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了,他死在了来找她的路上。
不……不!
“娄景!!!”
她抱着他的尸体,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沿着他被刀锋划开的脖颈滑落时,逐渐变成一道鲜明的血痕。
她绝望中自戮,因怨成为恶鬼,在满城的亡魂中终日穿梭,穷极一生,只找到了他的几缕残魂。
最后,连那缕残魂也在她怀里消散……
了却这一生时,无尽的不甘和怨恨涌上心头。
如果那时她没有离开就好了……如果没有让娄景一个人等她就好了……
她是个天煞孤星,不仅害死了全城的人,还害死了娄景。
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哪怕赌上一切,她也不会让这件事再次发生——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娄景的残魂完成生前的执念,消散于天地间的场景。
他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碧岑,不要伤心,我终于能看见你的样子了。”
“不要走!”
碧岑猝然惊醒,苍白面容上的黑色脉络快速退散,她喘着粗气,目光空洞地盯着黛青色的纱幔看了一会儿,喉咙里无意识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娄景……”
塌上的从珠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撩开纱幔,打量表情扭曲恐怖的碧岑:“府主,你、你还好吗?”
她们府主不会是脑子进水——傻了吧?
从珠唤了好几声,碧岑才有了反应,她一点点转过头,淡碧色的瞳孔遍布血丝:“现在是什么时候?”
“啊?什么……哎呦!”
从珠被突然掀被子下床的碧岑推到一边,那力道可不轻,她撞到旁边柜子,忍不住痛呼一声,扶着腰,慢一拍地转头。
碧岑抓着镜子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她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用力掐自己一把,痛意由浅入深,她神情似咬牙切齿又似狂喜,眼中遍布血丝,诡异无比:“我重生了?哈哈……哈哈哈?”
那她的娄景……
“府主,你去哪呀!”
从珠提着裙摆追出去,然而,门口早没她们府主的身影了。
这一天,晨起的人们惊异地看到,一匹骏马疯了一般掠过街头,卷起一阵风浪,转眼就没了影。
众人对那人的背影指指点点,都在叹世风日下,竟有人在街头如此猖狂地纵马,简直放肆。
而此时,他们嘴中说的放肆之人已经风驰电掣地从城东到了城西,在一处香火还算旺盛的玄清观外勒马。
碧岑披头散发地坐在马上,近乎贪婪地看着观前一个小摊的摊主。
摊主是个俊秀少年,他一头乌发用青色发带规整地束在身后,穿着一袭陈旧的单薄衣裳,身影微微消瘦。
秋意已经有些浓了,单薄的衣服抵御不了寒意,他坐在摊后蘸朱砂画驱鬼符,大概是感到冷了,他时不时搓搓手,往手心哈一口热气。
如此鲜活。
碧岑没了魂似的,下了马,整个人几乎是飘过去的。
……她也确实是飘过去的。
双脚离地,平行前进的那种飘。
正在少年摊前买驱鬼符的男男女女,从玄清观走出的信徒,以及周边街上的百姓见到如此诡异的场面,尖叫的尖叫,晕倒的晕倒,逃跑的逃跑,一时间,以碧岑为中心,方圆几百米,都已经空了。
只留少年一人茫然地坐在原地,睁着一双失去光泽的淡茶色眼眸四处张望:“发生什么事了?王婶,你去哪了?”
碧岑飘到他摊前,贪婪地看着他的脸。
少年眼盲,尚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到了跟前,淡红色的唇微抿,有些无措地看着前方,无神的目光落在虚空。
碧岑张了张嘴,眼眶发热,却落不下泪来,她鼻尖发酸,小心翼翼地唤他:“娄景……”
像是怕打碎一场难得的美梦。
“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娄景疑惑地捏着驱鬼符的边边,发现它正在发烫。
他没有在意,歪了歪头,礼貌询问:“姑娘,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吗?怎么好像没人了?”
碧岑好久没有说话,她沉醉在这个梦里,手指悬在他额头前方描摹他的轮廓,不舍得去碰。
“姑娘?”
娄景很懵,非常懵。
他怀疑那个姑娘也离开了,忍不住伸手出去,在黑暗中无措地摸索:“有人吗?”
一只冰冷的手忽地握住他的,娄景一惊,往回抽了抽,没抽回来。
娄景:“???”他遇到女流氓了?
