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记父亲极为推崇“和光同尘”之理,常言修道非闭门造车,需以正念之心纵观四界,以若谷之怀博采众长。
可是“正念之心”与“若谷之怀”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柳芽尚且无法参透,只能暂且标注在旁。
提笔后她记起北枳的提醒,改用法术纵笔,虽然耗时较长,不过字比起先前要顺眼许多,心中不禁生疑,难不成捕鱼的练习果真有助于提升纵物术吗?
柳芽不禁回头望了望嘉木,看到他正懒洋洋地趴桌沉睡,迟疑片刻后决定再画一只小乌龟以观成效。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她运笔不似昨日那般艰涩,龟壳圆圆,纹路纵横,堪称进步神速。
暮亭协理道生事宜,监督早课并答疑解惑,踱步至她的书案旁,笑若春风:“画的不错,十分可爱。”
柳芽误以为灵仙在责备她贪玩误学,羞愧的心狂跳不止,慌忙用宽大的衣袖将画纸遮住。
“我又不是吃人的大老虎,何必如此战战兢兢,若是道经与法术有不懂之处,尽可以提问。”
暮亭素来洒脱不羁,从不勉强道生做死读书的呆子,对于豆芽菜所言完全出于善意。
其实暮亭是白虎侯的私生子,身份卑微却天赋异禀,少不更事时比嘉木更为荒唐,成日混迹于凡间青楼酒肆,在糜乱与消沉中虚度光阴,若无柳言蹊上仙点化与教导,早已成为废人,而今与恩人的女儿相遇,他自会竭尽所能相助。
柳芽的仙法荒废已久,看似是不成大器的废柴,不过在暮亭眼中,法术修为无足轻重。
修道路漫漫,悲喜唯自知,与其做孤寂万年的苦神仙,不如当逍遥快活的寻常凡人。
暮亭记忆中最为潇洒的一幕,是离仙界入凡间的柳言蹊,浅笑怡然,轻轻挥袖,不仅同旧友与门生告别,更与昔日辉煌诀别。
自此仙册中再无柳言蹊,但是他的名字与风骨永垂仙史。
见暮亭陷入沉思,柳芽茫然不解,匆匆抽出画纸打算折好,偏偏一柄熟悉的戒尺压于其上,她即刻便感受到若水上仙的强大气场,瑟瑟发抖间起身而立。
若水上仙眉头深蹙:“背《道法初经》第三节 。”
柳芽陡然心慌,她并不知经文有章节划分:“第…第三节 …是…是哪一段?”
若水上仙的戒尺猝而拍案:“你是在考本仙吗!?”
柳芽连连摆手,抖若筛糠:“不敢不敢…第三节 是…是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对…对吗……?”
若水上仙冷眸含怒,寒冽无言。
柳芽见势不妙,仓促换另一句:“不尚贤,使之不争…嗯…嗯…”
她见若水真人的神情愈加凝重,脑中一片空白。
厚重戒尺在法术的加持下幽幽高悬,暮亭婉言劝阻,奈何徒劳无果。
柳芽不得不伸出手,狠狠挨了三下,旧伤更添新痛,苦不堪言。
若水上仙没收乌龟画纸,厉声教训道:“华胥不留无心向学的道生,你好自为之!”
柳芽没有注意到上仙眼中深藏的沉沉悲切,楚灵犀却目光如炬,猜到若水是故意严苛相待,剑走偏锋逼迫豆芽菜苦修仙术。
不过楚灵犀无法理解若水上仙的纠结心态——身为赫赫有名的仙界女将,面对被男人辜负的窘境,理应挥利剑斩情丝,顺带手砍人也属正常,替旧情人照顾遗孤简直是迷之操作,人设瞬间崩塌,战将圣母傻傻分不清楚。
嘉木慵懒支着头,倏尔忆起儿时往事。
姨母若水上仙养有一双小乌龟,视如珍宝,奇怪的是那并非仙界神龟,而是人间溪流中最普通的小王八。
他曾经调皮戏耍,还差点将那对小可怜做成名菜冰糖甲鱼,结果生生被姨母痛打两个时辰且罚跪三天三夜。
姨母养乌龟,柳芽画乌龟,难不成是因为柳上仙喜欢乌龟吗?
嘉木有种强烈的预感,那绝对不是没有故事的小王八,极有可能与柳言蹊上仙有关联。
他听说过姨母与柳言蹊上仙之间的爱恨传言,原本认为是无稽之谈,而今不由心起疑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嘉木再次细细打量柳芽,从豆芽菜的长相与天分来看,她的母亲应该甚为平凡。
他的脑中冒出一个又一个问号——姨母输给绝色天仙勉强说得通,输给凡间寻常女子究竟是何缘故?
