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从未看见宋寒时哭过,哪怕是掉一滴眼泪。
他最多是红着眼眶,猩红着眼睛在她面前展示出脆弱的一面,但那都是转瞬即逝。
她从未见他像现在这样,哭得像个孩子。
可她也是真的不明白,倘若他真有那般爱,当初又为何会耐不住寂寞?
这样浓稠的氛围,在萧屿的出现之后戛然而止——
夏倚照一抬头,便看到脸色黑沉的男人,脸色沉得吓人。
她看着他,他却直直地盯着宋寒时,只一瞬间夏倚照便感觉身前一空,萧屿已经攥着宋寒时的领子一拳揍了上去——
“你把她当什么人!”
他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宋寒时还未反应过来,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随即眸光开始聚焦,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
他似乎清醒过来,从地上爬起来,也回敬了一拳过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萧屿的怒气丝毫不比他的小。
他眼睛血红地看着他,“你把她当成什么人!”
若不是他有事要与夏倚照商量,还听不到宋寒时方才那一番荒唐至极的话!
他说要给夏倚照做小?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冷笑一声,“你想要给她做小?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像你这样的人,早就应该被弃之敝履,你自己守不住承诺,也以为她跟你是一样的人吗?”
说完他扬起拳头,又是狠狠一拳打了下去——
宋寒时的嘴角很快就淌出了血来,吐出一口血沫,眼睛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刚好缺一个发泄的缺口,二话不说便又一拳还了上去,“那又如何?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寒时冷笑,“还是你想做正宫压我一头?”
“你究竟把她当做什么?”萧屿没有躲避,直直受了他一拳,“倘若你真心待她,又怎会这般糟践她?”
他听宋寒时刚才说出的那话,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径直冲到他面前将他打死!
他怎能如此荒唐?用那些话去污了夏倚照的耳朵!
脸上传来一阵难以忍耐的疼痛,似乎还不能抚平他心中的怒火,他一想到是这个男人给夏倚照带来那样大的创伤,心里的愤怒便难以抹平。
方才又听到那番话,他甚至开始后悔,十年前为何没有横刀夺爱?
宋寒时对夏倚照的感情是如此疯狂,又如此自私。
他从未想过夏倚照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固执地想要留在她的身边。
他不考虑夏倚照的感受,也不考虑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更不会考虑夏倚照听到这些话是怎样的感受!
他只想成全自己心里的执念,其余的一切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从来不曾为夏倚照考虑过,又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表现这样的深情?
简直是令人作呕。
夏倚照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人打了起来,心底是一片荒芜。
她捧着自己的脸,缓缓滑下,终于开始审视自己的这一生。
她原本以为她和宋寒时只是有缘无分,但到底也携手走过一段路,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变成仇人。
可到现在她才恍然发觉,也许从一开始宋寒时就戴着面具在接近她。
她爱上的那个人也不过是他表现出来的假象。
如今揭开层层皮囊,现在这个人才是真实的宋寒时。
这样疯狂、让人害怕的宋寒时……
远处是轰鸣的雷声,明明是晴天,却忽然下起暴雨。
这个诡异的天气说变就变,很快便听到外头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两人的打斗声也渐渐减弱,仿佛隔着一层雨帘。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方才她受了太大的震撼,实在是需要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雨让自己清醒过来,好让她知道这不是在梦境中,也不是在一场虚妄的幻境里头。
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
她曾经爱上的那个鲜衣怒马、玉树兰芝的宋寒时,方才站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要做她见不得光的情人……
这些年来,她爱上的都是一个怎样的疯子?
