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却不愿意走,一下就有些委屈地望着他,“皇上就让臣妾留在这里吧,臣妾也想知道那些流民该如何处置。”
夏倚照听到她提起“流民”两个字皱起了眉头,“哪里来的流民?”
*
夏倚照与春儿头一次正面有了不同的意见。
二人在营帐之中便有一些微妙的僵持,到了另一处之后仍然气流涌动,谁也不看谁一眼。
卫城被唤到营帐中时,还有些纳闷,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原来是夏倚照与春儿在流民一事之上产生了不同的意见,春儿本应当是与宋寒时一同游玩,却也不曾想到在途中竟见到许多居无定所的流民散落在这一片贫瘠土地上。
沾鹿林本就已被放弃,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自然是苦不堪言,但这里的本地人其实大部分都进入山中做了匪贼,春儿看到的那些基本都是因为别国战乱流落至此,若不是此次行动,兴许都还不知道在宋国的边境竟还有这么一群人。
春儿的马车经过他们时,看到他们饿得骨瘦嶙峋,当即便震惊了。
本应当是青壮年的模样,却瘦得脱了相,连走路都如同幽灵拖拖踏踏,没有丝毫生气。
她也亲眼见到他们啃树皮,吃草根,能吃的东西全都被山匪劫走,他们这群流民去不到土地肥沃的地方,只能在这一片等死。
春儿自认是个心软之人,看不得这番凄凉的模样,又想到自己从前也是挨过饿的,若不是宋寒时救了她,兴许也会落得这般田地,心中便立刻同情泛滥,希望宋寒时能够出手救救他们。
宋寒时当时没有表态,而是回到营中与夏倚照商量此事,没想到夏倚照的态度却是坚决不同意。
春儿本以为夏倚照是对自己有意见才故意唱反调,便想让那些将士们评评理,谁知夏倚照依然是这样的否定态度。
她撇了撇嘴,谦卑道:“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是因为不喜欢臣妾,所以才不愿意答应这件事情,但那些流民是无辜的……”
说罢,还为等夏倚照开口,她又急急道:“离此地不远处便有一个城邦,地广人稀,我们很快就能将那些流民安置好,也算是为大宋的子民多增添了一份力量,两全其美,这难道不好吗?”
她以为自己只是提出了想法,并未给出建设性的意见,所以夏倚照才能够仗着她的身份比她高,年纪比她大,因此全盘否决她。
可她若是说出了充分的理由,并给出解决方案,她相信宋寒时能够分辨得出来谁才是真心想要帮忙的。
夏倚照听到她这话,却只是淡淡冷笑一声,“沾鹿林虽然位于边境,但和城中百姓却只有一墙之隔,不远处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且城中并无兵力把守,更远离朝廷监管,那些流民来源何处你都不曾调查清楚就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你说得这般轻易,那么告诉本宫该如何管理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春儿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看着她道:“皇后娘娘为何会这般想?难道您认为这全天下都是忘恩负义之人?”
她义正言辞道:“皇上救了他们,他们自然会心怀感激为皇上所用,心中良善的帝王,人人都会敬仰,无论他们是何国人,终究会成为大宋的子民!”
话音落下,她抿了抿嘴角,仿佛怕她但是又倔强着不肯妥协一般,低声喃喃:“皇后娘娘不能因为自己戒备心强,不愿相信他人,就将所有人都想成这般……”
宋寒时蹙了一下眉头,冷冷看向她,春儿立刻便噤了声。
卫城思索片刻,拱手道:“臣以为皇后娘娘与贵妃所言皆有道理,若是流民数量不多,按照贵妃娘娘的法子倒是无妨。”
夏倚照脸色一沉,打断他,“贵妃不懂,骠骑将军也不懂?此行皇上才带了多少人?只是镇压这些流民便能让你吃力不已,更别说将他们引入城中!”
卫城觉得她太过于谨慎,草木皆兵,“皇后娘娘思虑周全是好事,只是此行既有禁卫军、也有夏家军,人数不多但也有不少高手在此,救治一些流民应当不是难事。”
夏倚照闭了闭眼,不欲与他多说,径直看向宋寒时,“皇上如何决断?”