这简直可以入选四界十大难解之谜。
第59章 拧抹布的玄妙
柳芽重翻道经,方才发现文段有间隔,暗恨自己只顾没头没脑死背,竟如眼盲一般未曾察觉。
课程结束,她几乎筋疲力尽,笔记仍未记全,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像其他道生那样轻松自如。
楚灵犀的魂灵整堂课如小鸡啄米般打瞌睡,她心中对于仙界教育体系的吐槽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十句讲解中有至少八句是夸夸其谈的无用大道理。
仙界极其推崇品德教育,提倡先修德后修道,可惜结果事与愿违,在楚灵犀看来,仙族大部分神仙既无德行又无本事,满腹阴谋诡计,满口仁义道德。
北枳心细如尘,向豆芽菜伸出援手:“今日你需清扫祖师堂,午后我去帮忙。”
柳芽背书背得浑浑噩噩,险些忘记此事,甚是感激却不愿添麻烦:“你安心修炼仙法就好,我自己应付得来。”
北枳道:“你与嘉木公子同组,他绝不可能亲自动手,你的纵物术尚不精湛,恐怕得熬到深夜才能完成所有杂活。”
自怨自艾毫无用处,柳芽只能凡事往好处想:“清扫时也可以练习法术,虽然辛苦但也会有收获。”
为培养全面型神才,道生需轮流承担华胥山中各类杂务,凌青云与白虎族纨绔子弟云峰同在一组,任务为帮厨。
柳芽在饭堂落座后冲凌青云挥手打招呼,注意到他的面色极为沉郁,而且手上缠有绷带,隐隐可见斑斑血痕。
道生身有仙气,寻常伤痛皆可自愈,柳芽猜不透是何缘由,便低声向好友询问。
北枳心如明镜,指了指姿态嚣张的云峰:“心术不正的神族子弟常常会仗势欺人。”
安歌善良且有正义感,义愤填膺:“太过分了,我必须与他好好理论一番,华胥山不容任何人为非作歹!”
北枳思虑周全,行事稳妥:“云峰与合鸾品行相似,均是颠倒黑白的高手,咱们不是他的对手,不如与林泽少爷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安歌环顾周遭,噘嘴抱怨:“林泽入仙门后便神出鬼没,多半是和嘉木那魔头逍遥玩乐去了!”
北枳劝慰道:“林泽公子从不行荒唐之事,想必是有要事需办,另外男道生之间的矛盾由他们内部解决为好,我们贸然插手不大妥当。”
柳芽觉此言有理,先由林泽出面确实更为合适,如若无法平息风波,可再另想办法。
楚灵犀深感缘分玄妙难测:“豆芽菜,就算我借你一百个脑洞,你也绝不可能猜到未来将怀着魔尊的娃成为林泽的新娘!”
饭后柳芽来到祖师堂,以纵物术使抹布在地板之上滑动,不过她尚未完全掌握施力之道,那抹布就像调皮叛逆的孩子,时而磨磨蹭蹭不肯向前,时而蹦蹦跳跳溅出许多水渍。
嘉木摇扇而来,免不了又是一通冷嘲热讽。
柳芽灵光闪现,故意道:“不如公子来露一手,让小女子开开眼。”
嘉木不羁坐于供桌之上,放肆地吃着仙果:“自作聪明的豆芽菜,休想骗小爷做粗活。”
柳芽难忍胡闹无底线的魔头:“祖师供桌岂容亵渎,还不快下来!”
嘉木不以为意:“祖师他老人家若果真在天有灵,就该降道雷给我以警示。”
“离经叛道,实该天打五雷轰!”柳芽忿忿然将抹布扔回盆中清洗,拧干时红肿的手掌愈加疼痛。
倏尔她脑中萌生一个奇特的想法——该如何用纵物术拧抹布呢?
看似简单的活计,对法术的要求却不低,因为布巾的两端要同时向不同的方向扭动。
嘉木抛了一颗清仙枣,正击中她的额角:“偷懒豆芽菜,还不赶紧干活!”
柳芽揉着痛处,嗔怒道:“什么都不做还好意思欺负人,有本事你用法术拧干抹布让我看看眼!”
嘉木狂傲更甚:“本公子的高超仙术不会浪费在此等无聊小事之上。”
柳芽满面不屑:“我看你就是不会用纵物术拧抹布,这一定很难!”
既然不开眼的豆芽菜自找羞辱,嘉木闲来无事便决定再虐她一次,施展仙术欲拧干抹布。
他原本自信满满,怎料当即被现实狠狠打脸——抹布在空中左右翻滚不停,就是不依咒术乖乖听话。
柳芽瞧见魔头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不由大笑:“原来你真的不会用纵物术拧抹布,看来你的法术也没有多了不起!”
嘉木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恨剜瞪豆芽菜一眼,大步流星离开祖师殿。
柳芽被掉落盆中的抹布溅了一身水,不过心中很是解气,看来混世魔头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嘉木在无心亭中寻到暮亭,粗手粗脚地扯出他怀中丝帕,以纵水术沾湿后递上:“把它弄干!”
暮亭一头雾水,小施火咒便使丝帕干爽,问道:“你又打算出什么幺蛾子?”
嘉木气急败坏,再次将丝帕弄湿,紧蹙眉头吼道:“我是要看你用法术将帕子拧干!”