“娄景,你不记得了?我是碧岑啊!”碧岑紧紧握住他的手,手背上、脸上都渐渐浮现出独属于恶鬼的黑色纹路,她期待地问着,双目可怖地充血。
“不,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娄景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慌,另一只手按住这人过于冰冷的手,想要把手抽回来。
碧岑一握上,肯定就不想撒手了,他自然没能抽回手,不由也急了:“别这样,碧姑娘,我不认识你,你怕是找错人了……”
碧岑不听,她哽咽着一声声问他:“我是碧岑,你不认识我了?”
她浑身开始有黑气缠绕,隐隐有完全变成恶鬼的趋势。
刚刚娄景绘的驱鬼符感应到浓重的鬼气,纷纷开始自燃,木头搭的简易摊位也被那股强盛的鬼气震成粉末,她又问了一遍:“你不记得我了?”
娄景感到被握住的那只手上一阵刺骨的寒意,惊得后退了一步,但下一秒,他被那个叫碧岑的女流氓强行拉到了怀里,鼻尖萦绕的全是浓重的血腥味。
“放开!”娄景气得脸颊泛红,看上去更为鲜活动人。
碧岑紧紧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脖颈里,恨恨道:“不放!”
娄景眼眶都红了,今天出门应该让人给他念一下黄历,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上这种不讲道理的女流氓!
娄景家住玄清观后院,靠卖驱鬼符为生,因为长得好看,偶尔会被一些好色之女骚扰。
他以往能躲就躲,今天偏偏遇上一个奇奇怪怪的硬茬,气恼的同时,也有点慌。
大街上都是人,怎么没有人过来制止她?
难道这个女子是什么大人物?
他在记忆里搜刮了一圈,没有找到关于“碧岑”的记忆。
搂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把他活生生融入血肉,娄景皱着眉,头脑飞速运转,稍稍示弱:“你弄疼我了!”
碧岑瞬间清醒过来,飞快地松开了他,低头想去察看他的手腕:“对不起娄景,我不是……”
娄景却飞快退后了几步,对着道观里大喊了一声:“霹雳!快来!”
伴随着一阵狂吠,一只黑色的长毛藏獒凶狠地皱着鼻子,龇着尖牙飞快地从道观里奔了出来。
碧岑完全没想到心上人会放狗咬自己,一时愣神,被霹雳扑倒在地。
娄景熟悉回家的路,摸索着跑了,还不忘叫上自己的爱犬:“霹雳,快跑!”
霹雳对着碧岑“呜呜”地威胁了一阵,然后转头追上娄景。
碧岑看着霹雳的背影,整只鬼委屈到变形:“霹雳,是我啊!连你也不认识我了?”
霹雳和娄景头也不回地跑了。
碧岑:“……”
她撑着地坐起来,看到地上残余的几张驱鬼符,悲从中来。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因为太过激动,她把娄景吓跑了。
碧岑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收回了体内四溢的鬼力,小心翼翼地捏起剩下几张符,揣在怀里,犹豫片刻,朝娄景的家去了。
她知道娄景的家在哪,上辈子,她救了娄景后,帮他把家搬到自己府里的时候,知道他家在玄清观的后院。
他逃不掉的。
第3章 第三次搞事 猛鬼:那个人类只有我能吃……
“呼——呼——”娄景喘着气,慌里慌张地沿着小巷跑回玄清观后院,把门拉开一道缝,急切地对外面招呼道:“霹雳,快!”
“嗷——”霹雳身影矫健地挤进了门内,娄景感受到它的长毛快速擦过手背,知道它已经进了门,赶紧合上门扉,背靠着门,死死抵住。
碧岑几乎跟霹雳是前后脚步,他这么一关门,她整只鬼差点撞扁在门上。
她委屈地拍门:“娄景……放我进去。”
鬼才会放你进去!
娄景隔着门板,有点生气地对她道:“碧姑娘,你冷静一点,我真的不认识你。”
“可……”碧岑顿了顿,耐着性子哄他:“现在不认识,聊着聊着就认识了嘛,乖,把门开了,我们聊一聊。”
娄景:“……”
这话说的,真的很像话本里诱骗无知少女的衣冠禽兽,或是那种会劫财劫色的阴险变态。
怎么听都不像是好人!
娄景倔强地抵住门,十分冷静地恐吓这个女流氓:“你要是再不走,别怪我翻脸!”
