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时眉心一跳,眸色缓缓沉了下来,视线紧紧攥着面前的女人,低声道:“朕何时说过要与你计较?”
他不过一句提醒,从来就不曾跟她计较过这种小事,更不会为了春儿问她的罪。
只是看着这两个人姐友弟恭的样子,他便觉得碍眼。
他方才全然不曾提起春儿,他们二人却一口一个贵妃,生怕他听不出他们语气中的讽刺。
如此沆瀣一气,当真姐弟情深。
夏倚照不说话,只沉默地低下头,夏清河也安安静静立在她身旁,两人仿佛筑起了铜墙铁壁,只将他挡在了外头。
宋寒时脸色很难看,闭了闭眼,只是想到夏倚照那一副倔强的模样,还是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过来。”
“到朕身边来,阿照。”
夏倚照抿了抿唇,眉头蹙了一下,到底还是直起身子,慢慢走到他身边。
“皇上。”她唤了他一句,眼里满是疏离。
宋寒时的眸色有些闪烁,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看向依然立在原地的夏清河,“先回营。”
他的语气很淡,说完之后视线又落在了夏倚照脸上,方才的沉冷才稍微柔和一些。
他抬起手将她脸颊旁边因为之前打闹而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声音多了一丝微不可闻的纵容,“先跟朕回去。”
*
帝后自然是往同一个营帐去,夏清河只能在门口停住,望着两人的背影,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停留片刻之后,便转身离开。
冬风萧索。
春儿的状况应当已经稳定,不然宋寒时不会抽出时间来找她。
夏倚照默不作声地进了营帐之中,没有说任何话,径直往前走。
只是才走了几步就感觉到身后被一股力道拥住,一条有力的胳膊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后轻轻一按,夏倚照便落入一个怀中——
她没有挣扎,但也没有回应,只沉默地立着,看着地上倒映出来两个人的影子,一长一短,缠在一起。
她默然地看着,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淡,“皇上有什么话要说?”
宋寒时听到她冷淡的声音,却是没有介意,反而轻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说:“先前在营帐旁边不是故意冷落你,春儿受伤严重,事态紧急……”
他停顿了一下,另外一只手缓缓向下,与夏倚照垂在身侧的手交握在一起,十指相扣,“你过来找我,我很高兴。”
“是么?”夏倚照淡淡开口,依然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以为她来找你,你要更加高兴一些。”
宋寒时轻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她会找过来,明天天一亮,我就让人将她送回去,我们二人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过几天再回城,好么?”
话音落下,他亲了亲夏倚照的耳朵,“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在城外玩几天?明天将那些人都遣回去,只留下我们二人,再加一些人暗中守护,然后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夏倚照勾了一下嘴角,“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
若是从前,她应当会很高兴,只是现在她似乎没那个心情。
她拉开宋寒时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他,“春儿的情况如何了?”
宋寒时没有想到她还关心这个问题,垂眸看着她,“伤得严重,但都是一些皮外伤,并未伤及性命。”
夏倚照点了点头,想到方才夏清河说的那些话,说什么“贵妃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之类的言语,如今听起来倒是有一番阴阳怪气的意味。
她笑了一下,眼底却是没有笑意的,“那皇上去照顾贵妃吧,我想休息了。”
男人的脸色微变,见她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似乎有些不虞,“阿照,你在生气。”
“为什么?”他目光清冷地望着面前的女人,薄唇缓缓吐字,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威压,“……因为我方才对夏清河的态度,所以你生气?”
第15章 情散 她直接打了他一巴掌
天似乎快亮起来。
春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刚一睁眼就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立刻就喊了一声,“疼……”
她的声音很低,泪水在打转,眼眶红红的,看上去梨花带雨,可怜兮兮。
只是耳边却响起一个清凉的声音,“皇上不在。”
春儿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夏清河,下意识握紧拳头,“你……你怎么……”
她抿了抿嘴角,像是才反应过来,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口,突然就有些激动,“皇上……皇上他怎么样?”
