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嬷嬷目瞪口呆,一时忘了辩解。
不是老嬷嬷反应慢,实在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一个大家闺秀,这样没脸没皮的瞎话怎么说得出口?
她疯了才会摸大姑娘的胸!就大姑娘那小身板,哪有胸!
不对,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她一个在老夫人面前得脸的管事嬷嬷,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诡异的安静中,冯橙哭得更委屈:“孙女好歹是大家贵女,让我受这般侮辱,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牛老夫人嘴角猛抽了一下。
冯橙没有帕子拭泪,任由泪珠淌过白皙的面颊:“可孙女一想若是寻死,祖母知道了该多伤心呀,我可不能为了自己痛快做这种大不孝的事……”
牛老夫人:“……”这么说,她还得谢谢孙女的贴心了。
到这时,再不说点什么就不合适了。
牛老夫人压下翻滚的怒气,沉声问胡嬷嬷:“胡嬷嬷,你是怎么回事儿?”
胡嬷嬷被那锐利眼神一扫扑通跪下去,到嘴边的真相打了个转又默默咽下,忍着憋屈道:“老奴给大姑娘检查时不小心碰到的,绝不是有意的,还请大姑娘原谅。”
二太太还看着呢,万一大姑娘嚷嚷老夫人逼她自尽,那就无法收场了。
正因为胡嬷嬷是牛老夫人心腹,才十分了解牛老夫人在意什么。
还能怎么办,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
牛老夫人看向冯橙。
冯橙心知牛老夫人是让她见好就收,可她偏偏不想让对方如意。
“原来胡嬷嬷是不小心碰到的。”少女樱唇微张,显出几分错愕,“嬷嬷是祖母身边得力的,按说不该啊——”
胡嬷嬷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老奴也很内疚,今日不知怎么就马虎了……”
她看出来了,今日她若没有表示,大姑娘打算不依不饶。
大姑娘不要脸,老夫人要脸。这么撕扯下去,大姑娘会不会受罚另说,她铁定讨不了好。
这一耳光,就当她对大姑娘厚脸皮的不了解吧。
大意了啊。
冯橙把调皮的碎发捋到耳后,叹道:“胡嬷嬷这又何必呢,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胡嬷嬷忍着脸疼,勉强扯出笑容:“老奴谢过大姑娘体谅。”
过了今日,大姑娘不能再拿老夫人逼她自尽说事儿,自有被老夫人收拾的时候!
牛老夫人念头落空,心腹还吃了哑巴亏,心里当然不痛快,看着脏兮兮的少女冷声道:“回来了就好,你先去沐浴更衣吧,这个样子让人瞧了笑话。”
冯橙没有动:“祖母,我母亲在怡馨苑吗?”
牛老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自你失踪你母亲就病了,你三叔与兄长们也在到处寻你,每每天黑透了才回来。”
“那孙女先去看看母亲。”
“去吧。”牛老夫人压下不耐烦道。
冯橙对着牛老夫人与刘氏屈了屈膝,抱着来福离开了长宁堂。
长宁堂中一时静悄悄,刘氏尴尬笑笑:“大姑娘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儿,儿媳让厨房今晚加几个菜吧。”
“你看着吧。”
见牛老夫人面露疲惫,刘氏识趣告退。
等刘氏一走,牛老夫人屏退左右问胡嬷嬷:“你们进了隔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嬷嬷心里憋着气,闷声道:“老奴就是委婉提醒大姑娘自尽以保清白,那只野猫就扑老奴脸上了,然后大姑娘就跑出来了。”
牛老夫人脸皮抖了抖,看着花脸的心腹没好气道:“去上药吧,这个模样还怎么见人。”
胡嬷嬷讪讪应着。
“还有,明日一早把大姑娘从拐子手中逃脱回家的事传出去。”牛老夫人补充一句。
冯橙出了长宁堂,就见一名粉衣少女匆匆往这个方向赶来。
她脚步微顿,而后快步迎上去。
来人是三妹冯桃。
尚书府一共三位姑娘,二姑娘冯梅是二房的,三姑娘冯桃是大房庶女。冯桃生母原是大太太尤氏的陪嫁丫鬟,多年前就病逝了,冯桃自幼便养在尤氏身边。
眨眼间冯桃就到了近前,哭着抱住了冯橙:“大姐!”