第19章 差别 不小心把她弄哭了
一时之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宋寒时的身上。
宋寒时并未表态,只是眉眼清淡,看向了卫城。
卫城眸光闪烁片刻,随即垂下眼眸,“那就交由皇上定夺罢。”
他眼中情绪不定,似乎也有试探博弈的成分在。
作为坚定拥护宋家江山的卫家,即便从前与夏家同仇敌忾,可在同盟面前,仍是他们要守护的信仰更为重要。
并不是他怀疑夏倚照,只是十年瓜田李下,她在萧国待了十年,虽是为了宋国的大业,但到底引起了朝中一些大臣的戒心。
夏家军本就令天下人忌惮,明面上都是为了帝王效命,但人人都知夏倚照才是真正的主人。
她是皇后,亦是当年威名赫赫的将军。
十年前她远走他国,矛盾并未显现出来,如今她不但归来,还直接带回一个宋寒时的嫡长子,宋国的小太子——
这让人不得不忌惮。
卫城轻叹一口气,对着宋寒时微微颔首。
宋寒时未曾言语,思忖片刻,起身走到卫城身边,“……还剩多少兵力?”
话音落下,春儿即刻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皇上答应了!”
他这般问,那便是同意搭救了。
她笑得明媚春暖,有些激动地抱住了男人的胳膊,“臣妾就知道皇上最好了!皇上宅心仁厚,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皇帝!肯定不会对那些可怜的流民见死不救的!”
她这话像是在讨巧卖乖,实则更像是在讽刺夏倚照什么。
那头几个人气氛融洽,画面刺眼,她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帐中。
宋寒时眸色一暗,正准备喊住她,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看着她愤愤离去。
卫城没有说话,视线从夏倚照的背影上移开,又看向宋寒时,“末将即刻去清点人数。”
*
夜幕降了下来,四周燃起篝火。
营帐外头将士们已经围成了一团,没了白日赶路的辛苦,倒是也多了一丝人气。
只有夏倚照没在火光之内,而是独自一人去了旁边的林子里,坐在先前的那棵大树上,晃着腿,抬头望着月亮。
夏清河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她身边,问她:“姐姐,明日就要回城了,为何一个人坐在这里?”
夏倚照摇了摇头,“明日回不去。”
“为何?”
“皇上已经答应了贵妃,明日要救治流民,要在这里耽搁一段时间。”
夏清河闻言蹙起眉头,“救治流民?那些流民都不知从何处而来,来路不明的人,如何去救?”
夏倚照抿了抿嘴角,唇线绷直,摇头,“应当是怜惜贵妃心中善良,不忍她失望吧。”
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总归皇上已经决定,既然他要去,我也没那个资格改变他的决定,只要他不动我的夏家军,一切都好说。”
闻言,夏清河脸色有些复杂,“姐姐,这话你跟我说无所谓,千万不要让旁人听了去,姐姐是皇上的,姐姐的夏家军也便是皇上的夏家军。”
夏倚照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夏清河又要再劝她,树下又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他垂眸看去,宋寒时不知何时又站在那里,夏清河的神情顿时有些凝固,似乎每一次他与夏倚照单独相处,宋寒时总能阴魂不散地出现。
但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恭恭敬敬地落了地,向他行礼,“皇上怎会突然到此?”
闻言夏倚照也看了过来,没有理会他们,将视线扭到另一侧去。
宋寒时只看了夏清河一眼,便收回视线,望着树上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女人,“朕有事情要与皇后说。”
夏清河犹豫了一下,看了夏倚照一眼,最后也只能妥协,“那臣便先行告退。”
他一走,宋寒时顷刻间便坐到了夏倚照身边,与她并排。
树上有些挤,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扭到另一头的脸蛋面向自己这边,声音含着笑,“生气了?”
夏倚照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没有,别来烦我。”
宋寒时看她生气得不行,只笑着去抱她,“只一件事不顺心,不闹脾气了,嗯?”
他捏捏她的脸,“卫城说得没错,如今的兵力处理一些流民不难,只是顺手之劳,并不是偏袒谁。”
“你真的这么认为?”夏倚照听他这般说,心中就堵了一团郁气,“你若是为了讨春儿欢心,那便坦荡一些,但你若是要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宋寒时,那你便是不信任我。”
宋寒时抱着她落了地,闻言放缓了脚步,只是顷刻间又加快速度,避重就轻一般,“你一个人待在林子里我不放心,阿照,尽量待在安全的地方。”
夏倚照嗤笑,“我不是你那娇气的春儿,谁能让我不安全?”