她伸手要去抓男人的衣袖,眼中的关心和慌乱不像是假的。
夏清河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随即站起身,将她的手扯开,“他很好,如今和姐姐呆在一处。”
春儿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神色有些黯然,“他没事就好……”
原来他和皇后娘娘在一起……
她早应该想到的,就算是她为了救他受伤又如何?他心里想的始终都是夏倚照,只有她一个人……
她应当早就做好了准备,当真看到他对自己的不在意时,心里面依然揪着疼,疼得有些厉害,比后背被抓伤的地方更加疼。
夏清河对她的这份情深不移、自我感动并无反应,只淡淡地看着她,“先前教你的那些法子都用上了,可曾看出什么来?”
春儿这才叹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有些颓丧地说:“都试过了,看样子皇上是真的喜欢皇后娘娘。”
她捂着自己的脸,有些难过,“我是不是应当退出?可我真的好喜欢他,没有办法放手,可是他与皇后两人在一起才能够开心的话,我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去占着他的时间。”
她心里明白得很,若不是先前闹了那么一出,用性命相威胁,宋寒时兴许早就已经将她送出宫。
她留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不过就是因为一张与夏倚照相似的脸,能让他以解相思之苦。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雕刻的男人的模样,心情沉重,又回想起方才在沾鹿林里面发生的事情,更是心中忧伤。
——她是跟在宋寒时身后偷偷溜出去的,那些人自然没有发现。
他们从一开始守护的就是一个空空如也的营帐。
她乔装打扮跟在宋寒时身边,本来只是想要确定他的安全,她不愿意他一个人深入虎潭,只是他准备得比她想象中得要充分得多,也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宋寒时很快便凯旋,那些山匪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几乎是碾压胜利。
等到他回程时,才发生了些许意外。
“什么意外?”
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夏清河这才藏起听她说闺怨那些话时的不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春儿摇了摇头,似乎又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令人恐惧的一幕,脸色有些白,“回程时,皇上忽然让其他的人先走,他独自一人进了沾鹿林的深处……”
夏清河眼神一闪,“继续说下去。”
春儿低下了头,有些不愿意回想当时的情形。
——当时他们大败山贼,本应当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春儿以为他们会速速回城,这般她也就可以在他们之前溜回营帐之中,从而不被他们发现自己偷偷跑出去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行至一半,宋寒时忽然打马而出,独身一人往更深处去,勒令旁人先行回营。
天子命令,他们自然虽然不敢违背,卫城当时留了个心眼,虽是听了宋寒时的话,却并未走远,而是在原地待他。
当时春儿只是乔装成一介小兵,趁他们不注意之时,便偷偷跟在宋寒时身后溜了过去,最后才明白他是去做什么了。
他是去猎虎的。
春儿望见眼前的场景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偷偷蹲在巨石后头,看到宋寒时与那虎的厮杀,心惊胆战。
她一开始还有些看不懂,若是皇上忽然兴致大发,为何不让旁人与他一起,又或者是干脆让人捉一只虎去宫中的猎场过瘾,而是非要在这沾鹿林之中去淌这样的危险?
后来看到他所有的陷阱都力求虎皮的完整时,才恍然明白过来:大抵是为了皇后娘娘。
她先前听说皇上去猎场猎了几十只貂,就为了给皇后娘娘一身貂皮过冬,整个皇宫上下就只有夏倚照有那么一套,其余的人都不曾有这样的殊荣。
可之后的几天她却没见夏倚照穿出来过。本以为她是不愿炫耀之人,看到宋寒时还在不要命地与猛虎周旋,忽然就觉得——是不是夏倚照根本就不稀罕,反而想要更好的?
想到这里,春儿为宋寒时感到不值。
宋寒时应当做了万全的准备而来,本应当是万无一失,那虎很快便如同牢中的困兽,即将任人宰割。
只是春儿当时难受得紧,一走神,不小心自己踩入了陷阱之中,惊扰了那虎——
局势瞬间被逆转。
那时春儿见宋寒时身处危险之下,想也没想到冲了过去,替他挡了那一下,虎爪在她背后狠狠划出一道痕迹,当时便血肉模糊。
伤势严重,却也并未伤及肺腑,只是这也够她受得了。
那深深的痕迹差一点就将她整个背部划烂。
若不是宋寒时反应快迅速,将她拉过侧身,兴许两人就要命丧当场。
……想到这里,春儿依然不后悔,只是觉得有些委屈。
她为他差点没了命,可他依然陪在皇后身边,甚至都不来看自己一眼。
听了她委委屈屈的哭诉,夏清河倒是一脸的玩味,“如此,你便要放弃了?”
