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她,将她脸侧的碎发拨开,露出一张完整素净的脸,“方才春儿出了些事,不是故意留你一人。”
“皇上不必解释,您原本也没做错什么,后宫是皇上的后宫,您想去哪便去哪。”
听着她清清淡淡的语气,宋寒时无奈,“事情已经解决,朕不会再走了。”
“皇上还是去南沁殿吧,既然贵妃娘娘寻死,想必如今心性脆弱,需要皇上的安抚。”她语气冷硬,有些油盐不进。
宋寒时眉头微微蹙起,半晌叹了口气,轻声道:“阿照,别说这样的话气我。”
他牵着她的手,语气沉缓却认真,“这十年,我很想你,我从未碰过春儿,她虽是贵妃,却是有名无实。”
“……何为有名无实?”夏倚照庆幸自己来了东宫,如今宋回就躺在她身侧,她即便是想发火也得三思,所以此时无比冷静,“皇上从未碰过她,那又为何要封她为贵妃?按照宫中的规矩,她在皇上身边待了起码数年,难道皇上只是将她摆在身边,从未碰过?”
她不信。
宋寒时沉默片刻,忽而抱着她起身,“别吵醒阿回。”
夏倚照便乖乖被他抱去了屏风后,那里有一张横塌,宋寒时将她轻柔放下去,夏倚照便径直甩开他的手,自己坐到一旁捡了张毯子盖着。
完全没有理会一旁立着的男人。
宋寒时揉揉眉心,动作颇为无奈,“阿照,朕不会骗你。”
停顿片刻,他倾身上前,双臂撑在她两侧,“春儿有几分像你,你难道不曾发现?”
夏倚照对上男人的视线,一声冷笑,“所以呢?”
“阿照,你和朕分开十年。”宋寒时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朕想看着你。”
“所以看不见的时候,你便找了一个与我容貌相似的人在眼前?”夏倚照收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那为何不碰她?你应当不只是想看,也想碰的罢?”
“……朕不是这个意思。”
夏倚照却不肯罢休,忽而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分开十年,与臣妾容貌相似的女子难道就只有贵妃一个?皇上若是想找替身纾解思念,宋国上下如此多的妙龄女子,怎没让皇上找出一群与臣妾相似的妃子来充盈后宫、独独只有贵妃一个?”
她的讽刺意味太浓,宋寒时脸色沉了下来,“胡闹!”
他捏着夏倚照的下巴,重逢以来头一次对她用了严肃的语气,“在阿照心中,朕便是那样的人?”
夏倚照一瞬不瞬地迎着他的视线,丝毫不退却,“臣妾只是心中纳罕,皇上若是觉得胡闹,臣妾以后便不说了。”
宋寒时:“你真是……”
她寸步不让,他便只能妥协,稍微放软了语气,“阿照,朕与春儿什么都没有。”
夏倚照刚要说话,看着男人只有望着自己时才有的纵容,心颤了一下。
她有数次想过下一个决断,只是十年等待换来一个第三人,心中纵然不甘,更多的却是痛苦挣扎。
她在衡量、也在思索,如若宋寒时当真不曾骗她,她是否要去相信?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冷着脸道:“宋寒时,我只说一遍,嫁给你时我说过此生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前是这样,以后也如此,绝无更改的可能。”
宋寒时见她终于愿意和自己好好说话,眉眼柔和下来,揉揉她的脸,“我知道。”
夏倚照便吐出一口气,允许他稍微靠近自己,又道:“你说你不曾与她发生什么,那你对她是否有感情?”
宋寒时没有犹豫,道:“从不曾。”
夏倚照点点头,“既然这般,那我暂且认为这是你犯下的一个错误,还有修补的余地,若你尽力修正这个错误,我们之间的承诺便可继续下去,可若是我无法忍受的错误,我们曾经许诺过的那些,便都不作数了。”
宋寒时脸色缓缓沉了下来,眸中闪烁着不虞,“你方才想的就是这件事?因为一个春儿,你打算抛弃我们的承诺?”
他们之间的承诺有多重,除去死亡,无人能分开他们。
她生气、闹脾气,都是应当的,但怎能动这样的念头?
他们十年都等过来了,就为了一个春儿?
那只是一个春儿!
