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便是长得极好,才会即使不含情绪,也让其余人轻易沦陷。
苏芝芝眨眨眼,勾起笑容,走过去。
在她身后,贺安雪也不甘落后:“辜师兄。”
辜廷分一个眼神过去。
贺安雪因为他这个动作,心跳骤然加快,她咬咬嘴唇,带着点娇羞,把篮子递过去:“我见师兄繁忙,怕师兄过于劳累,专门炖了长尾雀汤……”
苏芝芝也递出自己的篮子:“师兄,我给你做了汤。”
辜廷看着两人,两份汤品,微微皱起眉头。
他好像有点不耐烦。
平时见他这般,苏芝芝就会后退一步,她并不想让辜廷觉得她聒噪,可是今天她不会退步。
她连忙说:“这是成妖的长尾雀汤,我下了百灵草、龙骨香、青秋穗……”
贺安雪手抖了抖,这些都是名贵的灵草灵药,从苏芝芝嘴里蹦出来,不带喘息。
也只有她家底厚,才能把这些寻常人难求的灵药,一股脑加到汤里,相对比之下,贺安雪的汤,就根本没有什么能说得出口的灵药,显得很寒酸。
听着苏芝芝的话,辜廷微微扬起眉头。
他伸出手,袖子往后滑,露出他骨骼分明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握住苏芝芝的篮子,提起来,对苏芝芝说到:
“有劳。”
声音低低哑哑,短短两个字,直接宣布苏芝芝大获全胜。
贺安雪捧着篮子僵立在原地,咬着嘴唇,尴尬得快哭出来。
辜廷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对苏芝芝颔首,没再理会贺安雪,接下来还有例行巡查,便朝远处走去。
苏芝芝的篮子,也由跟着他的一个弟子提着。
望着辜廷远去的身影,苏芝芝斜睨贺安雪,拍拍她的篮子,关心地说:“师姐,你这汤啊,留着自己喝吧。”
贺安雪脸色换了又换,抓着篮子的手,青筋都浮起来了。
苏芝芝很是满意。
对贺安雪这样的人,就是要全力出击,不留情面。
一回到朝星峰,她袖子里飞出一样东西,仔细一看,就是那骨鸟,在苏芝芝要送汤时,它坚持要一起去,现在,苏芝芝说:“你不是总说辜廷不喜欢我,我送他的汤,他收下了,却不收别人的汤。”
别人说辜廷不喜欢她,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流云宗上下都知道,辜廷的脾气绝对称不上好,也是,这样的天才,没有点脾气就奇怪了,甚至有些人来找辜廷,都会战战兢兢。
就连苏芝芝这种脾气,也会观察辜廷的神色,来判断自己的举措。
比如,她不想让辜廷觉得烦心。
在辜廷面前,她性子有所压抑,圆润了许多,因为她乐意为他改变。
事实也证实,这么多年的努力,她的喜欢是有回报的,她跟在他身后,他会停下脚步等她,她送给他东西,他都会收……去年,她拦住他说结为道侣时,他没有犹豫,更是一种承认。
她从很早以前就明白,辜廷为人冷淡,只是,对她是不一样的。
这些别人都看不到,她却清清楚楚。
辜廷若淡如清澈的水,那她是水底里静静等待的鹅卵石,他们这一生,不会有凡人话本里的轰轰烈烈,却已经足够了。
至少,她独享着这点小差别。
骨鸟坚持不懈,小嘴儿嘚吧:“那你为什么不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喝呢?”
苏芝芝挑了挑眉:“看就看,我这就去找他。”
骨鸟说:“哪用找他那么麻烦,我来。”
骨翅膀一挥,一个画面出现在苏芝芝面前。
苏芝芝虽然和辜廷结成道侣,但到现在,还没同居,更没有夫妻之实,这也是目前宗里笑话她的理由之一,当下,骨鸟给出的这个画面,是辜廷的房子内,苏芝芝也是第一次见。
天色已然暗淡,房内墙壁安置夜明珠,亮如白昼。
房子很整洁,没有一处尘埃,辜廷坐在桌前,在这般明亮的光线中,他垂下眼睛,长睫在眼眶处打下淡淡的阴影,如不沾人烟的冰雕,美而冷淡。
苏芝芝盯着画面里的人,她为他炖的那盅汤,放在桌上。
只看,辜廷站起来,他揭开盖子,拿起汤水。
那绝佳质地的瓷盅,与他的手相得益彰。
她以为他要喝,莫名有些激动,屏住呼吸,却看辜廷缓步走到窗前绿油油的盆栽,把她耗费大力气炖的汤水,全部浇进去。
传来汤水淅淅沥沥的声音。
苏芝芝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每一瞬,都是成千上百灵石药材的损失。
也是苏芝芝心血的流失。
骨鸟终于得意了,它毫不留情地笑:“他好像更爱盆栽哈哈哈哈!”