春儿有些茫然,“他若是心里没我的话,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我连命都不要了,可还是换不来他的一眼……”
夏清河却在此时淡淡道:“倘若我告诉娘娘,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心中兴许有你呢?”
“况且,你怎么知道,那虎皮就是给阿姐的?阿姐已经有了一套银貂,且她本身就不是铺张浪费之人,兴许皇上就是为了一碗水端平,不让你委屈,才以身涉险呢?”
“春儿,你很好,应当自信一些。”
春儿闻言抬头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想要信他的话,“真的吗?”
夏清河对她笑了一下,“自然是真的,我对娘娘的心意如何?娘娘难道不清楚吗?只要娘娘能够得到幸福,那便是我的幸福。”
春儿听了之后立刻就低下头,脸有些红,“你不可以这样的,我和皇上虽说并未有夫妻之实,但是毕竟我还是贵妃娘娘,是皇上的女人,你这般……若是传出去了,对你不好。”
她心里面有些忐忑,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夏清河到底喜欢她什么。
只是他的喜欢到底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困扰,反而处处都在帮助她,这倒是让她对他心存的一丝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她注定没有办法给夏清河任何的回应。
想到这里,春儿又有些感激地看着他,“你真好,若是你能当我的哥哥就好了。”
夏清河对她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说什么傻话呢?”
别说是当她的哥哥,这辈子只要别让他当弟弟,他当什么都行。
*
天色要亮的时候,夏倚照才从营帐中出来。
她与宋寒时方才又是不欢而散,二人根本就说不到一起去。
她心中烦躁,不想与他在此时起了争执,只想先赶回城中再说,于是她便留下宋寒时在原地,自己独自去探听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因为她一点都不想听宋寒时解释,因着她心里面对他有气,又有了一点偏见,如今他无论说什么,她都觉得他是在狡辩、避重就轻。
宋寒时也看出了他如今怒火当头,只能放了她先行离开。
夏倚照出了营帐的那一瞬间,男人才松懈下来,整张脸忽然透明如纸,豆大的汗水往下滴落,身后渗出一片又一片的血迹。
宋寒时低低地哼了一声,只是很快就敛去了脸上痛苦的神情,顷刻间又恢复了平静,去到里间将一身早就已经被血水浸透的衣裳褪下,又重新换了一件。
还好方才没有被她闻见,他这样想。
等她消气之后,他应当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望着他方才带回来的那张血淋淋的虎皮,宋寒时勾了一下嘴角。
最好的东西,他也能给她。
*
夏倚照出门之时,刚好遇见从春儿营帐中出来的夏清河,皱了一下眉头,大步走到他面前,“她的情况如何了?”
她本身是想去质问,但一开口还是问了春儿的情况。
夏清河看见她眸子闪烁片刻,“情况还好,你和皇上……”
夏倚照摇了摇头,眉眼间依稀可见烦躁,“我去问问他们沾鹿林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刚转身要走,夏清河就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腕,“……姐姐,方才春儿都和我说了。”
夏倚照停下了脚步。
春儿方才如何跟他说的,他全部都说给了夏倚照听,一字不落,包括那张虎皮。
本以为夏倚照会直接被点燃,她眉间也已经涌起怒气,却是强行压了下来,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将士们所在的营帐。
这是宋寒时方才带入沾鹿林的队伍儿,卫城正在一旁休息。
夏倚照掀开帘子,径直走到他面前,“方才在沾鹿林中,皇上他是为了猎虎,才独自一人离开队伍?春儿也是因此受伤,两人差点没命?”
卫城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劈头盖脸就被夏倚照一顿询问,看到她一脸严肃甚至有些风雨欲来的沉沉脸色,下意识收敛了神情,点了点头,“据属下当时所了解的事实,大致情况应当是这样,等属下赶到的时候那头老虎已经气绝身亡,贵妃娘娘受了很严重的伤,几乎奄奄一息,皇上为了护着贵妃娘娘一条胳膊差点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