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墨握着手腕,低不可闻叹口气。
对方当然不会对他透露这些,他笃定那个巫不会离开太远,是这条红线给他的感觉。
希望大哥尽快找到那个巫,为大魏除掉一个威胁。
阴冷昏暗的诏狱里,随着永平长公主的到来有了几分亮堂。
晓梦夫人看起来更憔悴了。
她看了一眼永平长公主,没有说话。
“九公主还记得我们那个赌吗?”
晓梦夫人神色有了微妙变化。
永平长公主一指跟在身后的人:“我派信使给令姐送了一封信,问她可愿用那个巫交换。只要她同意,我们的人就会把你平平安安送到北齐去。现在,信使把答案带回来了,你要看吗?”
晓梦夫人盯着信使手中信,神色变幻不定。
“怎么,不敢看吗?”
“我有什么不敢!”晓梦夫人劈手把信夺过,才发现火漆封缄竟还是完好的。
这是一封没有拆开的信。
来自她姐姐的信。
第391章 巫
晓梦夫人逐字看过,看了一遍又一遍,字里行间只有一个意思:北齐没有所谓的巫。
晓梦夫人捏着信笺的指尖冰凉,心更凉。
这封以北齐太后的口吻回给永平长公主的信,言辞得当,滴水不漏,完全否定了那个巫的存在。
真正否定的,是交换的提议。
晓梦夫人神色怔怔,视线还黏在信笺上。
一只清瘦的手伸来,把信笺拿走。
晓梦夫人看向永平长公主。
永平长公主看信的速度就快多了,一眼扫过,嘴角微微勾起。
晓梦夫人登时感到难堪。
永平长公主举着信笺,平静问晓梦夫人:“九公主到现在还觉得,北齐若是亡了大魏,令姐会把这片沃土分给你,让你重建大周?”
晓梦夫人紧抿唇角,一声不吭。
永平长公主轻笑:“我们甚至没让她以玉泉关交换,只是一个巫而已。多这么一个巫,或许能给北齐些许助力,少了这个巫,不过是少一点取巧。可在令姐眼里,这个巫可比妹妹重要多了。”
看着晓梦夫人难看的脸色,永平长公主轻轻叹息:“九公主是她的亲妹妹,还以身为饵委屈了这么多年,以一个巫换你余生安稳她尚且不舍,九公主仔细想想吧。”
“你不要说了!”晓梦夫人闭了眼,羽睫轻颤。
“告诉我那个巫在哪里,我可以放你离开大魏。”
晓梦夫人猛然睁眼,吃惊看着永平长公主。
“本宫从不食言。”
晓梦夫人久久沉默着。
永平长公主静静等。
晓梦夫人垂着眼眸,遮掩住天人交战的情绪,许久后淡淡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永平长公主有些失望,却并不意外。
对晓梦夫人来说,大魏与她有血海深仇,就算她与北齐太后姐妹反目,不愿帮大魏也在情理中。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尊重。”永平长公主面色平静,转身欲走。
晓梦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没有找到那个巫,你很失望吧?”
永平长公主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唇边挂着不以为然的浅笑:“失望有一点,很失望谈不上。那个巫再能耐,也只是一个人,我大魏有那么多热血儿女,不会让北齐讨了便宜去。”
她说完,对晓梦夫人微一点头,打算离开。
晓梦夫人神色莫测,突然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会换么?”
永平长公主微微一怔,很快笑了:“我不会让亲妹妹做这些事。”
晓梦夫人的脸色白了白,盯着永平长公主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脱口而出:“那个巫在京城。”
永平长公主走了回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惊讶晓梦夫人的转变。
晓梦夫人垂眸,错开永平长公主的视线,淡淡道:“我不知道他现在藏身何处,能告诉你的就是他在京城,他很瘦。”
“他长什么样?”
晓梦夫人摇头:“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每次见面,身高肤色都不同,唯一不变的就是消瘦的身材。”
“多谢告知。那个承诺,还算数。”永平长公主说完,大步离开牢房。
晓梦夫人伸手握住冰冷的铁栏,心中竟没有后悔。
就如永平长公主所言,那个巫只是一个人而已,就算因为她吐露的这点讯息被抓住,又如何呢?
