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夏倚照打断他,深吸一口气,还未等他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开。
她又回到了方才宋寒时的营帐之中,大步走了进去。
宋寒时听到声音,回过身看了她一眼。
他方才才将手中的虎皮弄干净,几乎是完整的,花纹也很漂亮,见夏倚照回来,对她招了招手,“阿照,过来。”
“看看这是不是阿回说的,你在萧国穿的那一件……”
他话音未落,夏倚照就冷着一张脸抢过他手中那张虎皮,径直丢在了地上。
随即他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听到女人怒不可遏的声音——
“幼稚!荒唐!”
第16章 断念 “阿照,不要后悔。”“绝无可能……
夏倚照这一巴掌是用了力气的。
她正当在气头上,一巴掌下去之后手心泛疼,眼眶却还是红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她常年练武,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虽说也有女儿家的柔嫩,但到底不是养在深闺未经风雨的人,只那一瞬间,宋寒时脸上即刻出现一道明显的掌印。
五个指印,十分鲜明。
男人依旧立在原地,维持着方才的状态,漠然地看着某一处,眼神却不曾聚焦。
他的左脸赫然一片红色,突如其来一阵剧痛袭来,连表情都未有一丝的变化。
只是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敛去,只剩下暮气沉沉的冰冷。
谁也没有先开口。
周围一片死寂。
只听得见夏倚照急促的喘声,还有胸腔剧烈的起伏,眼尾越来越红。
她有多愤怒,宋寒时便有多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凝聚了眸光,望向身前的女人,“阿照,这一巴掌能否消你的气?”
他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倒越是显得夏倚照胡搅蛮缠,毫无道理。
她一下攥紧了拳头,闭了闭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气,才不至于让声音也颤抖起来,“宋寒时,你突然出兵攻打沾鹿林,甚至不曾知会我一声,这便算了,你告诉我……”
夏倚照顷刻睁开双眸,指着那地上的虎皮,“你告诉我,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你若是兴致突起,让禁卫军陪你一起也便罢了,你单枪匹马地离开,为的就是这么一张玩意?”
她忽而抬高了音量,呼吸间除去愤怒之外还带着一丝苦楚,“你若是想宠爱春儿,多得是其他的方式,值得你拿命去开玩笑吗!”
夏倚照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他这样的行径,在她眼中,生命何其重要?
尤其是宋寒时,他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大宋的帝王、一国之君!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会产生何样的后果,他心中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
她生气的原因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春儿。
宋寒时因为她以身涉险这件事情的确令她酸涩又恼火,但她更在意的还是宋寒时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她曾经远走他乡在萧国过了十年,整整十年。
那不是十天、也不是十个月,更不是一年半载,而是整整十年。
不仅仅是她,连带着宋回,也在异国的土地上待了那么长的时间。
对于宋回来说,十岁以前相当于是他的整个童年,都不曾见过他真正的故土,也不曾见过他真正的亲人,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能信任的,这对于一个孩童还说而其残忍?
没有玩伴、没有父亲,什么都没有……
他们过了十年这样的日子,为的是什么?
不过是为了宋寒时的江山,不过是为了大宋的子民。
他们是夫妻,更是帝后,他们身上的责任对应着他们的权利,他们享受万人敬仰,自然要殚精竭虑为所有的子民打算,宋寒时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倘若明白,他又如何能这般致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夏倚照越发心酸委屈。
宋寒时若仅仅只是变心了,对春儿动了心,她断然不会打他这一巴掌,顶多只是黯然神伤,收回自己的感情。
可如今他的所作所为俨然已经踩到了她的底线,他让她觉得自己所付出的那一切都像一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若是移情别恋,直接与我说便可,我绝不说二话,也绝不会用那十年的付出来绑架你,那是我作为皇后应该做的,也是我的责任。”
夏倚照缓缓开口,“你想如何宠爱春儿,我都不会插手!你甚至可以现在就去宠爱了她,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她的话重重落下,眼中依然含着怒火。
这江山不是宋寒时一个人的江山——即便是他一个人的江山,也需要他去维护,而不是让他拿自己的命去当儿戏,只为博取美人一笑!