宋寒时还未开口,便又听夏倚照坚定的声音传来——“我说过,我的丈夫要干干净净,至少从与我相爱开始,心中只有我,眼中也只有我,身子更是只能属于我。”
她忽略了他不太好看的脸色,继续道:“我只想要全身心的感情,倘若你任何一点游离,我都不想要了。”
“所以……你对春儿动过心么?”
宋寒时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她眼中有克制,也有审视,却独独没有不舍。
他捏着她的下巴辗转片刻,而后松开手站起了身,垂眸看着她,见她的神情始终没有改变,片刻后才道:“不曾动心过。”
“那好。”夏倚照点点头,“既然你不曾动心,也没有碰过她,这便算一个尚可原谅的错处,但前提是你能修正这个错误……你打算如何弥补?”
宋寒时忽而勾着嘴角,轻轻笑了,“如何弥补……阿照是想我废了春儿,赶她出宫?”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第7章 挽回 皇上对皇后一片真心
夏倚照见他竟还笑得出来,皱起眉头,“难道不应当么?”
这是宋寒时招惹的人,只是送出后宫,自然还有春儿别的去处,她不认为这样的处理有什么不对。
宋寒时看着她,没有说话,眸中的情绪明明灭灭。
他忽然俯身凑近她耳侧,似乎是被气笑,往她耳中缓缓送入三个字,“……不应当。”
她应当与他发脾气,与他闹,抑或是吃味嫉妒,就像她从前不高兴时的反应一样,对他肆无忌惮地发泄怒火,因为他们亲密无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冷静地对他提议:你该如何如何。
宋寒时直起身,恢复了往日淡然沉稳的模样,垂眸看着她,“春儿并无错处,是朕一时糊涂……阿照,被废出宫的后妃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好过,日后她不会再打扰你我,南沁殿是她唯一的去处,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夏倚照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人,“意思就是,你非要留着他?”
说了这么多,一个他不曾心动的人,一个他不曾碰过的人,他依然舍不得驱逐,无论如何要留在他的身边。
夏倚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摇摇头,没有任何回应。
宋寒时蹙了一下眉头,眼眸深邃,涌动着晦涩莫名的情绪,“阿照,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啊。”夏倚照笑容更甚,脸色却是苍白的,“笑自己方才的天真与愚蠢,以为你是真的爱我……”
宋寒时闻言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胡说什么!”
他带着怒气打断她,却见她紧闭着双眼,眉眼间似乎有散不尽的哀愁忧伤,心一软,最后还是拥她入怀,“阿照,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他去寻她的眼睛、鼻尖、最后到绷直的嘴角,来来回回亲吻,带着热气呢喃,“我当然爱你,怎么这般傻,说出这种话,嗯?”
男人扶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也深深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只是一个春儿,你不喜欢,日后便不见了,不要再说这些气话。”
夏倚照只漠然看着他,“你对她也是这般耐心轻哄吗?”
宋寒时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亲了亲她的鼻尖,“只对你这般。”
从一开始到现在,就只对你这般。
夏倚照忽然笑了,摇摇头,“臣妾知晓了,皇上先回去吧,臣妾有点累,今夜伺候不了皇上。”
宋寒时知道她心中还有气,沉默片刻,“那好,朕先回乾清殿,你好好休息。”
如今再留在这里,只会徒生两人之间的矛盾。
夏倚照还在气头上,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她的性子倔犟又认死理,只能等她消气了再来好生哄着。
他摸了摸她的头,倒是又轻笑了一声,“放心,朕不会去南沁殿,嗯?”
夏倚照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异常苍白,没有一丝温度。
*
宋回醒来时,夏倚照已经不在宫中,他只以为是自己昨晚做的梦。
后来嬷嬷来伺候他时,才知道夏倚照昨夜的确过来了。
不只是夏倚照过来了,宋寒时也到了东宫,只是不知道为何之后又一言不发地走了。
宋回去凤照宫找夏倚照时,便多嘴问了一句,就看到本笑容浅浅的母亲脸色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夏倚照正坐于梳妆镜前,听到身后小太子无所顾忌的问话,淡淡道:“你今日功课做完了?马步扎完了?”
宋回:“……”
他连连退步,“儿臣这就去!”
