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极度失望之下,尤老夫人把鸡毛掸子一扔,掉头就走。
许氏心里很明白,以后想要有好日子过就要靠大姑姐,而大姑姐在意的当然是婆婆。
见尤老夫人含怒走了,她忙追上去。
尤含玉才被尤大舅吼过,心里还委屈着呢,见祖母和母亲都走了,也抬脚走了。
屋中只剩下尤大舅与送药的丫鬟。
尤大舅看看浓黑的药汁,再看看面色惨白的丫鬟,大叫一声:“滚出去!”
丫鬟迫不及待退出去,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暗暗摇头。
老爷别不是疯了吧?
回去的路上,翠帷马车缓缓而行。
冯橙靠着车壁养了一会儿神,睁开眼喊了一声小鱼。
小鱼鼻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辣小鱼干味儿,默默等着吩咐。
“晚上去一趟我外祖家。”车厢中光线有些暗,少女白皙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让我舅舅体会一下什么叫杀人灭口。”
她当然不会指使婢女杀了亲舅舅。
她要的是扯下那层遮羞布,让他们从此没脸往冯家人面前晃。
没了前程,没了名声,没了冯家帮助,尤家人以后会过成什么样就不是她关心的了。
听冯橙吩咐完,小鱼冷静点头:“知道了。”
入夜,灯火通明也赶不走笼罩着尤家的愁云惨雾。
尤大舅再次打翻了药碗,引来尤老夫人一顿骂。
“再发癔症,就送你回乡下去。”
这个威胁让尤大舅消停了些。
“喂他喝药。”尤老夫人直接吩咐许氏。
许氏端过药碗,轻声道:“老爷,喝药吧,及时喝药才能好得快。”
有这么多人在眼前,尤大舅终于敢喝药了。
眼见药碗空了,尤老夫人沉着脸道:“喝了药就早点睡。”
再折腾下去,她这把老骨头就要交代了。
尤老夫人一走,只剩下许氏陪着尤大舅。
烛火悄然跳跃,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有了独处机会,许氏这才低声问:“老爷到底怎么了?”
尤大舅也终于把在尤老夫人面前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你说他们会杀我灭口吗?”
许氏脸色攸地变了,声音发颤:“老爷为何这么说?”
“那个戚大人是被灭口的!”
尤大舅笃定的语气令许氏脸上血色瞬间褪个干净,一叠声问:“老爷怎么知道?不是说畏罪自尽吗?”
“什么畏罪自尽,戚大人又不是真的收受贿赂才帮含章中举的!”
许氏微松口气:“老爷多虑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事情既然闹出来了,戚大人肯定活不了,自尽是为了少吃苦头——”
“你不信?”尤大舅一听怒了。
许氏也不耐烦了:“我倒是想信,可老爷说丫鬟要毒死你,这让我怎么信?”
对于不成器的丈夫,要许氏多么尊重也难。
尤大舅白天挨了板子,又听冯橙说了那番话,精神身体双重打击,再听许氏这样的话完全难以忍受。
“不想和你个老娘们说了!”
许氏腾地起身,冷笑道:“老爷现在知道怕了,当初要是少喝两口猫尿,何至于漏了口风给欧阳庆。那杀人犯的儿子要是没中举,又怎么会把含章牵扯出来?”
许氏越说越怒,懒得再看扶不上墙的男人一眼:“老爷既然不想说了,那就早点休息吧,我去西屋睡了,有事再喊我。”
许氏说完,掉头走了。
尤大舅瞪着晃动的棉帘子,憋屈过后就是害怕,可要把尤氏喊回来又拉不下脸面。
好在药中添了安神之物,尤大舅怕着怕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暮秋的夜开始凉了,风顺着窗子缝隙钻入屋中。
尤大舅越睡越冷,越睡越沉。
他梦到掉进了冰窟中,拼了命往上挣扎,脖颈却被水草缠绕着渐渐难以呼吸。
尤大舅想喊救命,脖子却被水草缠得死死的,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只好去扯水草。
水草冷冷的,细细的,硬硬的——不对,这不是水草,这是人手!