姐姐有那个巫相助,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姐姐拥有那么多,却舍不得折下一朵鲜花换她一条性命。
她不愿相助大魏,可也不介意给北齐制造一点小麻烦。
她承认,永平长公主的挑拨成功了,她与姐姐再回不到齐心协力的从前。
而对姐姐来说,其实无所谓了,她一个落入大魏手中的阶下囚,已经失去了齐心协力的本钱。
晓梦夫人凉凉一笑,明媚的面庞被暗影笼罩,表情模糊。
有了晓梦夫人和陆墨的话对应,陆玄等人的重点放在了搜查那个巫上。
用的是笨办法,以坊为范围,以户籍为准,逐一排查外来人口,鼓励街坊邻居举报。
这个办法虽繁琐,却有效。
住在同一个坊的往往都是认识几十年的亲朋邻居,有外来人根本瞒不住街坊邻居的眼睛。
不过数日,就有一百多符合条件的男子被集中起来。
这些人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都很瘦。
要从一百多人中找出那个巫并不容易,却必须把他找出来。
一个能设计一国之君死于天罚的巫,偷偷留在了大魏京城,谁知道他还有什么打算呢?
尽管永平长公主对晓梦夫人提起那个巫时不以为然,其实了解内情的人都清楚,那个能带来太多变数的巫必须除掉。
锦鳞卫对这一百多人都用了刑,无一例外哭天喊地,问什么都老实交代。
那个巫不用多做什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就够了。
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贺北皱眉:“总不能把这一百多人都杀了。”
新帝自然不可能答应,众臣也不会乐见皇上开这个口子。
若是遇事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与暴君暴政何异?
有些口子一旦开了,就如放出了猛兽,关不回去了。
陆墨站了出来:“大哥,让我试试吧,我与他接触过。”
陆玄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一百多人以十人为一队站好,陆墨从一个个人前走过。
陆玄冷眼旁观,觉得奇怪。
二弟的视线似乎没有落在这些人的面上,又凭借什么把那个巫找出来?
陆墨停下来,浅淡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毫无特色的脸,突然拿出匕首,对着手腕一划。
鲜血窜了出来。
陆玄大惊:“二弟!”
陆墨指着一人,苍白着脸吐出两个字:“是他。”
陆玄没有去看,飞快拿出帕子替陆墨按压手腕上的伤口。
贺北则一挥手:“拿下!”
数名锦鳞卫上前,按住被陆墨指出的那人。
那是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眉眼普通,如街上随便一个小生意人。
只是被锦鳞卫拿下的这一刻,他的气质骤然有了变化。
“你不怕死?”
阴冷的目光有震惊,有恼怒,越过人群,落在陆墨脸上。
第392章 生死
陆玄扶着陆墨,当机立断吩咐:“把其他人先带走。”
惶惶不安的一百多人立刻被带离了院子。
血顺着嘴角淌下,陆墨捂着心口,表情痛苦。
“二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墨额角青筋凸起,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苍白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被指出来的男子发出一声冷笑,语气带着警告:“很痛吧?”
陆玄快步上前,揪住男子衣襟:“你使了什么手段?”
男子神色从容,丝毫没有被发现的紧张,不紧不慢道:“有一种蛊,母蛊种在控制者体内,子蛊种在被控制者体内。被控制者的生死,便在控制者一念间。”
陆玄看了一眼陆墨,脸色很是难看:“你给我二弟下了这种蛊?”
男子淡淡一笑:“母蛊与子蛊存在着微妙联系,不然他怎么能通过自残的方法找出我?”
“说出解除的办法。”陆玄死死盯着男子。
“你当我是傻子吗?倒是你,想要你弟弟少些痛苦的话,就不要为难我。”男子盯着陆玄,微微摇头,“可惜了。”
可惜这蛊没用在哥哥身上。
这两兄弟,哥哥无疑比弟弟有价值得多。
男子可惜的神色突然变成了痛苦。
陆玄心头一沉,立刻看向陆墨。
一柄匕首没入陆墨小腹,他踉跄后退,跌倒在地。
“二弟!”陆玄大步走过去。
贺北按住男子防止他有小动作,看向陆墨的眼神带着震惊。
“二弟,你傻了么?”陆玄扶住陆墨,高声喊,“请太医来,快!”