窝在冯橙怀中的来福野性犹在,对陌生人的靠近很是警惕,对着小姑娘胸口挠了一爪子。
小姑娘猛然后退,低头看着被抓破的衣襟傻了眼。
冯橙警告揉了揉来福脑袋,对脸色发白的少女喊了一声三妹。
她还是来福的时候,听人提起冯府大太太病逝了,想方设法溜回了家。彼时府上处处挂着白,母亲的棺椁就停在怡馨苑中,可除了伤心欲绝的兄长,其他人眼中流露的只有轻慢。
那些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人后却难免流露出几分真实心思。可他们不知道,无人的时候还有一只猫悄悄看着他们。
一开始,她以为是她“私奔”的事害母亲被人看轻,有口不能言的痛苦下只能藏在怡馨苑中看那些人进进出出。
她很快发现了蹊跷:三妹竟从没出现过。
母亲过世,三妹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她怀着疑惑四处寻找,无意中从二婶母女的对话中知道了原因:三妹死了。
二婶说:“以后府中就你一个姑娘了,你可要争口气。”
冯梅撇着嘴说:“母亲放心,女儿再不争气也做不出冯橙与人私奔,冯桃与小厮私会那样的丑事。”
从二婶母女话中得知,三妹因与小厮私会被人撞破自尽了,而母亲先是嫡女与人私奔,后是庶女与小厮私会,被祖母斥责教养不当,当天夜里便悬了梁。
尚书府是要脸面的人家,大姑娘的事尚未平息,三姑娘与下人私会的事自然要死死瞒住,大太太的死因就推到了病逝上。
尤氏在冯橙失踪后本就病了,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冯橙偷听了刘氏母女的对话,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少女心事旁人不知晓,她却知道,三妹心中早就有了人,怎么可能与府中小厮私会。
此后,她数次潜入冯府寻觅真相,却不得解惑。三妹的贴身丫鬟因为主子做下丑事被打死了,打发到各处的小丫鬟则什么都不知晓。
“大姐——”娇柔的声音拉回了冯橙的思绪。
冯橙看着冯桃,轻叹口气。
三妹心中的那个人,是陆墨。
第8章 母女相见
冯桃拽着冯橙衣袖,神情激动:“大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
冯橙冷静得多:“三妹从哪里来?”
冯桃道:“我在怡馨苑伺候母亲,听小丫鬟禀报说姐姐回来了,就跑过来了。”
“母亲知道我回来了?”
冯桃摇头:“母亲病着,我寻思大姐直接去见母亲更好,叮嘱丫鬟先别和母亲说。”
冯橙微微颔首。
在不知道她什么状况的情况下,不刺激病中的母亲是聪明的做法,而她现在的狼狈样子确实不宜让母亲瞧见。
“我先去晚秋居梳洗一下,三妹也回房换衣裳吧。”
“嗯。”冯桃目光不离冯橙左右,似乎到现在仍不敢相信冯橙回来的事实。
冯橙所住的晚秋居与冯桃所住的长夏居相邻而建,姐妹二人并肩往前走去。
迎面立着一名素衣少女,是二姑娘冯梅。
见冯橙到了近前,冯梅神色有些复杂:“大姐回来了。”
冯橙点头,淡淡道:“等我见过母亲,再与二妹叙话。”
眼见冯橙走远,冯梅抿了抿唇。
她听闻大姑娘回府就赶了过来,本以为见到的会是羞愧不安的冯橙,没想到非但没从冯橙面上瞧出半点羞愧,还瞧出了几分傲慢。
就是以前,冯橙在她面前也傲不起来啊。
尚书府三位姑娘,三姑娘是庶女不提,大姑娘令人称道的是美貌,二姑娘令人称道的是才气。
对清贵人家来说,推崇有才比推崇美貌总显得脱俗些。
何况冯橙早早丧父,就算占着大姑娘的身份,比之冯梅父母俱在且恩爱有加又差了些。
“梅儿。”一声轻唤令冯梅转了头。
二太太刘氏弯了弯唇:“别傻站着了,随母亲回房。”
“母亲,大姐她——”
“回去再说。”
长宁堂外恢复了平静。
这个时候冯橙在长宁堂中说的那番话尚未传开,左右无人,冯桃低声问:“大姐,你真的与陆二公子——”
冯橙不动声色反问:“三妹怪我么?”
冯桃一愣,似乎这问题很离谱:“大姐说什么呀,我怎么会怪你,要怪也怪那个陆墨不要脸……”
听冯桃把陆墨数落一通,冯橙有些诧异:“三妹不是心悦陆二公子?”
