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犀的功法尚未完全恢复,肉躯承受不住皇冠之上赤金与宝珠的重量,全靠茅石施法,她的脖颈才未被压断。
有形之重,可用法术减轻,无形之重,却只能默默承受。
既已为帝,便不可轻易流露任何脆弱,楚灵犀不能低头,不止皇冠会掉,整个头颅都会被一并扯下来,登上至尊之位,虽可享至高尊荣,但也要承受乱世之中的明枪暗箭。
伴随着鼓乐之音,她在丝绒红毯之上一步一步走向妖帝宝座,各州国主与皇储依次行跪礼,魔尊与仙族使者颔首致礼。
楚灵犀的余光扫过一张张暗藏心机的面容,思念哥哥的伤感逐渐被熊燃的斗志取代。
登上最后一级玉阶,立于属于哥哥的妖帝宝座之前,她流尽最后一滴脆弱的眼泪,以法术抹去泪痕,转身端坐于帝位之上,正式成为妖界万古首位女帝——
“平身!”
从这一声命令开始,她便没有了任何退路,权谋之争的游戏,非胜即死。
柏诚是个心软的铁憨憨,不禁悄声感叹:“虽然做了妖帝,但失去哥哥的她,一定很伤心吧。”
柏老将狠狠剜了一眼傻儿子:“楚灵犀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一日之内,楚国主和令狐国舅的党羽全部都被除杀干净,下场一个比一个惨,现在楚州没有任何人敢违抗她的命令,其他五州也不敢造次!
另外,她所提拔与重用的亲信,皆性如猛虎雄狮,已经基本掌控住了整个妖界的局面,如今妖族上下都在想法设法向新帝尽表忠心,以谋一官半职,再这样下去,魔界休想安插一位探子入妖族,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被狡诈妖女故作悲伤的神情所蒙蔽!”
他克制着嗓音,名为教训儿子,实际是在提点魔尊。
魔尊君棠昨日应至前线处理军务,可他因为担心楚灵犀悲恸过度、伤神伤身,便拖延了离开楚州的时间,想与她单独见一面,只是未能如愿。
柏老将见尊上八成是中了爱情的邪毒,便开启了苦口婆心的唠叨模式,一个劲儿地在魔尊耳边碎碎念,细数了楚灵犀的千百条罪状与心机,其中有真也有假,在此关键时刻,需得完全抛弃实事求是的原则,一切以使尊上恢复清醒为目的。
魔尊君棠烦不胜烦,只觉身边有只蚊子精,一直发出恼人的嗡嗡嗡声响,他的耐心值几乎已降为零,本着对老臣的尊重,强压脾气道——
“老将,本尊理解您的苦心与用意,典礼结束之后便会离开楚宫,您无须再做挑拨我与楚灵犀关系的无用功了,好吗!?”
他最后的两个字加了重音,不是问句,而是带有威胁之意的警示。
柏老将神色悻悻,一身铮铮铁骨的他并未改变初衷,变相催促道:“那臣立刻命人为尊上准备龙辇。”
遇上这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忠耿老臣,魔尊君棠一大口闷气憋在心中,除了自捶胸口之外,别无他法。
为了不被丧兄的悲伤情绪禁锢,楚灵犀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琢磨大局之中,典礼结束,她行礼向魔尊与仙族使者致谢。
魔尊君棠的心绪起伏翻涌,很想说些什么,但似乎任何言语都不甚合适,“恭祝登基”不妥,“节哀顺变”亦不妥,只能和仙族使者一样,默然颔首回礼。
他陷入了欲言又止的纠结苦海,而楚灵犀则恰恰相反,客套的礼仪结束过后,她悄然放出一只绯红传音蝶,正落在魔尊玄色的袖口之上。
魔尊君棠顿时心花怒放,以为这是狡诈小狐狸对他动情的铁证,心中得意地暗想:“你果然没能逃脱本尊的魅力魔掌!”
然而,楚灵犀压根儿没有男欢女爱的心思,她边走边低语向石头问询:“林泽上仙为何没有亲自前来?”
茅石答到:“不清楚,想必是事务繁忙,故而安排使者代为道贺。”
楚灵犀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林泽的人设是万中无一的好男人,温润如玉的真君子,守礼但不迂腐,先前还曾对她深情表白,而今得知她失去兄长并登基为妖帝一事,没有理由冷漠不到场。
难道是有意与她划清界限吗?楚灵犀觉逻辑不通,林泽本就不与仙帝为伍,未参与仙魔大战,先前还时常出入魔族皇宫,不可能不来参加她的登基大典。
她思前想后,心中不安,吩咐石头:“立刻去打听一下,玄武族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乱子?”