尤大舅猛然反应过来。
许是极度恐惧爆发出了力量,他终于摆脱噩梦,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
随着叫喊恢复了对身体的支配,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尤大舅清楚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啊,救命,快救命——”尤大舅疯狂喊起来。
赌气歇在西屋的许氏最先赶了过来。
睡在各处的下人听到动静纷纷赶来,尤老夫人也被惊醒,由丫鬟扶着过来了。
“你又在闹什么?”尤老夫人一见尤大舅疯疯癫癫的样子就怒了。
“杀人灭口,杀人灭口……”尤大舅喃喃着,仿佛没听到尤老夫人的质问。
尤老夫人看着状若疯癫的儿子,心突然一沉。
先是说丫鬟要毒死他,现在又说杀人灭口——
“你们都退下。”
把下人打发出去,尤老夫人箭步上前甩了尤大舅一耳光。
“混账东西,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143章 请陆玄吃烧鸡
尤老夫人这一耳光下来,把尤大舅从吓傻了的状态打醒了。
他一把抓住尤老夫人衣袖:“娘,有人杀我,有人杀我!”
一声“娘”令尤老夫人心软了一下。
她没有把尤大舅甩开,沉着脸道:“有什么事你就说清楚,总说‘有人杀你’这种疯话干什么?”
“不是疯话,他们真的派人来杀我了!”
“老爷!”一听尤大舅这话,许氏大惊。
尤大舅看都不看许氏一眼,抓着尤老夫人衣袖哭道:“娘,您一定要救我啊,我不想死……”
尤老夫人心头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咬牙道:“从头到尾说明白,再语无伦次,我这就走!”
“是戚大人!”
许氏急忙阻止:“老爷,你不要乱说话——”
尤大舅用力推了许氏一个趔趄,满腔恐惧化为怒火,发泄在她身上:“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牵桥搭线让我与戚大人见了面,我怎么会答应他害橙儿!”
尤老夫人面色大变:“害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天许氏参加刘家孙子的满月宴回来,说认识了翰林院戚编修的夫人,约好了改日一同去万福寺……”
许氏与戚妻搭上关系,就是在戚妻娘家侄女给孩子办的满月宴上。
话一说出口,就越说越顺畅。
尤大舅从许氏怎么结识的戚妻,到许氏怎么叮嘱尤含玉把冯橙引到看热闹的那里,原原本本告诉了尤老夫人。
“母亲,他们真的派人来杀我了。那个人掐着我的脖子,手冰冰凉凉,要不是我喊了出来已经死了!”
尤老夫人无视尤大舅的慌张,缓缓看向许氏。
许氏低下头去,心中把尤大舅骂个半死。
死男人真是半点靠不住,这就把她给卖了。
不知过了多久,尤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响起:“所以你们两个,加上含玉,害橙儿人人有份?”
许氏抬了眼:“母亲,我们也是为了含章——”
尤老夫人一个大耳刮子甩来:“你还敢提含章!要不是你们走歪门邪道出昏招,含章怎么会落得终身不得科举的下场!”
许氏挨了一耳光,却不敢顶嘴。
谁让死老太婆有个好女儿呢。
“妻贤夫祸少,这话真是一点没错啊!”尤老夫人盯着许氏,恨得浑身颤抖。
偏偏这个风口浪尖上,却不能让儿子休了这恶妇。
尤家因为科举舞弊出事,在世人眼里许氏可没犯错,突然被休定会引人猜测议论。
尤老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尤大舅夫妇问:“冯家是不是知道了?”
她问的,自然是害冯橙的事。
尤大舅与许氏不吭声,尤老夫人脸色难看得骇人:“难怪咱们家出事冯尚书不闻不问,今日冯三老爷带着橙儿他们过来又是那般态度。你们还要脸吗,害了亲外甥女还想着让人家帮忙?”
