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玛咳嗽了两声,嗓子仍然卡着浓痰,混浊道:“她同意诱惑吸血鬼,这就够了。”
埃尔默暴躁地走了好几步:“她只是个女孩!”
萨尔玛不咸不淡,近乎无情:“那又如何?”
埃尔默陡然沉默了,他问:“如果预言需要牺牲我,你会怎么做?”
萨尔玛神色自然:“没有如果。”
埃尔默:“如果呢?我是说,如果!如果呢!”
萨尔玛停下脚步,苍老泛黄的浑浊眼睛盯着埃尔默,没有其他的情绪,有的只是他作为吸血鬼猎人永远信奉并为之奉献的信仰——
猎杀吸血鬼,不计代价。
包括自己的生命。
儿子亦是。
烈日当空,阳光亮的晃眼。
埃尔默只觉遍体生寒。
另一边,沉默的氛围笼罩在卫绾与吸血鬼之间。
窗户破了个大洞,呼呼地吹着闷热气息,但到了吸血鬼这里,又全部被隔绝,只余下沉闷。
拜帕摘下兜帽,眼眸晕开温煦暖色:“诱惑我,然后准备杀掉我?”
卫绾摇头:“不是的。”
她眼睛里多的是惶恐不安,眼底深处藏着的是恐惧。
拜帕盯着她瞧了会儿,单手撑着伞,左手将她搂进怀中,感受着掌心下柔软的肌肤,以及肌肤纹理下流动的鲜活血液,他喉结滚动,眼神晦暗。
这是一个温柔又寒凉的拥抱。
忽地,拜帕抬眼。
透过破开的大洞,武屿站在不远处,站在阳光之下,冷峻着脸沉沉看他。
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
吸血鬼眼神迸溅出杀意,黑色的伞布落下,遮挡住武屿的视线,也挡住卫绾。
他俯身弯腰,冰冷的唇贴在少女的脖颈,“别怕,我的女孩。”
“不要害怕。”
卫绾心说,我其实不怕,不怕回不了家,不怕变成吸血鬼,也不怕笔记本中类似预言的日记,更不怕死——
我只是憎恨这个世界。
并且要毁掉它。
仅此而已。
-
窗台破的洞最后是吸血鬼用黑色的帘布盖住的,非常结实,据说能够抵抗暴风骤雨。
还百分百遮阳。
最起码,卫绾待在屋里,只觉得世界都变得昏暗了,一丝丝光亮也没有。
阴郁,沉闷,压抑。
凡是属于恐怖片的氛围皆在无声漫延。
卫绾没忍住好奇,摸了摸黑色帘布,布料很是光滑,手感极好。
她好奇够了以后,发现吸血鬼安静的出奇,回头一看,动作僵了下。
拜帕坐在棺材里,姿态随意,修长如玉的手指捧着一本书,正看的津津有味——
那是给她提供线索,发布任务的笔记本。
卫绾观察拜帕的脸色,看来是心情似乎不错,“?”
她暗自思忖了会儿,懵懂又好奇:“这是什么?”
拜帕屈起右腿,撩起眼皮,温声唤她:“过来。”
卫绾走过去,见拜帕歪头示意她进棺材……
也不是第一次睡棺材了。
她轻车熟路地爬进去,乖巧坐在他身旁。
拜帕拿着笔记本,气定神闲,“这么好奇?”
卫绾摸不透这笔记本是不是又出现什么东西,只能乖乖点头。
“睡好,我念给你听。”他语气透着些柔情。
卫绾闻言躺好,耳边是吸血鬼缓慢而慵懒的缱绻语调。
“这里讲的呢,是吸血鬼跟人类的爱情故事。”
“有个小男孩在宴会上被吸血鬼玩弄放血,他绝望之际,有位亲王宛若神明从天而降,救他出去。”
这故事的开头很耳熟。
不就是她跟拜帕的故事吗?
不也是这个笔记本的主人与[被他杀死的拜帕]的故事吗?
卫绾偷偷探头瞄了眼笔记本,什么都没看到就被拜帕摁了回去。
拜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继续讲故事,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这位亲王对小男孩很好,从来没有谁对他这么好过,那位亲王,她虽然是人人憎恶的吸血鬼,但在男孩眼中,她是最圣洁最高贵的神明。”
“所以呢,这个小男孩……”
他停顿了下,继续说,“小男孩爱上了吸血鬼。”
“他想要和亲王永远在一起,但他是人类,亲王是吸血鬼。人类怎么能长久的陪在吸血鬼身边呢?”