后面这句话她并未说出口,如今人多眼杂,而帐篷之中她和宋寒时的争吵很有可能会传到外面将士耳中,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难免落下话柄。
于是她看到的就是宋寒时在她说出“让他去宠爱春儿”这句话时,顿时就阴沉下来的脸色。
方才被她打了一巴掌,宋寒时只是沉寂着并未开口,如今听到这话,眼中的情绪才有所松动。
他上前一步扼住了夏倚照的手腕,声音低沉,“方才可是你的真心话,让朕去宠爱春儿?”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见他依然执着于此事,眼中不□□露出失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若是臣妾退一步,让皇上收了春儿就可以专心于正事之上,而不是像今日这般两头讨好,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是弃江山稳固于不顾,那么臣妾……的确是这般希望的。”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宋寒时先前那般对她解释,说他从未碰过春儿,也从未对她动心,兴许前一句话是真的,后一句话却是假的。
她所认识的那个宋寒时绝非背信弃义之人,但兴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他即便是对旁人动了情也不敢承认,又或者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不愿承认。
因为他身上还有一道枷锁,那就是夏倚照在萧国的那十年。
那对于宋寒时而言,是一条沉重的锁链。
当他全心全意爱着她时,这承诺便如金如玉,无比贵重;
但当他对旁人动心时,这承诺便犹如一道镣铐将他整个人束缚住,满口谎言。
难怪、难怪……
她回国之后,无论宋寒时如何与她表露忠心,她都觉得他与她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迷雾,再也无法看见对方的真心。
原来早就没有真心了。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宋寒时握着她的力道突然加重——
夏倚照的手上一片红痕,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宋寒时却直接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阿照。”
她看到男人的眼中似乎也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声音冰寒,“你再说一遍方才的话。”
夏倚照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开口:“若是曾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让皇上这般为难,这般焦灼,也只会让你我之间徒生矛盾,争吵不休,既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臣妾愿退一步……”
宋寒时定定看着她,“你要如何退?”
“从此以后就是帝后,不是夫妻。”
夏倚照没有一丝的犹豫,眼中的光芒无比坚定。
宋寒时看不到她眼睛里面有一丝的懦弱和口是心非,他比谁都了解夏倚照,素日瞧来与普通女子无异,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端着一副将军的姿态,她的性格刚直、做事果断,从来都是体现在她做决定时。
她也会优柔寡断,犹豫徘徊,可她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一路到底永不回头。
除非一头撞上了南墙。
宋寒时遂然松手,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就这么看着她,语气冷然,“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是。”
“你当真要让朕去宠爱春儿,你不……”
“是。”
这一次没有等宋寒时开口问,夏倚照便截断了他的话。
她已经想明白了,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一刀一下,每一次都不割断,不给她一个痛快,可以下一次那疼痛还是会来。
既然如此,不如就直接斩断。
感情上的事情没法界定,即便宋寒时能够靠着克制本能,却没有办法管住他的心思。
就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他能够头脑发热为了春儿去以身试险,就为了一张虎皮,此后更加会做出让她生气恼火、甚至是嫉妒伤心的事情。
事不过三,既然能够预见未来是如何的发展,那么就在此刻做出一个决断。
如此,她也便能死心。
她的神情没有一丝的动摇,宋寒时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终于是松开了她,“阿照,朕希望你不会后悔。”
