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十五岁笄礼宴,惯着男装的她依照礼制改换华服,胭脂绫罗,挽迤三尺,珠红玉翠,霞光流彩,梅花淡妆,娇俏可人,美则美矣,但神采无魂,全程挂着职业假笑,敷衍应付着一波又一波七大姑八大姨。
厉国主乃座上宾,席间问及近况,她长叹一声诉苦道:“我在哥哥的逼迫下奋不顾身地学诗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妹妹惨不忍闻的文辞水平搭配美酒佳酿,别有一番滋味,简直不能更上头,楚云昊被呛得直咳嗽,他不能让妹妹在众人面前暴露不学无术的文盲本性,圆场道——
“那个…舍妹开玩笑而已…她最近的诗词功课颇有长进…”,楚云昊冲妹妹使眼色:“你不如借几句古诗来形容一下今日的筵席场面。”
为了能让学渣妹妹的功课进步,楚云昊煞费苦心,专门挑出与美食和美酒有关的词作,因材施教,希望能够激起她对学习的兴趣。
辛辛苦苦半个月,楚云昊认为妹妹多多少少能够即兴背诵名句,譬如‘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便能够有力扭转方才的囧境。
然而,楚灵犀在文辞功课方面相当不争气,背的慢忘得快,头脑一片空白,急中生智道——
“今天是个好日子呀~灯火阑珊、四面楚歌、莺莺燕燕、风风月月,何须多提古人诗词,大家相聚一堂,谈天说地,便已足够热闹!”
相聚一堂与谈天说地虽然使用准确,可是客人们均被前四个词镇住,霎那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在当时的楚灵犀看来,灯火阑珊等同于灯火通明,四面楚歌和丝竹清歌同义,有美女便可用莺莺燕燕形容,瞥见月色正好,顺口编出风风月月。
楚云昊悔到肠子都青了,心态彻底崩溃,想破头都没能琢磨出挽回妹妹名声的法子。
熊少主曾经在马球会上吃了大亏,小心眼地记仇多年,趁机报复,话里话外冷嘲热讽:“长公主的用词惊天地泣鬼神,不知是文采水平太差,还是幽默功底太强?”
“我的志向不是做诗词文豪,而是当沙场英豪,听闻熊少主乃文武双全的绝代奇才,小女子很想讨教一番,择日不如撞日,合作一曲剑舞如何?”
楚灵犀说着便甩袖,一柄寒光四射且戾气逼人的利剑悬立于舞池正中,歌姬舞姬纷纷退场。
熊少主的文化水平仅处中上游,武艺程度连中游都算不上,文武双全的名号是砸钱请水军吹出来的,哪里敢和武力值爆棚的楚灵犀对战。
剑舞的重点在于切磋,不争输赢,不伤性命,但是瞎子都看得出来,楚灵犀目光中流露着凌厉杀气。
厉国主出面救场:“熊少主前段时间亲赴边关整顿军务,操劳过度,身体不适,在下愿代替他与长公主配合剑舞。”
楚灵犀的招式中带有明显的怨愤情绪,霸气挥剑,豪宕淋漓,?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两剑相持时,她横眉冷对,质问道:“熊冲总是和我对着干,是我的头号死敌,你确定要站在他那边吗?”
第265章 青楼重逢奇遇
厉国主劝解道:“熊少主哪里是你的对手,若是血溅当场,岂不是毁了你的及笄盛宴,生辰快乐,方可天天快乐,何必与闲杂人等置气。”
楚灵犀认为他讲的有几分道理:“勉强给你个面子,今日暂且不和熊冲一般见识~”
十五岁的她在同龄人中武艺出挑,但却不是厉国主的对手。
好在厉国主甘做绿叶衬托,令她大出风头,及笄之宴的剑舞被传为一时佳话。
前尘往事一幕幕,光阴如梭,造化弄人,楚灵犀和厉国主之间的关系一步步由单纯走向复杂,既有感激与信任,也有提防与利用。
厉国主太在乎地位与身份,不得不隐瞒断袖之癖,还需娶一位对大局最有利的王妃,于是将目光锁定在楚灵犀的身上。
所有的政治联姻皆为交易,生于帝王家,富贵苦命人,他无权追求个人的幸福,并且认为楚灵犀也是如此。
从功利的角度权衡,在妖族十州所有贵族子弟之中,厉国主的条件确为最优,于楚云昊而言,亲妹妹成为厉王妃,便意味着身后有了厉州的支持,即便楚国主重庶轻嫡,也不敢轻易再提废黜嫡子女尊位一事。
自古女子婚姻,须遵父母之命,须守媒妁之言,楚灵犀与父亲不合,其婚事自该由兄长楚云昊决定。
厉国主对楚灵犀关怀备至,背后的原因并不单纯。
天下人皆知楚云昊是不折不扣的宠妹狂魔,厉国主为与其麾下军队结盟,故选择楚灵犀做突破口。
此外,厉国主偏好男风,不喜寻常女子,偏巧楚灵犀的个性像极了假小子,平常也爱着男装,仿佛是老天爷特意为他安排的良配。
他生长于畸形扭曲的原生家庭,不懂何谓琴瑟和鸣,不知何谓如胶似漆,从小到大,他所见的深宫女子皆为悲剧,或与夫反目成仇,或宫斗失败惨死,或在冷宫凄凉度日。
厉国主不爱楚灵犀,但有类似兄妹的喜欢,他相信二人能够成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模范伪夫妻,除了巫山云雨之欢外,他愿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他本以为楚云昊不会对此有异议,帝王子嗣多无情,通往皇位的路多是由亲人的鲜血与骨肉铺就,王族女子生来便是政略棋子,多少公主被送往千里之遥的异族和亲,终生再无法返回故土。
然而,令厉国主意外的是,面对楚灵犀的终身大事时,楚云昊不是楚州皇储,而是希望妹妹幸福的哥哥。
在得知厉国主隐瞒龙阳之癖后,楚云昊当机立断,不准妹妹再与之单独相处,并怒斥其险恶用心。
他所讲的三段话,厉国主毕生难忘——
“冠冕堂皇的言语,掩盖不了你丑陋的私心,谎言只会毁掉你,不会成就你!”
