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夫人沉着脸道:“老爷既然知道那是个浑人,还与他撕扯什么?”
“我何尝想与这种人撕扯,见他如此啐了一口就走,没想到——”老尚书顿了一下,面露尴尬,“不小心把唾沫星子喷他脸上了,那老匹夫就抡起拳头打了过来……”
见牛老夫人脸色发黑,冯尚书试图挽回尊严:“我也没吃亏,拽掉了他一把胡子。”
年少时家境贫寒,他也是干过粗活的。
牛老夫人:“……”这么说,她还得叫好了?
“老爷以后还是离那成国公远着点。”
“知道了。”冯尚书浑身疼,不想再与牛老夫人说下去,“我今日就歇在这里,晚饭也不用了,你回去吧。”
牛老夫人淡淡道:“好叫老爷知道,大丫头回来了。”
冯尚书猛然起身,因吃痛又坐了下去,紧紧盯着牛老夫人问:“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听牛老夫人讲完,冯尚书立刻吩咐下人:“去把大姑娘请来。”
宁馨苑这边,尤氏搂着冯橙哭了一通,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她看着女儿,连眼睛都舍不得眨:“橙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母亲的。”
冯橙握着尤氏的手,柔声道:“当然不会,母亲放心吧。”
母亲性情虽柔弱,但对她的疼爱是全心全意的。她早早没了父亲,老天有眼得以重生,再不想失去母亲。
得了爱女的宽慰尤氏面露笑意,可很快脸色一变,抓着冯橙的手紧了一下:“橙儿,昨日……薛府来退亲了……”
冯橙的未婚夫婿是大理寺卿薛绍聆的幼子薛繁山,冯府与薛府同在康安坊,二人自幼便玩在一起,乃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
两府门第相当,见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又合得来,便给二人定了亲。
那时,冯橙的父亲还在。
听了尤氏的话,冯橙怔了一下,很快笑笑:“女儿卷入那样的流言中,薛府来退亲也不奇怪。”
尤氏打量冯橙神色,却瞧不出悲喜,心疼得落泪:“若是能早一日回来就好了……”
橙儿与繁山那般要好,知道被退亲的消息心里该多难过啊,怕她伤心还要强撑着。
尤氏越想,越心疼。
“母亲,您不必替女儿可惜。薛府昨日退亲,女儿今日回来,只能说明我与薛繁山没有夫妻之缘。”
“橙儿,你不难过么?”
难过么?
冯橙轻轻抿了抿唇。
要说难过,曾经还是有的。
她与薛繁山见证了彼此长大,也曾红着脸悄悄牵手,她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一起白头,从没想过这个人在她以后的人生中缺席。
可谁想到她死了呢。
她没有以后了,而薛繁山的人生还在继续。齐军攻破京城之前,薛繁山已经成亲了。
那些难过,都留在了上辈子。
如今她回来了,再想到薛繁山只有一个反应:别的女人的夫婿。
她哪来闲工夫为了别人的夫君难过。
“不难过呀。”冯橙对尤氏甜笑,“女儿经过这次大劫想明白许多,那些注定错过的不可强求,不然是祸非福。”
尤氏觉得这话有道理,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又揪了起来。
这被拐的名声也不好听啊,橙儿以后不要说嫁人了,等尚书府与成国公府扯明白私奔的事,定会被老夫人送去家庙青灯古佛,或是关在府中偏僻院子从此不得见人,直到悄无声息死去。
这般一想,尤氏搂着冯橙哭起来:“我的橙儿,以后你可如何是好……”
冯橙轻拍尤氏单薄的背:“母亲放心,眼下的麻烦女儿有办法解决。”
尤氏正要追问,冯尚书那边的人就到了。
在尤氏担忧的目光中,冯橙随来人去了书房。
“孙女见过祖父、祖母。”
冯尚书仔细打量冯橙,见确实是长孙女无疑,悬着的心放下少许。
“橙儿,此刻只有祖父、祖母在,你不要有丝毫隐瞒,你与成国公府二公子当真毫无关系?”
少女背脊笔直,嘴角挂着讥笑:“孙女当然与他毫无关系。奔者为妾,成国公府二公子哪来的脸,能让孙女舍弃家人、舍弃尚书府大姑娘的身份与他私奔?”
