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倚照脚步无比急匆,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莫名变得急切起来的情绪。
她感觉到脸上有些烧热,却不愿意去体会。
外头的风吹在她的脸上,让她冷静下来,可是却不期然地想到上一次她从这里走出去时的心情——
仿佛和现在也并未相差多少。
她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
上一次在营帐之中,她对萧屿说怕打扰到他,打算先行离开。
萧屿却对她说,只有她离开了才是对他的打扰。
她那时候不解问他,她分明不在他身边,又怎么能够打扰到他……萧屿是怎么回应的?
夏倚照的眼神不断闪烁,像是在回忆他当时到底怎么回应的。
她不在他身边,对他又有何影响?
可现在哪怕不去回想他的答案,她似乎也能够体会那种感觉。
她不在他身边,却依然打扰到他……
就像现在这般,她分明看不到萧屿,也听不到他说什么,可她总觉得他在自己的四周难以驱赶,让她的心情无法冷静。
哪怕那阵波澜微小,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让人难以忽略。
夏倚照按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在脑后。
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不要去多想。她告诉自己。
……自从那一日尝到了些许甜头之后,夏倚照发现萧屿这个人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都说女人的心思细腻难以猜测,可在她眼里,男人的心才如同海底针一般,让她捉摸不透,甚至有时候还有些莫名。
先前明明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可这段时间在她面前却表现得就像一个不那么成熟的少年一般,十分幼稚。
自那日说开之后,宋寒时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
每次见到他,也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不会有过分的举动。
夏倚照终于松了口气,以为过去的一切就这么结束,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萧屿那些举动却让她觉得事情好像没有这么容易。
自从上一次的事情解决之后,他们便多了个心眼,那些巡检被单独审问,上下肃清了一遍,那些含冤而亡的官员也都被送回到了各自家人手中,给了他们极大的安抚。
但就算是再大的好处,也换不回来一条生命,所以夏倚照下定决心,要尽快加快进程。
修筑灵渠对所有的老百姓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不仅仅是对萧国,一旦工程完成,宋国也能共享福音。
夏倚照在信件里面对宋回说过这件事情,很快便收到回信。
夏倚照站在院中,看着信件上的内容,眼神无比柔和。
每次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心中才得到片刻平静。
在宋回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她并不把他当做自己的所有品来看,而是另外一个独立于她却是被她创造出来的优秀的人。
他肩上已经扛起了属于他的责任,从字里行间里面她都体会到一种骄傲的情绪在心间蔓延。
这就是她的阿回,让人骄傲。
可在看到他的最后一行字时,她的神情有所收敛,眉目间似乎酝酿着难以散去的情绪。
萧屿知道这几天大抵是宋回会送信过来的日子,便早早过来。
他与宋回之间关系一直不错,与夏倚照通信时,也会问候他。
夏倚照已经习惯了他过来询问与宋回有关的事情,只是今日见到他过来,下意识地将手中信件往身后藏了藏。
萧屿见她这模样,眉头蹙了起来,11藏什么?1
11没什么。1夏倚照摇了摇头。
这封信里面宋回照常问候了萧屿几句,若是在平时她会将这信一同给萧屿,也免得她转述,可这一次这里面的内容似乎不太适合直接给萧屿看……
萧屿看着她的神情,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他了解夏倚照,她并不擅长说谎,尤其是有事隐瞒的时候,眼神会不由自主地眨来眨去。
夏倚照后退一步,心中沉甸。
她遵守了与宋寒时之间的承诺,在信里面替他向宋回问好。
宋回回信时自然也提了一嘴,可宋回说的却是:我没他那样的父亲,与母亲在萧国的那十年,儿子只有萧兄一个兄长。
第83章 为小 他疯得彻底,也不愿意清醒。……
夏倚照其实一直都不想让自己和宋寒时之间的恩怨影响到宋回, 就算是在刚知道春儿的存在、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也万般压抑自己的怒火,不想让这件事情影响自己的理智。