苏芝芝:“……”
第2章 草
骨鸟话音刚落,辜廷突然一个回身,直直朝画面看过来。
他眉间冷峻,目中凝霜,就像万里海面瞬间冰封。
骨鸟喊了一声:“糟糕,被发现了!”
骤然,一道苍白雷电如有生命,撕开画面,轰然劈在骨鸟身上,骨头碎成一堆,掉在地上,那画面也应声消失无踪。
苏芝芝后退两步,避免鞋尖被掉落的骨头碰到。
她垂下目光,眼睛盯着骨鸟的遗骸,眼前看到的,还是辜廷那个动作。
他修长的手腕翻转,冒着热气的汤,都送给那盆绿植,干脆利落,就像拂开扰他的灰尘一样。
不介怀,不在乎。
要不是骨鸟现在焦黑一坨,她甚至怀疑那是幻觉。
这样的辜廷,很陌生。
不像苏芝芝第一次见到的辜廷。
那年她六岁,苏家发生剧变,苏芝芝向来温和的母亲,突然走火入魔,杀死苏芝芝的父亲,几乎将整个苏家都屠戮完。
她的刀刃滴落的红色血液,有疼爱苏芝芝的父亲、总捉弄苏芝芝的堂哥、维护苏芝芝的护卫……
当时,苏芝芝在忠仆的保护下,逃出苏家,她身上有母亲的追踪符,本来是苏家人防止她走丢而设,在母亲走火入魔后,却险些成为索命咒。
母亲穷追不舍。
幸好辜廷与辜廷的师父赶到。
那时候的辜廷不过十岁,乌发盘在发顶,睫毛若长羽,五官精致,但已经甚少有情绪外漏,俨然是个小大人。
没人发现苏芝芝身上的追踪符,他一声不吭起剑,斩断黏连在苏芝芝身上的追踪线,阻止苏芝芝继续被追杀。
杀阵内,尘沙汹涌,他很沉稳,不惊不忙,牵引苏芝芝:“往这。”
惜字如金,却叫本饥寒交迫、极度恐惧与悲伤中的苏芝芝,不自觉心中安宁下来。
至今她都很难形容那种感觉,辜廷于她,从第一眼开始,就是十分特殊的。
她懵懂地想,她没有家了,但还有期盼——她想和这个师兄一起长大。
这个念头是一颗种子,播在沃土,十年后,慢慢生根发芽到结果,她与辜廷成为道侣。
辜廷的性子,确实冷淡,她一直觉得,辜廷对她是不一样的,甚至隐含不为人道的小得意。
现在这点小得意就未免有点打脸,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她感觉心口堵着点什么,特别膈应。
总之,她不爽了。
此时此刻,她手上一刻也没停,埋了骨鸟,本来晴朗的心情,有些乌云密布,抓一把土,洒在骨鸟之墓上。
结果刚埋好,一只骨头爪爪就从坟墓里探出。
苏芝芝:“……”
骨鸟的鸟头探出土地,呸出两口土:“你怎么把我给埋了?”
苏芝芝:“你没死啊?”
骨鸟用骨爪拍拍土地,愤怒地说:“我是天神的化形,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苏芝芝:“天神的化形,你被大师兄一个招数打散架。”
骨鸟又一次被拆台,它勉强解释:“我每天能用的力量有限,今天在山崖下救你一次,又开启天眼看辜廷的踪迹,就用完了……”
苏芝芝坐下来,看着骨鸟用一根爪子挖自己的身体,有点出神,这只突然闯进她生活里的鸟,透着诡异的感觉。
她直来直往,问:“既然你笃定大师兄不喜欢我,提醒我,想要什么好处?”
骨鸟“呔”了一声:“我不是来要好处的,我是为你好的,都说了这是渡劫……”
苏芝芝一指头把它按回泥土里。
骨鸟:“你干嘛!”
苏芝芝眼珠子下移,俯视骨鸟,手上力道没减,声音也凉了几分:“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最好说实话。”
见她这样,骨鸟不自觉抖了抖,咳嗽两句:“真的……”它发觉苏芝芝神色阴沉,立刻补充一句,“当然,我也想要好处。”
苏芝芝心道果然如此,问:“什么好处?”
骨鸟说:“我也有一个劫难,只能你帮我过,所以我帮你渡劫,你帮我渡劫,我们之间扯平。”
苏芝芝追问:“什么劫难?”