暴风雨中,他们打了个畅快。
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才消弥了这一场战争。
宋寒时就这么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望着雨滴不断地往下坠落,双眼空洞,周身没有一丝生气。
萧屿的气息还有些急速,喘得剧烈,哪怕是闭上眼睛,也无法平息心腔的起伏。
片刻之后,他才沉着声音道:“从此以后,不许你再出现在她面前。”
宋寒时本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死人,听到他这般话语,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萧屿看到的仿佛是一个傀儡。
宋寒时淡淡道:“你又算她的什么人,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萧屿一下子便攥紧拳头,却又松开,语气有些讥诮,“你想做小,她也不一定让你做,你这般自作多情,到后来只会惹了她的厌恶,又何必做出这般可怜的姿态?”
可怜两个字似乎是刺痛了宋寒时的耳膜,他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你有本事便去做阿照的正宫,否则没有资格管我。”
“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么?
坚持到这种地步,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悲。
远处一阵脚步声响起。
两人都闻言看去——看到夏倚照不知何时回来,身上已经被雨给淋透。
乌黑的发丝粘在皙白的脸庞上,黑白分明,更衬得她身上有一种脆弱而割裂的美感。
她淋了一场雨,想要去想通一些事情,但好像又没怎么想通。
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绷紧了嘴角,缓缓走了进来。
宋寒时下意识地站起身,第一反应竟然是,“快去换一身衣裳,仔细着凉。”
话音落下,萧屿已经取下身上的外衣罩在了夏倚照身上。
“去换身衣服。”他在她耳边沉声道。
夏倚照对他点了一下头,眼睛一转不转看着宋寒时,“我可以和他单独说说吗?”
萧屿闻言动作似乎有些僵硬,目光紧紧锁在女人的侧脸上,有些犹豫。
他在担心夏倚照会心软。
那般卑微着祈求的男人,他看了都要诧异,若是夏倚照再心软一些,兴许就要糊涂答应他。
他还未说话,夏倚照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肯定让男人一顿。
夏倚照开口对他说:“放心,我只是跟他说清楚一些事情。”
萧屿握着她的肩膀,手忽然一重,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相信她。
夏倚照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这才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
宋寒时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身上披着别人的衣服,自嘲地笑了一声,“上一次在河边,我怕你着凉,给你披上衣裳,你却那般嫌弃……”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失落,还带着浓浓的自我厌弃。
夏倚照心里一痛,实在是不愿意看他这副模样。
这无关于情爱,她只是真的不愿意看好好的一个人被嗟磨成这副模样。
她本来以为他们两个人都能够向前看了,可谁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宋寒时,我们好好谈谈吧。”
……
那一场雨来得很快,也去得很快。
来去匆匆,仿佛像是下错了。
那一日的事情,就像那一场暴雨一样,之后便了无踪迹。
夏倚照再也没有提起过宋寒时,而宋寒时也再也没有出现在夏倚照面前。
萧屿无数次地想问,那一天他们两个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看到夏倚照的脸色,却也只能够欲言又止。
罢了,只要那个人不再出现在她的生命当中,他便将那一页也翻过去。
即便心中好奇,也只能够强行忍着。
那一日的插曲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一醒来什么都不剩下。
夏倚照也不愿意回想起那天的宋寒时。
她吐出一口气,有些走神。
一旁的萧屿看了她一眼,那些匠人们也都看着她,“怎么了,将军?”
夏倚照回过神,摇了摇头,对他们笑了一下,“抱歉,刚才有些走神。”
那些匠人没有放在心上,又将方才灵渠出现的问题与她说了一遍。
夏倚照蹙起眉头,很快便进入状态,又和他们讨论起来。
一旁的萧屿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之后宋回也再也没有提起过宋寒时。
仿佛他这个人从他们的生活中已经彻底消失。
只有夏倚照知道,半夜惊醒时,她会突然看到一张血淋淋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后沙哑着声音,无比失落地喊她,“阿照……”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过来,眼尾是一片红色。
她对宋寒时的爱意早就被消磨干净,可他那日的表现着实是吓到了她。
夜晚惊醒过来,再睡过去是不可能了。
她起身想去外面散散心,迎着月光,却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走过去,看到萧屿的时候有些诧异,“皇上,怎么是你?”