在她灵躯合体的过程之中,林泽无私奉献了近千年的灵力,如果让她编撰四界好男人排行榜,林泽必居榜首,而腹黑魔尊连前十都混不上。
不过,魔尊君棠虽然一直对她存着利用的心思,可从客观角度讲,还是救了她的性命,这笔糊涂账算来算去,终究是她有所亏欠,该到清账的时候了。
第522章 孟婆汤
楚灵犀传音蝶中的内容为——“请魔尊稍留,有要事相商。”
魔尊君棠返回宫中居所等候,颇有度日如年之感,踱步至铜镜前时,还停下来整了整发型,理了理衣襟。
柏老将在旁深感无语,花式翻白眼,只觉眼前一幕像极了闺怨诗词——梳洗罢,黛眉如山,香腮似雪,独倚盼郎君。
唯一不同的是,魔尊盼望的不是郎君,而是妖女,似是男女主角拿错了命运的剧本。
柏老将以警示君王为己任,道:“安皓白方才来报,新的魂灵已开始与柳芽上仙的躯体相融。”
先前老将一直走诽谤妖女、狂讲坏话的路线,眼下实在编不出更多的恶言,便另换一角度,提醒在意淫情海之中欢腾狗刨的尊上,上仙柳芽才是他真正的挚爱。
这一狠招果然奏效,魔尊眉飞色舞的表情立刻黯淡,他这才蓦然清醒,开始思索一个重要的问题——
“难道…难道我对楚灵犀动心了吗?”
他晃了晃头,自我否定,经千年痴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论及情爱,真心比针尖都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绝不可能同时钟情两个女人。
可是,不能否认的是,自从楚灵犀重归旧躯并失去兄长,他就不由自主地牵肠挂肚,从昨日到此刻,几乎从未想起过另换新魂灵的柳芽。
魔尊君棠的拳头不由得紧攥,他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自己心态的变化,急忙悬崖勒马,慎重克制情感。
柳芽的魂魄虽已灰飞烟灭,可是与于魔尊而言,那是他痴恋了千年的爱人,此情已经成深深执念,他既放不下,也不想放下,哪怕柳芽仅存躯体,也永远是他心中的挚爱,背叛了这份痴恋,便是背叛了千年刻骨铭心的光阴。
男人更了解男人,楚云昊作为旁观者看的十分清楚,像魔尊这样借魂重生旧爱之躯,甘愿一辈子活在自欺欺人幻梦中的人,恐怕很难再动真心,他可不愿让最爱的妹妹陪此痴情的疯子再玩替身游戏。
楚灵犀摘下沉重的皇冠,脱掉曳地五尺的累赘皇袍,换上一袭暗红色轻便简装,样式是她旧日常穿的飒爽骑射服,三千青丝高高束成马尾,佩质朴的槿乌木发冠,周身上下并无首饰点缀。
妖界尚红,即便是葬礼丧服,也不着白茫茫的色调,而是用沉稳的暗朱红。
楚灵犀的性情张扬,衣饰的色调皆为绚丽夺目的红,灿烂如朝阳,而今她的风格大变,褪去帝王衣冠后,服饰黯然似夕阳,因失去兄长而心碎的她,恐怕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明媚骄灿了。
她命侍从留守在外,进入房间后先向魔尊行礼,而后浅笑向柏老将颔首。
柏老将的脸色明显不好看,可如今的妖女已不再是无名无分的柳宠妃,而是高高在上的妖界至尊,他总不好太失礼数,不情不愿地抬臂行礼,识趣地主动退下,可在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老臣替尊上去探望柳芽上仙的恢复情况。”
楚灵犀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也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能够顺利重生,多亏有柳芽上仙的躯体,这份恩情必需报答,如若宫婢的魂灵无法与上仙躯体相融,朕即刻安排人另寻合适的魂魄,最好是与柳上仙性情相近,且痴心仰慕魔尊的姑娘,老将意下如何?”
柏老将锐利鹰目直瞪妖女,欲看穿其深沉心机,加重语气道:“如此,甚好!”
二人是天生的冤家,言语十句有八句是话中藏话。
楚灵犀之意为——“老匹夫,别以为姑奶奶稀罕你家魔尊,替身谁爱当谁当!老娘如今是妖界至尊,没有工夫陪魔尊玩腻腻歪歪的爱恋游戏,赠魂灵聊表心意,助魔尊和替身幸福一生,就算不幸福,也莫要再来打扰本妖帝的清净!”
而柏老将的回应为——“你最好说到做到,休要再用美人计撩拨魔尊!”
魔尊君棠轻咳几声,暗示多事的老将尽快消失,而后关心地问询病况:“重归躯体之后身体如何?”
楚灵犀请魔尊落座,小施纵火术煮茶,并道:“有劳魔尊挂心,我的魂灵重归原本的身躯,恢复速度相当之快。”
在意则乱,魔尊君棠细瞧她那不甚有血色的憔悴面容,不免多言几句:“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保重身体为要,逝者已矣,切莫忧思过度。”
他一回想起妖女在聚灵河谷边失声痛哭的模样,便心疼难止,情不自禁地想紧握她的手。
楚灵犀的小臂灵巧一晃,有意躲过魔掌,倒掉普洱第一泡那略带微沫的橙红茶汤,继续烹煮荷叶露珠水,不再拐弯抹角,直白道——
“如今我已登基为帝,魔尊难不成还把我看做是柳上仙的替身吗?”