骨鸟说:“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劫难,得等你劫难过去后,我才知道呢……”
苏芝芝没继续逼问,她总算问出骨鸟的目的,已经够了,算起来,骨鸟确实没骗她,当然,它用春秋笔法,话只说一半,刻意伪装成好鸟的模样。
不过,这招对那些傻傻的女孩子有用,对她没用。
要知道,苏家出事前,是流云宗乃至整个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大族,她苏芝芝脾气不狠点,手段不凶点,苏家资源早就被虎视眈眈的其余修士瓜分。
她姑且相信它,苏芝芝心想,如果骨鸟口中所谓劫难,对她有危险,她到时候再斟酌。
反正两人也没签什么契约嘛。
苏芝芝的打算,骨鸟当然不知道,它找全骨头,挥动一双骨翅,语重心长:“辜廷浪费你的心血,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苏芝芝回过神,微微皱起眉头:“做点什么?”
骨鸟站在她肩膀上,循循善诱:“当然是做点发泄愤怒的事情。”
如阴湿之地会滋生毒物,求不得,不甘心,不放过,就会偏执愤怒,乃至最后,恨上辜廷。
由爱生恨,一个挺好的结局。
它空洞洞的眼睛,却如有实质目光:“所以去找……”
苏芝芝忽然打断它的话:“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
骨鸟:上道!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骨鸟掩饰自己的激动。
隔日,天色有点阴沉,苏家主峰的练斗场,传来阵阵兵器铿锵声,斗法声不断。
骨鸟站在树枝上,空洞洞的眼睛写满生无可恋,它以为苏芝芝是去找辜廷质问,最好生出点龃龉……
结果,人家是找护卫练剑。
呵呵,白高兴一场!
反正干瞪眼也是干瞪眼,它打量自己这个新宿主。
今日,她穿着火红裙裳,更衬她脸色白净,只看她眼尾向上扬起,有凤眸的韵态,然前眼角圆润,使眼态娇娇然,鼻子巧,檀口润泽,衣摆飘飘之时,裹着袅娜身姿,翻身躲开对面招数时,更像一团跳跃的火光。
明亮动人。
宗内说辜廷与苏芝芝不登对,但从没人说过他们容貌不登对。
如果不是已经与辜廷结为道侣,料想流云宗的青年才俊,就算不是谋苏家的家底,也会为这样的容貌,上门求娶。
骨鸟啧啧两声。
突然,练斗场上发生意外。
苏芝芝正面迎击对面护卫的剑气,手上的剑突然被削飞,剑气擦她的手臂划过,裂开一道伤口。
护卫立即收手,冲过来查看她的伤口,他锁着眉头,说:“伤口如何?是我没控制好剑气。”
苏芝芝浅浅一笑:“魏大哥,没事,我有点累,莽撞了。”
这护卫叫魏远,担苏芝芝一声“大哥”,不是白来的,魏远父亲就是当年护着苏芝芝离开的忠仆,魏家也是唯一没想分苏家财产一杯羹的家族。
从苏芝芝与那些觊觎苏家资源的豺狼周旋开始,魏远就一直护着她的安全,直到她彻底成为苏家家主。
见苏芝芝受伤,魏远说:“今日的修炼到这里,七日后有小秘境,要先养好这伤口。”
苏芝芝收剑,用折好的毛巾,擦擦额角的汗水,对骨鸟说:“修炼一番,果然能发泄愤怒。”
骨鸟差点被自己骨头卡死。
它小声暗示:“今天不去青云台吗?”去啊,去找辜廷对峙啊,这么僵着有什么意思!
苏芝芝瞥了它一眼:“青云台是筑基以下修士练剑之地,我早已筑基,不用去青云台。”
苏芝芝的天赋不差,单灵根水灵根。
她十六岁刚迈入筑基初期,比不得辜廷这种天才,不过也是宗门里的好苗子,但她情况特殊,已经是苏家家主,她没有拜师,按照宗内辈分与宗内规定,是最小辈的弟子,是小师妹。
她身边有七个忠心护卫,最高有金丹期巅峰,最低也是金丹初期,足够当她老师。
魏远就是那个金丹期巅峰的护卫。
就在刚刚,苏芝芝的护卫们都和骨鸟打过照面,大家都见过世面,知道骨鸟没什么威胁,便都没说什么,只有魏远警惕最高,对灰扑扑的骨鸟没有好眼色。
魏远沉吟:“这骨头,我觉着不宜留下……”
骨鸟顿时觉得有点危险,立刻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慢悠悠瞥了它一眼,这才开口:“魏大哥,我们该上报伤情。”
流云宗有宗规,不管什么伤情,只要受伤,弟子都得向宗门上报伤情,很快,知道她是被金丹巅峰期的剑气划伤,没那么容易愈合,宗内派来医修。
苏芝芝回到她住所云间阁休息。
她的伤口不深,但皮肉掀开,血淋淋一片。
旁的人露出担忧的模样,她倒是不怎么在意,甚至没觉得多疼,对那包扎的医修说:“我想麻烦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