“凑巧的是,亲王的奴仆想要杀死亲王,于是小男孩杀了那个奴仆,取代了他,成为了能够永远陪在亲王身边的吸血鬼。”
“他陪了亲王很久很久,终于鼓起勇气与亲王坦白,告诉亲王……”
拜帕又停顿了下,垂眼,浓密的睫毛在昏暗烛火映衬下,落下浅浅剪影:“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卫绾想了想:“那应该挺曲折的。”
拜帕合上笔记本,垂头温和看她,鼓励地开口:“说说看?”
“首先他们俩都是男人,其次吸血鬼比人类活的久……”
拜帕:“谁和你说吸血鬼是男人了?”
卫绾:“……那这是姐弟恋?”
拜帕冷眼看她。
卫绾实在不明白哪里又惹到他了,这么喜怒无常,她硬着头皮说:“姐弟恋也挺好的,毕竟小男孩活泼一点会很讨姐姐的喜欢。”
吸血鬼眼神越来越冷,在炎炎夏季,凭一己之力将屋内的季节变成寒冬:“后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卫绾:“……”
转折逻辑挺顺畅,就是神色一言难尽的堪比“结婚十年后才发现老公是女人”还要复杂。
还有,这笔记本在她手里讲的都是恐怖故事,怎么到了拜帕手中就这么暖心?
吸血鬼重新打开笔记本,摩挲着老旧脆弱的纸张,突然说:“我喜欢喜剧收尾。”
卫绾嗯了声,探着脑袋想看看笔记本上还写了什么,可惜吸血鬼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她又躺下身回忆刚刚的故事。
剔除爱情方面。
——男孩杀了亲王的奴仆,并取而代之。
但这个故事里,亲王是女吸血鬼。
而第一个故事中,拜帕是男……不对,没有说拜帕是男的。
倘若拜帕是女吸血鬼呢?
那么这个故事,男孩杀死的就是拜帕身边的奴仆,并且取而代之。
而第一个故事,日记里说:[我杀死了拜帕。]
逻辑说不通。
也就是说,女吸血鬼与拜帕不是同一个。
卫绾头疼。
怎么又多出来一只吸血鬼?
她问:“我可以看看这个本子吗?”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还伴随着慌乱恐惧的尖叫。
卫绾被吸引:“??”
拜帕拍拍她的脑袋:“去看看怎么回事。”
“哦。”
乖巧地当起跑腿小丫头。
她把门打开一点点缝隙,钻了出去,光芒乍泄,堪堪照进一缕,没有照到吸血鬼所在的地方。
房间重新归于昏暗。
吸血鬼猩红的眼眸凝聚着风暴,他掌心中的笔记本上,洁白的纸张镌刻着仅仅几行黑色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玩家:卫绾
任务:获取回家的线索
提示:血族亲王的心脏,凝结而成的宝石,散发出耀眼光芒,是通往回家的钥匙。】
-
埃尔默心事重重地走到村口巡逻。
与他一同负责巡逻的是另一个叽叽喳喳话超多的男孩。
天天幻想着能够多杀几个吸血鬼,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埃尔默今天本就心情烦躁,耳边又是同伴叽叽喳喳的聒噪声。
而且艳阳高照的情况下巡逻,几乎见不到吸血鬼出没。
他索性就说自己要去放个水,找了另一个人替他守会儿。
独自一人去收拾七零八落的心情,结果心情还没收拾好,就听到一阵尖叫。
他们村子不大。
稍微有点兵荒马乱都能迅速集结。
埃尔默背着刀匆匆忙忙跑过去,是一男一女正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女的浑身颤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瞳孔都无法聚焦。
埃尔默:“出什么事了?”
他余光看到卫绾也走了过来,眼神一亮,却又看到她脖颈上红色的暧昧痕迹。
埃尔默目光微滞,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磨磨蹭蹭地问:“那个吸血鬼……”
卫绾疑惑:“怎么了?”