夏倚照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有些愁绪爬上心头。
在萧国的那十年,她对宋回的教育十分上心,同这世上的大部分父母一样,总是希望孩子有所长,日后能有点出息,于是她手把手教他武艺,想将毕生所学都教导给他,不只是一身好功夫,还有兵器打仗,所有她会的,她都亲自教导。
只是夏倚照身为武将,对舞文弄墨却是一窍不通,尤其是治国□□的大智慧大道理,她不感兴趣也不擅长。
宋回如今是宋国的太子,自然是要学习这些的,本该今日同宋寒时商讨夫子的事情,宋寒时却迟迟不曾来凤照宫。
夏倚照等着有些烦,纵然与宋寒时还在冷战中,也还是让人准备,她要备驾去找他。
却不曾想,在殿门口遇上了春儿。
两人迎面对上,夏倚照双手空荡,而春儿端着一小盅汤罐,正小心翼翼地护着,一抬头看见夏倚照,登时吓得脸色惨白,“皇后娘娘……”
*
宋寒时曾对夏倚照再三保证,不会让她在宫中看见春儿,谁知第二日便打了脸。
二人同处一室时,即便是淡然如他,也察觉到了夏倚照身上散发的浓烈的不悦。
乾清殿中,帝后分别居于高座,春儿自然只能屈居一侧,偷偷望着宋寒时,又赶紧收回视线。
她有些害怕皇后娘娘。
方才在殿外时,她就已经见识到了夏倚照的为人,的确如同传闻中那般英姿飒爽、快意恩仇……且还有些强势。
她抿了抿嘴角,垂着头,有些不自在。
宋寒时倒是没想到夏倚照会来找自己,本以为她这样的性格会别扭几天,所以便没有去招她厌烦,谁知第二天便见到她。
他的神情是愉悦的,下意识去牵她的手,却在还未碰到她的时候就被她躲开——
他的手还在半空中,夏倚照便假意去端茶喝,直接无视了他。
宋寒时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说了一句,“小心烫。”
只这一句,就足够一旁的春儿椎心蚀骨好几回了。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他只是不对自己温柔。
她用力地握着拳头,指甲都快陷进肉里,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崩溃。
春儿是几年前入的宫,她那时救了微服私访的宋寒时,算是对他有恩,她本意是来报恩的,却不想宋寒时对她有几分特殊,她便没有管住自己的感情,动了心。
宋寒时本就是帝王,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可他不耽于美色,励精图治,还有一副好皮囊,春儿的动心似乎理所当然。
只是她也能感觉到他对她并没有太多热情,只是时常看着她发呆,偶尔热情,偶尔冷淡,即便她是他的贵妃,他有时失控,却也总是在最后关头止步。
春儿本以为宋寒时就是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如今看到他和夏倚照之间的相处,才知道原来他还可以这般纵容一个人。
纵容到她都忍不住觉得皇后娘娘有些不识好歹……
春儿垂下眼眸,告诉自己不能这般想,那是皇后娘娘,不是她可以置喙的。
她这般愁肠千绪,夏倚照是不知道的,也不关心。
诚然她看到春儿会膈应,但心里很清楚她该气的人是宋寒时,她对春儿有排斥,却不是妒意,所以只是不想看见她,但并不会关注她。
她喝了一口茶水,便直接开口:“皇上,今日臣妾来是想与您商量阿回的事,阿回初次回宫,许多方面不懂,除去礼教嬷嬷之外还需要几个博闻强识的夫子来教导他,皇上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宋寒时心中多半已经猜到她是为何而来,只是听到她真的这么问出口时,脸色还是缓缓收敛起来,“朕自会安排,皇后信不过朕?”
夏倚照皱了一下眉头,“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关心……”
“皇后有那么多精力,怎么不见关心朕?”宋寒时笑着打断她,笑意却带着几分浅薄,“阿回已经被你关心了十年,不差这一日。”
他似是开玩笑,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酸意,就连一直低头不语的春儿都听了出来,心中越发苦涩。
原来心中爱慕的男人所爱他人是这般酸楚的滋味,她眼睁睁看着他对她好,却不敢争取。
而最让她不甘心的是,夏倚照似乎并不把宋寒时的纵容当回事。
夏倚照当然不会当回事,甚至觉得有些不适,“若不是为了宋国,臣妾也可以待在宫中日夜关心皇上,只是身有要务,远在萧国,即便是心有余也力不足。”
她说完,淡淡看了春儿一眼,语气带着一点嗤笑,“臣妾鞭长莫及,但好在宫中还有贵妃,应当能抚慰皇上,以解相思,以代相思。”
宋寒时顷刻间就变了脸色,低低地唤她的名字,“阿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