魔尊君棠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绝情意味,恨不立刻砍掉自己那只冒失冲动的左手,眉头习惯性深蹙,带着浓浓的兴师问罪之意,道——
“登得上皇位,不代表坐得稳江山,妖界各州国主并非真心臣服,你如此草率地与本尊划清界限,可有想过后果吗?”
楚灵犀挑了挑眉:“江山乃国政大事,而替身属情爱私事,若将二者混为一谈,那国事与私事必将两相为害,不如画清楚河汉界,对彼此皆有好处。”
魔尊君棠不知她玩的是何把戏,阴沉着脸问道:“你到底是何意?”
“我能够重生,多亏有魔尊相助,为还此份人情,亡兄以一千桃阴僵尸为谢礼,堪称大手笔,此举的目的,是希望我能与魔尊厘清公事与私事的界限,摒弃情情爱爱的纷扰,一切以妖魔两界的大局为重”,楚灵犀奉上茶杯,道出重中之重——
“魔妖两界结永世之好,乃利国利民的幸事,至于我做替身时与魔尊所发生的种种,终究是大梦一场,不如把这壶茶当做孟婆汤,一杯饮尽,忘却前尘,不受幻真幻假的爱与情所困,方可成就两族盛世大业。”
魔尊终解小狐狸七拐八绕的心思,是想将私情彻彻底底地斩断,将来二人仅以两界至尊的身份打交道,只搞事业,不谈情爱。
第523章 最穷的帝尊
从客观角度来看,楚灵犀的提议无疑能使二人回归最理性的状态,可是魔尊君棠偏就任性地不愿理智,横眉冷对,并不抬手接那杯茶——
“那天晚上的事,你真能当做是梦一场吗?”
“哪一天?什么事?”楚灵犀明知故问,她赌魔尊不好意思直接道出欢爱之事,那夜云雨便会在彼此的尴尬沉默之中变成不能说的秘密。
“需要本尊帮你回忆一下吗?”魔尊君棠确实没有讲出口,可他用实际行动代替,铁掌重重拍桌,猝不及防起身向她逼近。
楚灵犀没有料到腹黑王的荷尔蒙会骤然炸裂,急忙仰身后闪,茶汤泼洒,她因被烫疼而嘶了一声。
以她如今的功法程度,眨眼间痛感便消失,魔尊虽知这不过是区区小伤,可还是不由得因关切而揪心。
不过,他同时怀有怨怒之气,竭力隐忍情绪装酷,不流露半分关怀,内心戏一点都不比戏精妖女少。
楚灵犀清了清嗓子,调整心态再战,重新沏了一杯茶,吸取刚刚的教训,没有选择端起,而是推到腹黑王的面前,嘴角翘了翘,展露游戏人间的痞子范儿——
“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忘记后不要再记起,这样才能一身轻松地迎接未来。”
“好!”魔尊君棠从牙缝中挤出这一个字,妖女都能拿的起放的下,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当然不能显得磨磨唧唧,没好气地放狠话——
“你最好想清楚,喝下这杯茶之后,前尘往事,本尊概不负责!”
他的话外之音为——“你现在乖乖地低头哄老子,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楚灵犀不受他的威胁,四两拨千斤道:“魔尊真会说笑,我先前不过是借躯重生的魂灵而已,哪有什么需要您负责的事呢~”
她的言外之意为——“之前的我不是我,而是戏精魂魄,认真你就输了!”
楚灵犀见势头不错,便使出以进为退的高招,丹凤眼转了转,道:“魔尊似乎对小女子有些恋恋不舍呢~”
对于这只嚣张的小狐狸,只能下狠手重击,魔尊君棠口是心非:“妖帝高看自己了!”
“是小女子没有自知之明了~”楚灵犀顺着他的话继续道——
“我曾听人说,感情之事有如高手对弈,谁先动心谁就输了,魔尊想必今生今生都是赢家吧~”
她故意把魔尊捧上情圣的高台,坚信以其霸道要强的性格,宁死也不会松口认输。
“那是自然!”魔尊君棠何尝不知这是狐狸陷阱,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堂堂魔界至尊,岂能在爱情博弈之中输给一只小狐狸。
“佩服佩服!”楚灵犀举起茶杯,架势如同端着一坛烈酒的梁山好汉:“小女子先干为敬!”
魔尊君棠不甘示弱,也一饮而尽,铁掌骤然发力,赤色琉璃茶杯即刻碎成渣渣,双眸燃烧熊熊怒火,在心底暗想——
“有你后悔的时候,总有一天,你会痛哭流涕求复合,而小爷必将毫不留情狠拒绝!”
以茶代孟婆汤,一盏痛饮,未忘却前尘,却平增不甘心的情恨。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二人如今的关系升级到了新模式,类似于相互较劲的冷战,公事可议,私事免谈,谁先开口相约聊骚,谁就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