尤老夫人只觉一张老脸都丢尽了,抄起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向二人打去。
尤大舅白日挨了板子屁股还疼着呢,趴在床上心知跑不了,手疾眼快把许氏扯到身前挡着。
尤老夫人用力打了二人几下,眼一黑倒了下去。
尤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这个晚上,注定不平静。
与冯府同在康安坊的韩府,韩首辅的书房灯一直亮着。
韩首辅一大早挨了皇帝臭骂,心情从早阴沉到晚,痛骂了一顿小舅子都不解气。
“给我盯紧冯家。”吩咐完亲信,韩首辅独坐在书房中陷入了沉思。
他旗帜鲜明支持吴王,与太子的外祖父成国公算是老对头了。
成国公府那边一般不会超出他意料,反而是冯尚书那老狐狸令他有些琢磨不透。
冯尚书是下一个最有可能入阁的人选,原想着略施小计挑拨尚书府与成国公府的关系,好让冯尚书站到他这边来。
如今冯尚书与成国公虽见了面就吵,可两家孩子“私奔”因为冯家姑娘的回来被证实是流言,到底没有结下仇。
也因此,他可不认为冯尚书就往他这边倾斜了。
不,今早皇上骂他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冯尚书有点高兴。
虽然从那老狐狸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他的直觉向来不错。
要是冯尚书站到太子那边——想到这种情况,韩首辅心情更糟了。
未雨绸缪,杜微慎防,冯尚书若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一旦有投向太子的苗头就打得对方再不能翻身。
韩首辅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凉风卷着浓郁夜色涌进来,令他的脸色看起来越发阴沉。
此时晚秋居的灯也亮着。
冯橙已经洗漱过了,换上一身雪白中衣等着小鱼回来复命。
夜渐深时,一身黑衣的小鱼回来了。
“还顺利吗?”冯橙问时,并无多少紧张。
对那个舅舅,她还有些了解。
没有担当,经不住事,遇到无法解决又不得不面对的麻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外祖母。
“顺利。”小鱼语气平静把事情讲了一遍。
“外祖母昏倒了?”
小鱼面无表情:“人没事。”
冯橙不由笑了:“今晚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她越来越喜欢小鱼照实说的性子了。
不管怎么说,舅舅一家做的事外祖母并不知情,她当然不希望外祖母有事。
但要说与外祖母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经历了这些后,似乎也没有了。
如今外祖母知道了真相,定会恼怒舅母,舅母则会恼怒舅舅嘴巴不严,没有了前程的一家人互相埋怨,将来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冯橙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白日去长公主府练武都格外有精神。
从长公主府回来时路过清心茶馆,她突然想见见陆玄。
合作这么顺利,不一起吃顿庆功酒总觉得缺点什么。
“小鱼,去茶馆和伙计说,晚上我请陆大公子去陶然斋吃烧鸡。”
小鱼领命而去,伙计接到消息后飞奔去给陆玄报信。
冯橙请他吃烧鸡?
陆玄思考了一瞬,吩咐来喜:“去跟林公子说,今晚我有急事,不能和他一起去吃烧鸡了,改日我请他。”
第144章 好朋友就是有默契
来喜眼睛都瞪大了。
伙计来报信,他就在公子身边,听得可真真的。
冯大姑娘要请公子吃烧鸡!
他还想呢,这可不凑巧了,林公子约了公子今晚吃烧鸡呢,而且是前两日就约好的。
瞧瞧他听到了什么,公子竟然毫不犹豫推了林公子的约,然后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与冯大姑娘吃烧鸡……
见来喜没反应,陆玄皱眉:“聋了么?”
突然觉得近身小厮还没茶馆伙计好使唤。
来喜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小的这就去。”
眼见来喜跑了,陆玄唇角微扬,一改方才冷淡的表情。
没想到冯橙还挺会做事,知道请他吃烧鸡。
少年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窗外天高云淡,离约定的时间显然还早。
少年靠着窗,头一次生出时间漫长的感觉。
这种漫长有些难熬,却不是令人烦躁的难熬,而是伴着说不清的雀跃。
金乌西斜,习习凉风吹得晚秋居中的橙子树枝条微晃,缀在枝头的橙子格外喜人。
白露抱来一套套衣裙摆在床榻上:“姑娘出门穿哪一套啊?这条水蓝撒花裙比较衬您的肤色,不过这件烟色绣芙蓉花褙子更合时节……”
自从姑娘不再给表姑娘买胭脂水粉、衣裳钗环,置办新衣都宽裕了,同款不同色的衣裙可以买几套,想穿哪套穿哪套。
想一想这些年被表姑娘吸的血,再想一想养出了那头白眼狼,白露就恨得不行。
这些钱换成小鱼干喂来福还能让来福长肉呢,喂表姑娘都不如丢水里。
“就那件绣芙蓉花的吧。”冯橙随口道。
白露又不满意了:“要不穿这条茜红色锦裙吧,显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