前,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随即坐了下来。
霍擎微怔。
细细思索她今日不回屋吃原因——她这是想通了?
阿沅虽还是默默的吃饭,但也不如前几日那样躲着了。
吃完饭后,霍擎回屋歇晌,阿沅则去给黑煞喂干草。
刚住进来的那小半个月,阿沅怕这匹大黑马怕得不行。
可渐渐地,这大黑马除了喜欢端着架子不理人外,却也没有对阿沅凶过。
大概是物随主人形,性子像它主人,所以阿沅渐渐的也不怎么怕它了,偶尔还会给它喂些干草和水。
次数多了之后,大黑马似乎也习惯了。
阿沅看着大黑马油得发亮的身体,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阿沅一直想要摸摸它的,但一直都不敢下手。可又想到若是现下不摸,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想到这,也就大着胆子朝着它伸出了手。
大黑马瞥了眼她,也不哼不躲,继而高冷吃嚼着干草。
许是因阿沅都在这院子生活一个月左右,大黑马似乎也有几分灵性,以为她也是自己的主人之一,所以任由她抚摸。
阿沅心肝胆颤的深呼吸了一口气,颠颠巍巍的摸上了大黑马的脖子。
摸上那热乎乎的肌肤时候,见黑煞都没有什么反抗,阿沅顿时松了一口气。
心想黑煞看着高傲,可性子温顺着呢。
阿沅想到这,微微笑了笑,温声细语的道:“黑煞,以后好好陪着你家主人,我离开后,会想你的。”
声音虽小,可还是落入了站在窗户后边,霍擎的耳中。
霍擎站在窗户后边,半扇窗户挡住了他身影,但他还是把院中阿沅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是她说的话。
屏息凝神去听,这么小的一段距离,难不倒耳力极佳的霍擎。
听到阿沅与黑煞说的那句“我离开后,会想你的”话,霍擎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
她当真决定要离开了?
莫不是因他拒绝了她,而后又寻了媒人做戏刺激到了她,所以才决定胡乱找个人嫁了?
霍擎想到这个可能,想要去劝说她几句,可一想到他没有立场,顿时也不知从何开口。
呼出了一口气后也不想了,随即转身走回了床上躺着。
可依旧是没有睡着,睁眼看着屋顶。心想,她真要离开,那就离开吧。而离开前他也会给她一笔银子。
只是霍擎在银子上向来没有什么规划。也是她来了之后,才没有在吃食上边继续花钱如流水,所以现下也没有存下多少银钱,只够给租金的。
霍擎左思右想之下,有了想法。
下午,霍擎早早关了铺子,去酒馆买了一坛酒,再到小食肆打包了半斤的猪头肉。
提着酒和肉去了木匠铺子。
许木匠一见到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暗的想自家娘子最近的这几日做了什么他都知道,应当是没有去与他家小娘子说什么的才是呀。
那这霍铁匠怎就寻上门来了?
就在许木匠胡思乱想之际。霍擎看到他那一会蹙得紧紧的眉头,一下又满腹疑惑的神色,大概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所以先行开了口:“我来,是想请许木匠帮个忙。”
听到只是来帮忙,木匠顿时松了一口气,拿擦汗巾擦了一把干活出来的汗,从一堆刨花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