男人眼神晦暗,有一瞬间的凝固,一直没有回答。
*
篝火燃燃。
二人才走近了一些,那头便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夏倚照远远顿住了脚步,望着眼前的一幕——
春儿犹如一个开心果,在那些男人之中穿梭而过,如鱼得水,一张小脸被火苗称得如同红果一般惹人怜爱。
她不知道说了什么,样子娇娇俏俏,依稀听见软糯的尾音,那些人便露出纵容有怜爱的笑容。
春儿似乎很会收拢人心,天生讨人喜欢。
夏倚照却要一直很努力,一直去付出,才能获得尊重与敬畏。
她敛下了眉眼,忽而有些不愿意上前。
期间不知道有个人夸了一句什么,春儿立刻红了脸对他道:“千万别这么说,皇后娘娘人也很好的。”
那位将士的脸色立刻就有些凝滞,随即反应过来,附和道:“自然是好的。”
也许是喝了些酒,那人胆子壮了起来,硬着头皮说了一声:“皇后娘娘是挺好的,威严庄重,大公无私,让人看着不敢靠近,只觉得心生敬畏。”
他许是赞扬的话,听在夏倚照的心头却越是别样的难过。
她原先也可以和他们打成一团,只是十年过去,再如何亲密的人相见也会有一些陌生和疏离。
她还未来得及和他们相处,似乎就已经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
这些年一直都是春儿待在他们身边,她自然是无法像她那般放开和自然……
他们很快就不再提起夏倚照,反而称赞春儿如何心地善良,对待流民也是一副菩萨心肠。
只是人心复杂,纵然不再提起夏倚照,却也形成了隐秘的对比。
最后还是卫城开口道:“贵妃娘娘有她的善良,皇后娘娘也有她自己的考量,皇上无论做出何种决定,我们这些臣子追随便可,总之都是为了大宋,不分彼此。”
他这话是在为夏倚照解围,众人本就不敢置喙。
夏倚照是皇后,是功臣,也是十年前威风凛凛、战功赫赫的夏小将军,只是心中不免觉得她有些冷漠。
尤其是在春儿的映衬之下,他们便觉得夏倚照似乎只是个将军,作为皇后却没有一副女人该有的柔软心肠,英勇善战,却并未母仪天下。
宋寒时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即便在火光冲天的营帐旁,神情也显得有些冷漠。
本来柔和的眉眼一寸一寸地结上了寒冰,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低哑道:“别去理会那些话。”
他终于开口,去看身边的女人,“阿照……”
身旁却是空空如也,夏倚照早就已经不见踪迹。
*
夏倚照独自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地方,觉得既窒息又有些伤怀。
那些话并不是多么刻薄的话,甚至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好,可他就是觉得难过无比,而且方才她看到宋寒时直直望向了春儿,明显是在看着她的笑颜出神。
他的注意力放在远处的春儿身上,却不曾察觉到身旁的她早就黯然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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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夏倚照侧躺在榻上假寐,感觉到身后一股力道将她拥入怀中,心中升起一股烦闷。
宋寒时的动作很轻,似乎是不愿吵醒她。
他搂着她的腰,随即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随即身后便没有了声音。
夏倚照没有动作,闭着眼睛,眼睫轻颤。
宋寒时以为她睡着了,便只轻轻地拍着她,指腹在她手背上缓慢摩挲。
他知道夏倚照因为今日的事情有些烦心,但这是她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她如今已然不是将军,这些事情她也必须学会不再插手。
他不想让她再那般累了。
自此以后,她只需要乖乖待在他身边,其余的一切都由他来解决。
他再也不想要经历下一个十年。
*
这一夜,夏倚照明白了什么叫做同床异梦。
她醒来的时候宋寒时已经不在,起身走到营帐外,发现已经不剩几个人。
她皱起了眉头,看到夏清河远远走来,问他,“其他的人去哪儿了?”
夏清河走到她身前,一袭白衣出尘干净,神情却犹豫不决。
看着夏倚照越发沉下来的脸色,他还是选择告诉她实话,“阿姐,皇上他们已经出发了。”
“为何不告诉我?”
夏倚照下意识地问出口,却看到夏清河的脸色越发为难,“……皇上说阿姐身体不适,还是留在营地休息。”
夏倚照便什么都懂了,苦笑一声,“就因为我不同意去救治那些流民,所以他们也不让我去参与,是吗?”
夏清河抿着嘴角,下颚绷成一条直线,就这么看着夏倚照,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闻的心疼,“姐姐,既然皇上不让你去那边,那便不去,总之也不是什么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