“你娶任何一位女子,都将会是一场灾祸,结局只能是害人害己!”
“灵犀不会为楚州而牺牲,也不会为我而牺牲,她只为自己而活,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她有资格追求自己的幸福!”
是楚云昊让厉国主明白,真正的亲情,不是自私,而是无私;真正的英雄,有一身浩然正气,不会被世俗功利迷惑双眼。
在兄长的庇护之下,楚灵犀成为妖族独一无二的霸道公主,自由自在,肆意潇洒。
厉国主与楚灵犀的交情中断近百年,重逢是在鱼龙混杂的花街柳巷。
厉州后宫久空,妖族各州轮番派遣使者议亲,厉国主烦不胜烦,不惜自毁名声,刻意在闲暇时高调逛花楼,扮出一副无意成婚的浪子模样,同时还可以掩盖真实的癖好。
他对女子没有兴趣,听了几首琵琶曲后,便打发歌姬与陪侍离开,独自沐浴,洗尽周身浊气。
楚灵犀恰与之在同一青楼,身着飒爽男装,正和军中几位部将饮酒寻欢,抬眼发现哥哥黑着脸前来,即刻抛下酒杯,驾轻就熟地翻窗逃跑。
楚云昊不准妹妹在三教九流之地厮混,时常带人对其进行围追堵截,兄妹两人似在玩高段位的猫抓老鼠游戏。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楚灵犀练就逃出生天神功,屡屡打破哥哥的包围圈。
然而,下有对策,上会加强政策,她刚想从二楼纵身而下,便发现窗下立有十余个熟悉的身影,是哥哥的心腹部下,显然是瓮中捉鳖的战术,要将她困在其中。
楚灵犀当机立断,改换策略,从屋顶脱身。
为不惊动楼下的人,她小心谨慎,打算一步步靠近房顶,先飞身跃向斜上方,暂停在三楼房间外的阳台上。
怎料一柄灌输有强大法力的飞刀破窗而出,幸亏她机灵闪得快,才没有血溅当场。
“朋友,冷静,我只是借个道,立刻就走!”
此时万万不可与人起冲突,楚灵犀一边与房中人周旋,一边垂眼细瞧深深刺入金楠木的飞刀,精致的刀柄之上雕有两片枫叶,颇为眼熟。
妖族男子的兵器大多以猛兽或祥瑞装饰,刻花草植物的人少之又少,雕枫叶的仅有一人,于是她放胆问道:“楷哥哥?…是你吗?”
她曾好奇询问厉国主,为何每件兵器上都有枫叶形装饰,得到的答复是——
“枫叶醉红秋色里,两三行雁夕阳中,是我最爱的美景。”
如此诗意又不知所谓的表述,是她无法理解的高深玄妙。
世上称呼他为楷哥哥的人唯有楚灵犀,厉国主即刻以法术穿衣,开窗便见故人,昔日的小丫头长大也长高了,可是那双狐狸一般灵动狡黠的眼眸始终未变。
这时她听到屋顶传来瓦片窸窣的响动,八成是也设有埋伏,不得不先进入房间。
厉国主不解是何情况:“难道…有仇家在追杀你吗?”
“哥哥不让我来这样的地方玩,被他发现的话我又得挨骂受罚了…”
楚灵犀的鬼机灵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使出撒娇大法:“楷哥哥,帮我打掩护逃过此劫,救救无助可怜又可爱的妹妹吧,好不好嘛~”
孤男寡女共处青楼一室,传出去将是惊天丑闻,厉国主唯有把她藏起来这一条路可以走。
楚灵犀已看准一个好地方,飘满玫瑰花瓣的浴池正好藏身。
“楷哥哥你真是一个精致的美男子,洗澡都是花瓣浴!”