冯桃冷哼:“本来是心悦的,可他竟拐了大姐私奔,就不喜欢了。”
十四岁的少女,在信任的人面前丝毫不掩饰情绪,把嫌弃全挂在了脸上。
冯橙失笑:“可我记得以前三妹说特别特别喜欢,若不是怕人瞧见,还想画了陆二公子的画像贴墙上。”
冯桃脸微红:“嗐,以前鬼迷心窍,现在清醒了。”
冯橙这才道出实情:“我是遇到了拐子,与陆二公子没有丝毫关系。”
“真的?”冯桃脚下一顿,眼睛都亮了。
冯橙微抬下巴,嗯了一声。
她虽没长篇大论解释,冯桃却立刻信了,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大姐,我忽然觉得又喜欢陆二公子了。”
冯橙默了默,到底没有说什么。
三妹心悦也好,不喜欢也罢,至少她附身来福的那段经历中,成国公府从未放弃对陆墨的寻找。
她想,陆墨应该是死了。
吴王一方既然做了这个局,就不可能留活口。她是因为来福相救才侥幸逃离那辆马车,饶是如此,也没摆脱横尸荒野的结局。
她的尸身被陆玄发现,对陆玄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让一个倒霉鬼入土为安,却不知道他埋葬的是谁。
也因此,冯大姑娘与陆二公子“私奔”后,二人就再没出现过。
说话间晚秋居到了。
冯桃一拉冯橙衣袖,小心翼翼道:“大姐,我和你说件事。”
冯橙看着她。
小姑娘似乎怕刺激到长姐,竭力放轻语气:“祖母恼怒蒹葭没有照顾好大姐,命人打蒹葭板子,蒹葭没受住没了——”
冯橙有两个自幼陪她长大的丫鬟,一个叫蒹葭,一个叫白露。
蒹葭性情活泼,冯橙出门一般都会带着她。
也连累了她。
失去生命,失去感情亲厚的丫鬟,失去妹妹,失去母亲,直到尚书府轰然倒塌,失去所有在乎的人。
一次次的心痛,冯橙早就尝过了。
她压下泪意,问冯桃:“白露呢?其他人呢?”
她出了事,同是贴身丫鬟的白露亦免不了受罚,只不过她还是来福的时候对这些细节无从得知。
冯桃见冯橙还算冷静,暗松口气,小声道:“祖母审问白露没问出什么,把她关进了柴房。晚秋居里其他人还好,只是被停了数月到一年不等的月钱。”
怕冯橙担心,小姑娘忙补充道:“大姐放心,白露没有挨板子。”
“嗯。”冯橙点了点头。
她虽挂心白露,但先去见母亲是更要紧的事。
“三妹换了衣裳来晚秋居等我,我去看母亲。”
冯橙与冯桃分开,走进晚秋居。
晚秋居中一片寂静,明明是阳春三月,却有种暮气沉沉之感。
自从冯橙出了事,晚秋居的人夹着尾巴做人,消息闭塞,现在还不知道冯橙回来了。
见冯橙走进来,正洒扫的小丫鬟一愣,而后尖叫道:“姑娘回来了!”
眨眼间院中就聚了不少人:两个二等丫鬟,四个小丫鬟,一个婆子。
冯橙没解释什么,吩咐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众人虽有无数疑惑,瞧着少女冷凝的面色却不敢多嘴,红着眼圈忙碌起来。
冯橙痛快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裙,安顿好来福,与冯桃一起去了宁馨苑。
宁馨苑中弥漫着淡淡药香,才喝过药闭目靠着引枕的尤氏听到动静,问道:“是桃儿吗?”
一道轻柔声音传入尤氏耳畔:“母亲。”
那面带病容的美妇人猛然睁开了眼,望着冯橙热泪盈眶:“我的橙儿,是我的橙儿吗?”
冯橙快步向前,侧坐在床边握住尤氏冰凉的手:“母亲,是我。”
尤氏紧紧搂住冯橙,放声痛哭。
宁馨苑这边沉浸在母女相见的喜悦中,长宁堂那边,牛老夫人又糟心了。
冯尚书被老成国公给打了,是被人扶回来的。
第9章 冯尚书
堂堂尚书大人挨了打,冯尚书自觉没脸,命下人把他扶去了书房。
老尚书扶着腰才坐下,牛老夫人就赶过来了,一见冯尚书的惨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老爷,您是礼部尚书,怎么能与成国公那种粗人对打?”
大魏建国还不到三十载,成国公是随太祖打天下的武将,在牛老夫人看来冯尚书与这样的人动手,既不理智又失身份。
冯尚书面色沉沉:“实在是那老匹夫欺人太甚,出了这样的事非但不觉理亏,还跑到我面前挑衅!我说孩子还没找回来,同一日失踪说不定是巧合,再说我孙女素来乖巧,又早已定亲,怎会与你孙子私奔。你猜那老匹夫说什么?”
牛老夫人皱眉等着冯尚书往下说。
“那老匹夫跳着脚说那你觉得是我孙子诱拐了你孙女?放眼京城谁不知道我二孙子出色……”冯尚书一拍矮榻,“那蠢材,就是个擀面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