话毕,他径直越过她,大步离开了营帐之中,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衣角。
夏倚照甚至都没有回头,就这么立在原地,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闭上了眼睛,眼眶通红,眼泪一下子就砸了下来。
她绝不可能后悔。
去萧国的那十年她不会后悔,给他的那几次机会她也不会后悔,方才与他说开时的愤怒、打他的那一巴掌,她也不会后悔;
之后会承担什么样的结局,她更加不会后悔。
她只后悔自己竟然没有早点看清,原来感情是会变化的,原来承诺也真的会从试金石变成一道枷锁。
对她而言是力量来源的誓言,对于她心中的另一个人来说,却是沉重的压力。
——他已然喜欢别人,只是不敢承认。
那么她就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风吹起帘子时的空洞响声,旗子被吹得猎猎作响,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没了她和宋寒时的争吵,她也听不见帐子外头的喧嚣。
仿佛这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开始的怒火早就被磨灭得一点都不剩,不知道站了多久,夏倚照才终于撑不住似的蹲了下来,抱着自己,将脸埋在臂弯里面,哭了出来。
只是她连哭也是短暂的。
她甚至都没有哭出声音来,因为这里还不是她的家。
她现在也不知道,能够让她放声痛哭的地方到底在何处。
在回来之前,她还有家;
怎么回来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第17章 裂缝 姐姐,皇上,不要怪我。
回程时,一片死气沉沉。
本以为剿灭山匪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却因为帝后之间的低气压不敢声张。
朝中听闻宋寒时御驾亲征,一开始颇有微词,只是既然已经凯旋,且解决了宋国一直以来的祸乱,便又改口要大肆对宋寒时歌功颂德。
只是都被否了。
贵妃娘娘受了重伤,本不应当立即起程,只是不知昨晚帝后二人因何事争吵,宋寒时周身的低气压便没好过,稍作休整后就决定班师回朝。
留下一些人看守剩下的山匪余党,等待下一支队伍处理后事。
春儿已经半天不敢说话。
她与宋寒时待在一处,看着男人沉寂如霜的面容,一时也不敢撒娇卖乖,只默默忍受背后的疼痛。
帝后本当同乘,只是夏倚照出营时看都没看等在马车旁的宋寒时一眼,径直上了另外一辆,且只能坐下一个人,宋寒时当即便冷了脸,拂袖转身,改为与春儿同乘。
就连一向叽叽喳喳的春儿都三缄其口,旁人自然越发不敢出声。
其实日出之后,众人便发现了宋寒时脸上的掌印。
即便已经消退不少,但还是很明显。
联想到帝后在营帐中的争吵,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发生了何事。
掌掴皇帝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只有他们的皇后娘娘做得出来,也只有她敢做。
人人都知皇后娘娘是何等巾帼,只是不曾想,竟然连皇上都敢动。
*
春儿沉不住性子,实在瞧着宋寒时脸上的指印碍眼,有些心疼地开口:“皇上,需不需要给您的脸敷药……”
她自己的伤还没好,便只惦记着宋寒时如何。
男人掀了下眼睛看她,又漠然收回视线,眼中暗含不耐,并未搭理他。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抬手放在一旁的虎皮上,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和绒皮,眼神越来越深。
“皇上……”春儿正欲开口,宋寒时忽而掀起帘子,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冲外头道:“停下。”
车马立即停下。
夏倚照此时正在后头闭目养神,察觉到前方突然停了下来,刚要睁开眼睛问问看是什么情况,车头一重,面前便响起了门帘被掀开的声音。
她眼前投下一片阴影,睁开眼便看到宋寒时已然来到她身边,与她相对而坐,深邃的墨眸直直望向她,却是不发一言。
马车重新行进。
本只能容纳得下一个人的空间,在宋寒时强行挤进来之后显得有些逼仄。
夏倚照只看了他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
虽然她阖上眼,但依然能感受到男人在打量她的目光。
且存在感很强,给人一种莫名的侵略性。
夏倚照终于睁开眼,有些不耐烦道:“皇上有什么事么?”
宋寒时见她先开口,方才几近沉寂的眉眼微不可闻多了几分柔和,但脸色依然自持,清淡道:“上次朕赐给你的貂皮,你给了阿回不少,银貂只有那么一些,没有多的再给你去做一身完整过冬的,不如都给阿回了,朕让尚衣局用这套虎皮再给你裁制一身。”
他语气平缓,丝毫不见昨日剑拔弩张的冰冷。
夏倚照看向他,他脸上还有个鲜明的掌印,且方才破天荒说了一大段,求和的意思很明显。
她敛下眉眼,低低应了一声,“不必。”
随即她侧过头去,“即是给贵妃的,便给她罢,倒也不必因为臣妾生气又过来端水,两碗水是无论如何也端不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