“不错,我就知道我的孙女不是个糊涂的。”冯尚书见冯橙如此反应心下一松,冷冷道,“那明日就该与成国公府好好说清楚了。橙儿,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些事长辈们会解决。”
“多谢祖父。”冯橙福了福身子,却没离开。
冯尚书问:“橙儿还有事?”
冯橙看向牛老夫人:“祖母,我听说白露被关在柴房,能不能放她出来服侍孙女?”
牛老夫人面无表情点了头。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澄清孙女与人私奔的事,那因为此事被关起来的丫鬟自然要放了。
“多谢祖母。”冯橙粲然一笑,退了出去。
书房中一时静下来,良久响起牛老夫人的声音:“老爷,等事情过了把橙儿送去家庙吧。她落入过拐子手中,就算咱们说她是清白的也堵不住世人的嘴,留她在府中会影响其他孩子前程。”
冯尚书沉默片刻,叹道:“橙儿本没有错,就是命不好。送去家庙就免了,养在府中以后不见外人,等时日久了世人淡忘,在外地寻一户合适的人家嫁过去就是了。”
牛老夫人扯了扯嘴角。
没有错?
让自己落入拐子手中就是错,那日大丫头若是规规矩矩待在府中,又怎么会出事?
说到底,是自己招来的祸事。
“就听老爷的。”牛老夫人嘴上应了,眼底一片冰冷。
第10章 容貌顶什么用
坐落在皇亲贵胄聚集之地的成国公府此时正热闹着。
“国公爷,今日你把冯尚书打了?”成国公夫人看着怒容满面的成国公,一脸不赞同。
糟老头子真不让人省心。
冯尚书她是见过的,就那瘦弱的小身板,老头子一拳就能打个半死,到时候怎么对皇上交代?
成国公听了更气:“明明是对打。夫人你瞧瞧!”
见成国公指着胡子,成国公夫人仔细看了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瞧什么?”
“胡子啊!”成国公心疼坏了,“被那老酸儒揪掉了好几根呢。”
成国公夫人惊讶不已:“冯尚书还有这样的身手?”
不应该啊,就冯尚书那样的,她都能一打五。
“老酸儒超常发挥罢了。”成国公摆摆手。
一名下人匆匆进来禀报:“大公子回来了。”
成国公夫人一听,忙命人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少年快步而入,向成国公夫妇施礼:“孙儿见过祖父、祖母。”
有日子没见大孙子,加之二孙子失踪,成国公夫人一见陆玄眼圈就红了:“玄儿回来了。”
陆玄瞧着祖母泛红的眼圈,问出心头疑惑:“府中是不是有什么事?”
门人的欲言又止,一路走来的低沉气氛,加之祖母反常的脆弱,他能肯定府中出事了。
祖母出身将门,年轻时随着祖父上过战场的,不是那种几日不见孙子就抹泪的老太太。
成国公重重叹口气:“你二弟失踪了。”
陆玄一愣,冷清的眉眼变得锐利:“失踪?”
成国公夫人红着眼道:“一起失踪的还有礼部尚书府的冯大姑娘。”
“这是什么意思?”陆玄问。
“都说你二弟与冯大姑娘私奔了。”
“不可能。”陆玄断然否定,只觉荒唐,“祖父、祖母相信二弟会与人私奔?”
那是他的孪生弟弟,就算二人性情迥异,一些默契还是有的。说二弟会与人私奔就如说他会与人私奔一样可笑。
“本来是不信的,可流言一下子就传开了,除非把墨儿找回来才能真相大白。”成国公夫人想着这两日的风言风语,心口仿佛堵了石头。
“这两日家里去哪些地方寻过?可有收获?”
成国公道:“把京城都快翻遍了,凡是你二弟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人询问过,也是这样问出来有人瞧见你二弟与冯大姑娘一起出城……”
“什么人瞧见的?”
“城门附近的一些小贩都瞧见了,听他们的描述正是你二弟与冯大姑娘失踪当日的穿着打扮。”
陆玄敏锐抓住疑点:“进出城者不知凡几,那些小贩是如何留意到二弟与冯大姑娘的?”