她想, 父母之间的恩怨和孩子终究是分开的,就算宋寒时不能做一个好丈夫, 可她也不能剥夺他做一个父亲的权利。
但他在那段时间的表现实在是过于差劲, 就算是她想让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走向正常, 可宋寒时的那些所作所为也硬生生地斩断了宋回对他的憧憬。
那些年她不遗余力地在宋回面前描绘出一个英雄一般的父亲形象, 而她将宋寒时描绘得有多好,当现实摆在眼前时,宋回的反弹就有多剧烈。
也许是一直以来的想象跟见到宋寒时之后那对比太过于强烈, 所以才会让宋回对宋寒时那般失望,那般难以接受。
她也不曾想过,宋寒时对待自己的儿子竟然是那副鬼样子。
想到这里, 她叹了口气。
她自己是在父母恩爱的环境下长大, 知道父亲和母亲在成长过程中都不可或缺,所以也想给宋回营造出一个这样的环境。
但她和宋寒时相隔两地, 势必会大打折扣,于是她想从其他方面来弥补。
却不曾想给了宋回希望, 却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那段时间她最痛苦的事情,除去宋寒时因为春儿的事情对她的背叛之外,还有他为人父的不负责任,让她尽心教导的宋回受到那样大的打击。
这些情绪全部交织在一起, 她现在才难以原谅他。
萧屿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纠结, 脸色稍微缓和下来,“是写了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夏倚照摇了摇头。
罢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她将手中的信给他, 揉了揉眉心,“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萧屿没有回她的话,而是静下心来,一目十行地将宋回的信看完。
看完之后,他的眉头也紧锁着。
其实第一反应自然是欣喜的,知道宋回对他的接纳程度远远超过他的亲生父亲,感叹那十年并未白费。
只是他还是从宋回的字里行间看出些许的受伤来。
如若不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世界上哪会有一个孩子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父母?
即便他因此得到了宋回在这方面全部的敬重与爱戴,但他也同样在乎他,不愿意看到他因为这种事情难过伤心。
他越是说出这样的话,就越是表明他对宋寒时这个父亲很失望,同时也很受伤。
萧屿将手中的书信折好放在一旁,拍了拍夏倚照的肩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他从来不曾谈过感情,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亲子关系。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他一直将我当做兄长看待,会不会乱了辈分?”
夏倚照听他忽然转移了话题,看了他一眼,“他称你为兄长,那你是不是该称我一声……?”
说到这里,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像是含着一点淡淡的冰霜。
夏倚照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心里面有些发笑,面上却没有显出来。
宋回叫了萧屿许多年的兄长,夏倚照刚刚才想到这一点上,那宋回跟萧屿岂不就是成了平辈?
那她不就成了萧屿的长辈?
萧屿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脸色比先前更沉了,“不管你现在脑子里面想的什么,都给我停止。”
他很少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跟夏倚照说话,夏倚照丝毫不觉得不适,反而低着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用手挡着自己的眉眼,双臂撑在石桌上,让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颤抖的双肩还是出卖了她现在的情绪。
如果是在平时,她是不太喜欢别人用这种强硬的语气和她说话的——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好笑。
萧屿还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花枝乱颤的模样,先前的阴沉淡淡散去,眼中染上一丝无奈。
“就这么好笑?”
夏倚照笑得吸了吸鼻子,脸蛋红了起来,“不……不好笑……”
她嘴里面说着不好笑,但眼睛却笑得弯了起来,眯成一条缝,甚至都看不到眼珠,眉眼弯弯。
萧屿似乎很少见过她笑得这般肆意的模样,心里面最后那点戾气也全都散去。
罢了,能让她这么开心,他被占点便宜又何妨?