很快有人去请太医。
陆墨脸色惨白,吃力抓住陆玄衣袖:“大哥,别麻烦了……”
“二弟——”
陆墨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我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活成一个傀儡……大哥,对我来说,死了……比活着好,你……你懂我的……”
陆玄咬着牙,喉咙里似是堵了石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懂弟弟的心情,却无法接受弟弟的选择。
“二弟,活着才有希望,你为何这么决绝?”
“没有希望的……”陆墨视线越过陆玄,落在男子身上,“他落入咱们手里了,为了活命绝不会解除蛊毒,反而会以此为倚仗。大哥,我做错了那么多事,不想……不想再成为敌人的倚仗,那样活得太难堪了……”
陆墨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前模糊了。
“哥——”
他想说,冯橙是很好很好的姑娘,你们一定要白头偕老。
哥哥与冯橙两情相悦,本来就会白头偕老的。
身上好痛,不说了。
要是有来世,他也想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陆墨抓着陆玄衣袖的手落下来,闭上了眼睛。
“二弟,二弟!”陆玄抱着陆墨,对方温热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裳。
他们是双生兄弟,流着一样的血。
他一时竟分不清那些血是弟弟的,还是自己的。
两名太医赶来了,看着被鲜血染透衣裳的两兄弟,不由大惊。
“陆小将军——”一名太医试探喊了一声。
陆玄动了动眼珠,声音还算冷静:“看看我弟弟怎么样了。”
两名太医忙上前查看,脸色同时变了。
在陆玄深沉的眼神下,一名太医顶着压力开口:“陆小将军节哀……”
陆玄握紧拳,用力捶了一下地面。
院中一时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
陆玄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那个巫。
男子被贺北抓着无处可躲,敏锐感觉到走来的少年铺天盖地的杀机。
他有些慌了。
“你要干什么?你不好奇庆春帝为何被雷劈吗?我能让庆春帝死于天罚,就能让北齐太后暴毙,只要你——”
后面的蛊惑之言变成了惨叫。
陆玄把匕首送入巫的小腹,又毫不留情抽出,字字淬冰:“我只要你死。”
巫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对方对他的话为何无动于衷?留他性命,明明能做许多事啊!
可惜他再也没机会想明白了。
扫一眼倒在脚边的尸体,陆玄看向贺北,脸色比雪还要苍白:“抱歉,我自作主张了,要是皇上怪罪,我一人承担。”
他可以为保卫国土流尽最后一滴热血,却不能窝囊得连手刃害死弟弟的仇人都做不到。
贺北用力拍了拍陆玄肩膀:“节哀。”
陆玄走回去,弯腰把陆墨抱起来。
一物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那物件用青帕包裹着,随着掉落帕子松开,露出真容。
是一方小小的砚台。
贺北捡了起来,递给陆玄。
陆玄声音低哑:“是我二弟的东西,帮我放回他怀里吧。”
院子中彻底安静下来,留下血腥味久久不散。
成国公府的门人看到陆玄抱着陆墨往里走,大惊失色:大,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两位公子不是一起去锦鳞卫衙门办事了,怎么这个样子回来了?
陆墨出事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国公府。
成国公与成国公夫人匆匆走出来,遇到了正往正院走的陆玄。
“玄儿——”
陆玄抱着陆墨笔直跪下:“祖父,祖母,我没有保护好二弟。”
“墨儿,墨儿他——”成国公夫人声音抖得厉害。
“二弟死了。”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方氏踉跄扑过来,慌乱捧起陆墨的脸:“墨儿,墨儿你睁眼看看母亲!”
冯橙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看着浑身染血的陆墨,眼睛发涩。
她悄悄走到陆玄身边,握了握他的手。
“墨儿,你怎么能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方氏摇了陆墨许久,终于明白了儿子已经不在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