“他们说二人走得急,那姑娘跌了一跤摔掉了帷帽,正摔在他们附近,所以就有了印象。”
“孙儿听着未免太巧,倒像是故意弄出动静让人记住似的。”
成国公叹气:“如今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故意给陆、冯两家制造矛盾,要么就是墨儿与那冯大姑娘真的看对了眼——”
陆玄额角青筋直跳:“第二种可能,孙儿认为不存在。”
成国公夫人轻咳一声:“据说冯大姑娘容貌出众,与你二弟早就相识……”
年少慕艾,谁能说那么绝对呢?要是都受理智控制,就没有牛郎织女、殉情化蝶那些传说了。
陆玄皱眉:“容貌顶什么用?”
成国公夫人看着眉眼冷然的大孙子,忽然有些慌。
这孩子还没开窍啊。
“那些说见过二弟与冯大姑娘的小贩,还照常出摊吧?”
成国公对这种细节就不清楚了,道:“明早打发管事去看看。”
成国公夫人跟着道:“玄儿,你出门多日也辛苦了,向你母亲报个平安就去歇着吧,你二弟的事明日再打算。”
“父亲不在府中么?”
提起儿子成国公就咬牙切齿:“不必理会他!”
那个逆子早些日子被人撺掇着去了外地,到现在还没回来。当然了,回来也是添乱。
“那孙儿告退了。”
陆玄离开成国公夫妇住处,往华璋苑赶去。
天际霞光隐去,夜色悄悄降临,花木繁茂的华璋苑有种令人压抑的安静。
少年走过去,守在屋门口的丫鬟眼中迸出光彩:“二公子!”
屋内一阵响动,一名妇人快步走出来:“墨儿回来了——”
看清少年模样,话音戛然而止。
“母亲。”立在石阶上的黑衣少年对着妇人见礼。
妇人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是玄儿啊。”
两个儿子虽长得一样,可当母亲的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
这不是次子陆墨,而是长子陆玄。
对世子夫人方氏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儿子她都疼爱,但手心肉与手背肉还是有区别的。
长子性情散漫,自幼与她相处不多,等大了更是时常见不到人影。
而次子生下来时比长子孱弱许多,是她不知费了多少心神才精心养育大的,养成了人人称羡的样子。
她心中清楚,她更偏爱次子一些。
看着掩去失望的母亲,陆玄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在意。
弟弟与母亲相处多,得了母亲更多疼爱,他与母亲相处少,得了更多自由。
有得有失罢了。
“儿子刚回府,来向您请安。”
夜风有些凉,凉透了方氏指尖,她用力抓着少年的手:“玄儿,你弟弟失踪了!”
“我听祖父、祖母说了。”
“你不要相信墨儿与人私奔的话,墨儿怎么可能看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子!”方氏说着,手上不自觉用力。
长长的指甲陷入少年手背。
刺痛传来,陆玄面上并无反应,只淡淡道:“我相信弟弟不会做这种事。母亲放心,明早我见过太子,便去查弟弟失踪的事。”
方氏这才松了手,露出笑容。
“那儿子不打扰母亲休息了。”陆玄告别方氏往住处走去,等走到无人处脚步微顿,揉了揉掐出印痕的手背。
少年皱着眉,心道:还是挺疼的。
方氏立在石阶上,等不见了儿子背影扫丫鬟一眼:“人也能认错,还不去领罚!”
丫鬟战战兢兢应是,心中有些委屈。
这两日人人都惦着二公子,大公子突然出现,她第一反应就是二公子回来了。
谁让大公子与二公子长得一样呢。
第11章 不只是萍水相逢
天刚亮,陆玄便去见了太子。
陆皇后乃成国公之女,作为陆皇后唯一的儿子,太子与陆玄是嫡亲的表兄弟。
谈完正事,太子问道:“玄表弟,墨表弟如今可有消息?”
陆玄摇头:“现在还没消息,等会儿我带人去查。”
“那玄表弟快去吧,母后与我都很挂心,不过我相信墨表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太子说着,咳嗽起来。
太子自幼体弱,这般模样是陆玄常见的。
“殿下保重身体,等有弟弟的消息我第一时间跟你说。”
太子苍白着脸点头,目送陆玄离去。
殿中静了下来,太子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杯盏啜了一口,压下咳意。
皇城外,国公府管事正等在那里,一见陆玄出来忙见礼:“大公子。”
陆玄摆手:“带我去见那几个小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