埃尔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卫绾目光看向混乱的地方,黛眉微蹙——
那个女孩,是前几天晚上在宴会,和她一起被献给吸血鬼的女孩。
那晚,拜帕杀死了所有吸血鬼,但并没有杀被俘虏的人类。
她们活了下来。
女孩也看到卫绾直接跑过来,跟看到了亲人一样,毕竟进入副本后俩女孩睡过同一件屋子,多少还是有些亲密感。
卫绾接住扑过来的女孩,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女孩名叫章梨,她泪水几乎没停下来,哭的直抽搐,卫绾安慰了她几句,见她根本听不进去,只能任由她哭,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她后背安抚她。
与女孩一起同行的男人也是个玩家,叫徐言,长相斯文,带着个黑框眼镜,白衬衫黑裤子,呆板木讷的很像学生时代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
不过他情绪保持的还好,只是面容有些疲惫。
徐言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我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半路碰到的。”
“这几天我一直被吸血鬼追杀,有些时候甚至白天也会有。”
他抹了把脸,眼底泛着青色,眼睛里尽是血丝,看起来像是已经撑到了极限。
卫绾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除了疲惫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就收回了视线。
而抱着她手臂哼哧哼哧哭的章梨不止是疲惫,还有深深的恐惧。
像是经历了极其无法接受的恐怖事件。
卫绾突然感受到章梨掐她手臂掐的更紧,几乎是发自本能的恐惧。
她抬头。
正巧看到武屿跟拜帕一同走来。
武屿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心,工装裤,简练又充满野性。
拜帕穿的严严实实,举着伞,眼睛依旧被兜帽遮住,让人怀疑他能不能看到路。
卫绾垂下眼睫。
吸血鬼跟人类并肩而行,看样子是早就认识了。
很可能,刚刚还讨论过什么。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
章梨捏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嘴里发出无助又凄厉的尖叫:“不要,不要过来,不要。”
卫绾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说:“没事了,别怕。”
正值中午,阳光正烈。
徐言跑了一身的汗,正拿着手帕擦汗,陡然之间,擦汗的动作顿了下:“你听到了吗?”
武屿走到她身边,跟徐言对视一眼,又看向卫绾,脸色沉重。
章梨浑身都开始抽搐,口吐白沫。
耳边是冷漠的机械音。
【玩家章梨违反规则,即刻抹杀。】
卫绾头一次听到这个机械音,还没反应过来,章梨就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
武屿迅速将她从卫绾身上扒开,甩走,拜帕捞了把卫绾,将她按进怀里,冰凉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耳边是章梨声嘶力竭的尖叫,她用力扒下吸血鬼的手掌。
——女孩状若癫狂,宛如一头没有理性的野兽,疯狂扑腾,怪异又恐怖,好像绚丽又凄惨的舞者,在最精彩的舞步节拍下,戛然而止。
现场被这种惊悚场景震的一片寂静。
烈日炎炎,金色的暖光打在她身上,吸血鬼被她扒着的手掌没戴手套,此时已经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可见太阳有多热烈。
但众人却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冷漠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距离逃亡结束还有四天,请诸位玩家努力完成任务。】
没人知道规则是什么。
最起码卫绾不知道。
跟埃尔默一起巡逻的叽叽喳喳的男孩率先开口,语气震惊:“她这是……中邪了吗?”
萨尔玛握着手杖走到章梨身旁,注视着她摆放成诡异形状的尸体,嘴里念叨着古怪的咒语,过了好久,才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
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眼神中,摇摇头,表示已经死透了。
不知道谁高喊了声:“是吸血鬼做的吗?!”
村民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几乎都将这种离奇事件的罪魁祸首推到了吸血鬼身上。
人声嘈杂,拜帕冷淡地说:“走了。”
卫绾跟上去。
从烈日走向阴森。
从光明走向黑暗。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
屋子里唯一的烛火亮光熄灭。
任谁都看得出来吸血鬼此时心情差到极点。
拜帕慢悠悠问:“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小女孩?”
卫绾似是在想事情,有些呆愣闻言抬头。
吸血鬼划亮了根火柴,点燃蜡烛,他血色的眼眸没有被暖黄色的光芒晕染半分温柔,里面盛的是藏也藏不住的冷戾。
空气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窒息般的压抑。
卫绾作乖巧模样:“没有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