“翻脸?”碧岑趴在门上诱哄着他:“只要你开个门,命都给你。”
娄景沉下脸,深感棘手。
看来,他这次是遇到资深的老流氓了。
不让她达到目的,她恐怕不会收手。
——不过那又如何?后院的门他特地加固过,围墙也很高,任谁都进不来。
就算有谁进来了,还有霹雳帮他。
娄景横插上门栓,紧绷的心弦稍松。
这时,趴在门外的碧岑闻到一阵异常甜美的香味,光是闻一口,她就满足到差点没维持住鬼样。
上辈子,她从没在娄景身上闻到过这种诱鬼的味道。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后变得半人半鬼的原因?
碧岑被那股香味勾引得没闲心深思,她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满心的蠢蠢欲动,喟叹道:“什么味道这么香?是你吗,娄景?”
这人的流氓话总是能轻易地调戏到娄景的神经,娄景一个没忍住,低声骂她:“变态!”
碧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鼓励他:“多骂几句,好久没听你的声音了。”
“……”
娄景真想放霹雳出去,把这个流氓咬清醒!
他捏着的拳头硬了又松,好歹忍住了把那个女流氓揍一顿的欲/望,转身摸索着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碧岑透过门缝看到,又心疼了:“别气啊,我没有恶意,真的是有事想跟你谈。”
娄景:……她到底什么时候走?她不会以后都堵在他门口不走了吧?
霹雳察觉到主人气愤的情绪,不安地炸了毛,对着门外的碧岑狂吠,雄浑的狗吠声把碧岑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
碧岑:“你再叫,我今晚就炖了你!”
“汪汪汪嗷嗷嗷嗷!”
“……”可恶啊!
恼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娄景按了按眉心,眉心浮上些许疲惫之色。
他身体本就不好,刚刚经历了一番剧烈的运动(跑步),这会儿渐渐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他捂着胸口低头咳了咳,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颗黑色药丸,忍着苦涩干吞了下去,然后无力地垂下手,靠在椅背上,跟往常一样努力做着深呼吸,打算硬熬过去。
霹雳停下狂吠,担忧地用头顶了顶他瓷白如玉的手,被他摸了摸狗头。
正要破门而入的碧岑透过门缝看到这个场面,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她趴在门上,尖长的红色指甲在门板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痕迹。
这一刻,散乱的理智重回,碧岑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生出一丝无法抑制的慌乱。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地来追娄景。
她把他吓到了。
娄景眼睛看不见,对别人的信任度很低,性子孤僻,喜欢躲在自己认定的安全区里,就算是上辈子,她也费了些功夫才让他打开心扉。
她该跟上辈子一样,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现在好了,第一次在他面前出现就害得他这么难受。
碧岑尖长的指甲在门板上划着,发出令人焦躁的刺耳声音,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巴巴地盯着院子里的娄景看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收敛鬼力,变回了人样,软着声音对里面的娄景说:“我走,我这就走,别气了。”
娄景才不相信她,抱着霹雳的脑袋没有吭声。
之后,门口确实安静了下来。
因为眼睛看不见,娄景的听觉格外明敏锐,虽然门外没了声音,但他也没听到那人离开的脚步声。
那个人,还在他门口守着。
娄景有点毛骨悚然,他站起来,摸索着回了房间,谨慎地在里面插好了门,这才感觉那无处不在的危险感消减了一些。
真恐怖……娄景靠着门心有余悸,心想,这女流氓比以往那些小鬼还难缠。
娄景从小就是招鬼体质,他的血肉对鬼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总是会引来各种各样的鬼。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会被父母遗弃在玄清观观外,幸而后来被玄清观当时的观主玄清道人收养,他这才得以活下去,不至于被鬼物分食。
但当玄清道人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娄景总是会被小鬼缠住,他眼睛又看不见,好几次差点被鬼物骗走吃掉。
玄清道人告诉他,他八字轻,又是难得一见的极阴灵体,对鬼来说就是个行走的大补之物。
为了保护自己,他在玄清道人那里苦学各种驱鬼符咒的绘制方法。
驱鬼符他从四岁绘到现在,从刚开始的磕磕绊绊到现在的一气呵成,自他手下驱鬼符的威力也渐渐变强,刚开始连一般的小鬼都挡不住,现在已经能吓退大部分的怨鬼,至于恶鬼……恶鬼诞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因此天底下的恶鬼很少,他到现在都没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