她当时隐隐感觉不大正常,但没来得及多想。
第266章 别出心裁的生辰贺礼
楚云昊命属下逐个搜查房间,见到厉国主分外惊讶:“你为何会在此地?”
憋气躲在水中的楚灵犀暗暗吐槽,哥哥的问题既呆又蠢,男人逛花楼的目的不外乎是甘做牡丹花下风流鬼。
后来她得知了厉国主的特殊癖好,方知哥哥此问合情合理。
厉国主并未回答,颔首行礼相问:“云帅前来,所为何事?”
“捉拿楚州逃犯!”
楚云昊当然不能讲出真正的目的,否则明日流言蜚语将传遍大街小巷,花边小报的头条必然是——霸道公主再惹祸端,云帅夜入青楼寻妹。
厉国主大方做出请的手势,表现越是坦荡,越不会引人怀疑。
楚云昊紧蹙眉头,于房间内踱步,直觉感知水气氤氲的浴池中暗藏蹊跷。
他积聚真气于掌中,小施法术,数百片艳红花瓣便如蝴蝶般飞起,悬于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他的余光始终密切注视着厉国主,怀疑其与妹妹私下仍有联系。
厉国主的心悬到嗓子眼,竭力压抑着紧张与焦虑,好在他习惯戴着面具与各方势力周旋,有着堪比影帝的精湛演技,表面始终云淡风轻,毫无波澜。
他的目光瞟向浴池,那里仅有一条朱红色汗巾,别无他物,楚灵犀不知所踪。
楚云昊只要勾勾手指,便可以使汗巾跃出水面,不过他认为没有必要,妹妹显然不在此处,于是便带人离去,唯留一句冷冰冰的话:“打扰了,抱歉。”
目送一行人离去后,厉国主疾步走向浴池,正当他蹲身之际,楚灵犀从池中钻出,水花四溅,花瓣飞扬。
望着攀在池边大口呼吸的她,厉国主怔了怔,而后道:“你…你刚刚施变身咒了吗?”
楚灵犀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玩笑道:“我变成了一块汗巾,颜色漂亮吗?”
厉国主相信自己的眼力:“不可能,那只是一块普通的汗巾。”
“楷哥哥慧眼如炬,什么都骗不了你!”
楚灵犀飞身出浴池,转指施洁身咒,衣衫与秀发立即干爽整洁,揭晓谜底道:“我变成了一条小小锦鲤,就躲在汗巾的下面。”
变身锦鲤的她,自然拥有锦鲤好运。
厉国主原本伸出了手,想要助她一臂之力,不过小公主的钢铁直女性格未改,时时自力更生,他欣然笑笑,夸赞道:“你的方法高明得很。”
“成日和我哥哥斗智斗勇,自然需要障眼法护体”,楚灵犀顺手拿起一块桂花糕,边吃边调侃道:“算起来我们差不多有百年未见,还以为国主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小女子了呢~”
“我很想忘记你,可惜做不到。”
厉国主配合着她开玩笑,又道:“女大十八变,果然不假,倘若你没有喊那声楷哥哥,我恐怕认不出你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学了十多年的医,把圣医山搅的翻天覆地,差一点变成狠手毒心的庸医,本着人道主义原则,我放弃行医,投身从戎,跟着哥哥戍守边关,抗击外敌,未来我会成为一代巾帼名将,冲出妖族,走向四界!”
当时的楚灵犀还没有妖女战神这一响当当的名号,但她胸怀宏图大志,坚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想得到,就能做得到。
“你的性格一点都没有改变,真好。”
厉国主的“真好”二字之中满是苦涩的羡慕,他不愿被岁月磨平棱角,也不愿因现实而湮没初心,可惜他没有楚灵犀的运气,没有一位绝世好哥哥在背后遮风挡雨。
“我的盛世美颜与火爆性格,一万年不变!”
楚灵犀任何时候都不忘臭美自捧自夸,顺便还拍了拍故人的马屁——
“楷哥哥你才是真的了不起,短短百年时间,便使厉州成为妖界强国,难怪昔日忙到连见我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你每年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
提及礼物,厉国主不由得开怀大笑:“与你别出心裁的生辰贺礼相比,我的礼物甚为庸俗。”
百年来两人虽未单独见面,可是彼此生辰时还是会赠以贺礼,厉国主年年亲力亲为费心择选,而楚灵犀则专注搞怪不停歇。
她的品味清奇,扯出天际外,不在五行中——
将一根大白鹅的羽毛装入华丽的宝珠嵌金盒,玩的就是反差的心跳和刺激,还在贺卡之上大言不惭地写到——千里赠鹅毛,礼轻情意重。
将一块普通的大石头用九九八十一层锦罗华缎包裹,寓意为——愿我们的友谊坚如磐石。
送厚厚一大摞红包,里面没有金币银币,也没有银票,只有写着“祝福”二字的小纸条,贺卡语言道破玄机——纯洁的友谊不应被金钱玷污,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出,我送你三百六十五个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