等到夏倚照终于停了下来,先前的那些郁闷也消散得差不多。
她深吸一口气,情绪慢慢平静,看着面前的男人,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好像在他面前展现了从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放松一面。
心里面忽然就空了一拍,忙站起身,“皇上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
她还没有说完,萧屿就已经打断了她,“还没说几句话,又要赶我走吗?”
说着他的眼角缓缓地垂下,就这么看着她。
夏倚照忽然就呼吸凝滞,觉得要了命了。
萧屿从前对着她时,两人对彼此的态度都差不多,直来直去比较冷硬。
可如今他次次看着她,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让夏倚照想说的很多话都说不出口,在嘴边打了个转之后全部都咽了回去。
她有一些无奈,又有些挫败,“皇上还想说什么?”
“就算是没事,与你说说话也不行?”
“当然可以,只是……”夏倚照犹豫道:“臣与皇上之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私下相处时没必要这般拘谨,以你我相称就好。”
夏倚照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
萧屿看向她,眼里面渐渐涌上了笑意,“你从前和我在一处时,也没有这般拘谨,怎么这段时间反而还不自在起来?”
夏倚照也说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萧屿的地位诚然要比她高,可她与他相处时也不会妄自菲薄,将自己放到如何如何卑微的位置,对他也只是敬重而已。
可这段时间看着他,她便觉得浑身僵硬,说不清楚的怪异。
哪怕只是直视他的眼睛,都让她有一阵不适应。
说着她便又垂下头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放在石桌上的手细腻柔滑,萧屿忽然就鬼使神差地附了上去。
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夏倚照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一样,连忙将手收回,“皇上,你……”
“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不要再叫我皇上。”
夏倚照抿了一下嘴角,“萧屿。”
她正儿八经地唤出他的名字,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屿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忽而垂下头,却低低地笑了一声,“怎么同样的名字,你念出来就格外好听?”
他的语气是调笑的,样子却无比郑重。
夏倚照能够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又烧了起来,连忙抽出手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这一次,萧屿倒是没有叫住她,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眼神越反而柔和。
一阵风吹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如今的样子有多么柔情蜜意。
……
……还有比这更痛的时候吗?
墙外。
宋寒时按着自己的心口,靠在墙壁上,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在这苍穹之下,他头一次感觉自己是如何的茫茫弱小。
他甚至都没有资格冲进去阻拦他们之间那些让他无法正面的情愫。
他和夏倚照之前结束已经有一年,她就算是要琵琶别抱,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可他就是不甘心。
怎么能够甘心?
夏倚照言出必行,说过会给他向宋回带话,就不会食言。
近日宋回回信,他便找到了借口,以为能到夏倚照的院子与她说上几句话。
这段时间他都一直压抑自己,不敢到她跟前来,惹她厌烦。
可一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心脏的地方边揪着疼,无论经历多少次还是没办法适应,还是没有办法看着她对旁人这边展露笑颜,甚至是心动……
她怎么可以对着旁人笑得那般好看?
宋寒时觉得这世界上最难熬的滋味也就是这样。
比起那十年的相思,眼前这煎熬的感觉才更像是凌迟。
将他身上所有有感触的地方,用钝刀慢慢割下,来回切割着他的神经,连呼吸之间都是着痛的。
他甚至无法站立起来,用手挡住自己的视线,不愿再见这世间任何事物。
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与兴味。
宋寒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是热的,喉头也是梗的。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他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可自从被夏倚照放弃了之后,他的人生似乎只剩下这种苦楚。
他不断地用那些脏活累活来麻痹自己,不断地往上爬,企图用一个崭新的人生让她原谅自己,重新开始。
还没等到他爬到相应的位置,夏倚照就已经对别人动了心。
他已经开始尝到那种痛苦,他在那样的氛围里面无法自拔,痛得难以忍受。
只要他忍过这十年,算不算是偿还了夏倚照曾经为他承受的那些?
他还抱着这样的希望。
可他清楚地知道,夏倚照并不会等他。
也许这十年过后,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