第60章 随风潜入夜,专偷女人心
暮亭以为混世魔头受困于仙山濒临疯癫,懒得与他多争辩,轻而易举便以纵物术拧干丝帕。
嘉木难以置信,重新尝试两次均失败,急不可耐询问秘诀:“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见魔头终于察觉自身局限,暮亭会心而笑:“我讲出方法也无用,你若执意只习仙术精窍,不修道法玄理,今生今世都不可能通过纵物术拧干丝帕。”
嘉木自负依旧:“那些狗屁空洞道法有何用,小爷我三日之内定能让所有丝帕都变成麻花!”
暮亭轻指不远处的安歌与北枳:“在你眼中,她们的仙术如何?”
嘉木不屑地看着在林中纵桃花起舞的姑娘:“技法浅显,不值一提。”
暮亭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此刻你确为佼佼者,可是一旦其他道生将咒术与玄法融会贯通,便会精进到你无法企及的境界。”
嘉木嗤之以鼻:“小爷才智无双,岂会被你这一番谬论蒙骗!”
暮亭知他不会轻信,又道:“我在你这般年纪时,施法术纵十里繁花起舞,一举而得风流公子之名,五日之后你若能够做到,我便助你离开华胥山。”
嘉木自命不凡:“何须等五日,此刻我便夺走你这风流公子之名!”
暮亭挥扇阻拦跃跃欲试的魔头:“提及年少风流往事,一时技痒,小施法术权当抛砖引玉。”
刻意谦虚低调的言语,愈发反衬出仙法的超凡绝伦,他默诵咒术并轻转三清指,刹那间缤纷落英化作漫天粉蝶,翩翩然纷飞起舞,片刻后神聚为绝世仙子,身姿曼妙婀娜,灵若惊鸿,宛若游龙,似轻云闭月,如流风回雪,艳而不俗,魅而不妖,悠悠环绕安歌与北枳起舞。
赤裸裸的差距彻底摧毁了嘉木的盲目骄傲,他下意识间拳头越攥越紧,胸中滔天妒火几乎能将四界桃树燃尽。
暮亭已猜到他心中所思,挑眉笑言:“五日之后,此时此地,静候新任风流公子。”
安歌与北枳痴看沉迷,久久难以回神,心神荡漾不止。
暮亭行至两人身旁,抬手温柔摘下北枳发鬓间所沾的桃花瓣,眸间流光若粼粼春水:“你们二人的仙术根基不错,但既在清风之中,应逍遥随风,莫以蛮力纵物,借自然之力施法方可事半功倍。”
楚灵犀心有好奇,一路跟随魔头而来,恰有幸见此场景,花痴心亦泛滥,啧啧称赞:“不愧是赫赫有名的仙界情圣,撩妹的功夫炉火纯青,随风潜入夜,专偷女人心。”
可怜的柳芽仍在祖师堂中吭哧吭哧地练习纵物术,进步龟速,苦熬整整一个时辰也未能使抹布听话,不得不回归凡人模式,跪地擦拭地板。
临近晚膳时分,北枳与安歌前来帮忙。
安歌仍沉溺于桃花梦之中,神往不已:“柳芽,你错过了欣赏暮亭灵仙绝代风姿的大好机会,‘十里繁花,风流暮亭’,不愧是仙界万年间首屈一指的传奇美男子。”
“暮亭灵仙确实风流盖世,不过‘十里繁花’是什么意思?”
柳芽忆起春风楼风波,暮亭无疑是一位善心美男神仙,但品行似乎不端,否则也不会与魔头结伴至烟花之地玩乐。
安歌绘声绘色为她解惑:“遥想五十年前,暮亭灵仙为初登仙堂的翩翩少年郎,在仙帝寿宴之上,他施法纵仙林十里姹紫嫣红翩跹而舞,千般绚烂、万种风情,无言能尽其仙俊神采,席间无数仙子芳心暗许、痴痴情深。”
见识限制了柳芽的想象,她觉此描述多有夸张:“五十年前咱们都还没出生呢,可能多有虚构,不可尽信。”
安歌郑重摆了摆手,感慨而叹:“百花起舞、风流无尽,见者方可知其绝美,暮亭灵仙还帮北枳把头发上的花瓣摘了下来,眼神中有说不尽的万般柔情。”
北枳默然不语,埋头擦檀香木供桌,深藏发烫泛红的脸。
发间的花瓣虽消失,心中的桃花却绚烂绽放。
楚灵犀锐目看穿北枳的春心痴梦,大胆猜想道:“你入仙界尼姑庵神女峰,难不成是因暮亭迟迟不愿浪子回头,使你心如死灰吗?”
北枳心不在焉地摆动抹布,一不小心竟将香烛台打翻,另外两人赶忙上前查看,发现无损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安歌的思维欢脱跳跃,倏尔拍掌:“我有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柳芽与北枳皆有预感,这主意可能并不会很妙。
安歌自顾自地沉溺于粉红幻想之中:“我要准备一盒桃花糕送给暮亭灵仙,并且在头发上故意放两片花瓣,他一定会亲手为我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