萧屿看见她,似乎有些拘谨,但神色如常,“昨日听你的侍女说,这段时间你被噩梦缠身,所以去找民间术士想了些办法,本想等你熟睡之后再实施,看来是没什么用处。”
夏倚照闻言忍不住莞尔,倒是没有跟他计较侍女的事情,“我以为你不会去相信那些东西。”
“以前不信的,只是现在有了害怕的东西,不得不信。”
夏倚照闻言好奇地看着他,“皇上还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自然。”萧屿忽然停住脚步,看向她,即便什么都没说,夏倚照还是能够看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她停下脚步,垂下眼眸,知道他心里面想着什么,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萧屿像是看出她的为难,叹了口气,对她道:“你不必有压力,我不是宋寒时,即便你不回应我,我也不会如何。”
只不过是留有遗憾,但不会寻死觅活。
夏倚照闻言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想笑,那笑容里面还掺杂着半丝苦涩。
倘若人人都能想开一些,兴许就不会活得这么累……
她已经半年没有再见到宋寒时,可他那日的表现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她真的很担心,他若是想不开……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萧屿忽然淡淡道:“宋寒时出家了。”
第85章 结局 你还会回来吗?
冬去春来, 时间飞梭。
这世间的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不会给人反应的机会。
春潮早已平息,灵渠的修筑也到了尾声。
谁也没想到, 这一项工程,耗费了多少载的精力。
矗立在这项宏伟建筑前, 已经是三年后。
夏倚照望着心血凝成的结果, 心中百感交集, “我想过她会很美, 却不曾想会这般美。”
萧屿站在她身后。
她看着远处的灵渠,而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是很美。”
主航道已经完全投入使用, 当奔腾的水流从原设定的路线蜿蜒而下,仿佛注入无穷力量之时,四周都爆发出剧烈的喝彩声。
他们成功了。
这本来是项艰难的任务, 但夏倚照总有办法让事情变得更加容易实现。
那些匠人们都知道她的贡献。
当灾洪泛滥, 百姓们却免于灾难之苦时,也会记得是夏倚照曾带领无数将士, 一点一点修筑了这条灵渠。
疏通洪流,灌溉良田。
带走了噩梦, 也带来了丰收。
四周全是喧嚣的声音,大多数都是喜悦的。
夏倚照本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却也发自内心的高兴。
待到应付了那些大臣匠人之后,便一个人沿着河岸, 静静地走着。
原定的五年之期, 却不想三年都完成了目标。
如若不出意外,过段时间她便要启程回到宋国。
宋回也遣信过来,确认了她的归期。
心中含着淡淡的怅惘, 夏倚照没有想象中的开心雀跃。
时至今日,萧国已经成了她的第二个故乡。
且对于宋国,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好留念的。
尤其是在隐隐知道自己父亲对先皇的付出不过都是一厢情愿之后,她对宋国、宋寒时,便再也没有了当初的信仰。
那是她热爱的土地,种着的却是肥沃的阴谋。
反倒是萧国,让她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她缓缓地走着。
没有注意到一个人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也只慢慢跟着。
萧屿看着沿岸的风景,心情是复杂的。
不可否定会有成就感,只是一想到夏倚照也可能因此离开,眉头便紧紧锁着,不曾松懈。
三年的相处,夏倚照即便不曾大开心门,却也在一点一点朝他敞开心扉。
如此一看,这三年便也不算长。
至少对于萧屿而言,他宁愿时间再长一些。
“皇上,明年起,即便是界限以外的国度,都不会再有洪灾了。”
夏倚照忽而停下,声音清澈。
她一直都知道,身后跟着的人是谁,只是装作不知道。
萧屿一顿,随即挑眉,“是。”
只是短短的一个字,但夏倚照知道其中蕴藏着多少情绪。
她忽而转过身来望着身后的男人,“灵渠可以通航宋国,大大缩短两国之间的路程,若是走水路,会比往常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