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故意搞了这么一出,就是为着想让小皇子习惯衣物都交给她来洗,这天,一日冷上一日,他自己揉搓自己的衣物,小小的一双手,食指骨节处都已经生了冻疮。
清晨善意的恶作剧没达成目的,这个时候,却让她认出了他。
她扔下灯盏,提着裙摆,冲了过去。
地方狭窄,婢子们左右围着路介明,居高临下的冲着一个孩子喊骂。
许连琅推搡他们,打头的婢子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背厚的像一堵墙,许连琅使了吃奶的劲才推开她。
入目之下,的确一片漆黑,但透过隔壁屋内隐隐透出的光亮,是依稀可以看到他的长相。
他站立如青竹,又瘦又小的身子,比例却是极好的,腰背一挺直,恍若那些谩骂都被隔绝了开来。
他微微仰头,看到她突然的出现,有过一丝及其微弱的慌乱,旋即偏过了头,蹲下了身子就要去捡落在一个婢子脚下的瓶子。
那婢子看出他的意图,一脚将那瓶子踢的更远了,差一点,就要踢上他的手。
许连琅护犊子,一下子就火了,她平日里柔弱弱,发起火来自带一股狠劲。
她挡在路介明面前,一边推那群挡在前面后面的婢子,一边道:“你们可知道这是谁?!整个天下都是皇家的,七皇子是皇家血脉,拿膳食堂点东西怎么是偷了?这膳食堂什么时候是你们的了?我倒要好好告你们一个个蔑视皇权。”
她疾言令色,婢子们面面相觑,互望了几眼,不情不愿的请安,“是奴婢眼拙了,没瞧出是七殿下,还望七殿下恕罪。”
她们并不甘愿,又接着补了句,“七皇子,您看您这黑灯瞎火做的这些偷偷摸摸的事,奴婢们将您当作小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许连琅一脚踹了过去,“奴婢就是奴婢,用得着你教主子做事。”
那婢子也是热河行宫的老人了,对着个落魄皇子请安已经心中嗤嗤,哪里肯再受一个新来的婢子的踢打。
当即再站起来就要扯许连琅的头发,许连琅才不怕她,撸起袖子就要往前迎战,冷不丁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许连琅分神往后望。
一轮新月不知道何时升到了最高点,清冷光辉洒了下来,照亮了每一个细微的阴暗角落。
路介明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瞳,就在这样的月色下发着光亮,像是最为珍贵的黑曜石,若能拥有这珍宝,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许连琅朝他眨眨眼,让他放心,然后,一脑袋扎进去,和那婢子厮打起来。
路介明没能扯紧她的衣袖,袖角从他手中滑了出去,他着急一抓,抓了个空。
女人们打架就是扯头发,“你松手!扯死老娘头皮了!”
“我不!你敢欺负我家皇子,活得不耐烦了!”
“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
动静太大,惹了好多人围观。
最后,许连琅和那婢子一人一个鸡窝头,在管事陈嬷嬷面前,大眼瞪起小眼。
第10章 泼妇 我不急,你别躲
许连琅揉着被扯痛的头皮,环顾一周,没看到路介明,兴许是刚刚一片混乱中,他已经走了。
走了也好,省的瞧见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事。
多明显,这群婢子肯定一早就认出了是七皇子,肆意谩骂,被人发现再推给是天黑看不出是谁。
反正这热河行宫,也没有谁真的拿七皇子当皇子。
就是因为宫人们都是这样想法,许连琅才必须要把这件事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子就是皇子,这是生下来就注定的,只要大燕一日不易主,就不是她们可以随意轻辱的存在。
陈嬷嬷刚刚歇下,里衣都换好了,突然出了个这样的事,她又不得不披上外套。
她手腕上还带着许连琅给她的那个镯子,一进来乍一看到许连琅,赶紧把镯子往手腕上拢了拢。
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陈嬷嬷一见是她,心里就明白这事儿要罚谁了。只是这事儿,不能做的太明显。
她一板一眼,先问事情经过。
那婢子不知道这俩人之前的交易,一见到陈嬷嬷以为可以给自己撑腰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啊,控诉许连琅像个泼妇,“奴婢就是没看清啊,没看清是咱七皇子殿下啊,只是嘴巴上说了几句,并未动手啊,谁知道这婢子一上来就踹了奴婢……奴婢这么大年纪了,哪里受得住她踹啊。”
她生的肥头大耳,抹泪间,脸盘上子上的肥肉还在乱晃,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哪里算的上是年纪大。
许连琅嫌弃的撇嘴,“您年纪可不大,扯我头发的时候跟个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样。”
她适时出口嘲讽,及时止住了那老婢的哭嚎。
她没瞎说,也没夸大,这老婢真心手劲大,不知道扯断了她多少根头发,她心疼头发,现在头皮太痛了,她还不敢用手捋,粗略摸了摸,应该是断了不少。
陈嬷嬷“嗯”了一声,指着许连琅,“你说说,为什么动手。”
“嬷嬷,大燕律令,侮辱皇亲国戚,蔑视皇权,要当街砍首。这几位口中的谩骂足以治罪,嬷嬷一向严正分明,自不会包庇任何一方。”
那婢子不服,“我们并不知晓那小贼是七殿下,也想不到是七殿下,哪里有堂堂殿下偷东西的!”
“你竟还不知错,”许连琅声音冷了下来,“我自问你,七皇子有被废黜吗?!”
鸦雀无声,“我再问你,七殿下拿自己家里的东西算什么偷?!”
老婢胸口起伏,硬是憋不出一个字。
“你只说一句你没看清楚,就想抵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那大燕朝律法所设何用。”
她撩起裙摆,跪在了陈嬷嬷面前,“嬷嬷,是我先动手伤了这位婢子,我自愿受罚,但这群婢子辱没皇家权威,这般大罪,还望嬷嬷上交罪证,等皇宫慎刑司处理。”
她话一出口,令人哗然。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他们不会没有听说过,但这种地方向来与他们行宫无关。
但要真的就事论事,辱骂皇子,的确要交给慎刑司裁决。
见陈嬷嬷沉默下来,真的在思考可行性,那群婢子都慌了,跪了一地,大求特求。
许连琅扬声再道:“七皇子来热河行宫修养,奉的是圣上旨意,圣上从未有过废黜之说,容嫔娘娘也一直保留着嫔位,都是咱儿正儿八经的主子,主子被奴才欺负,这是罔顾皇恩浩荡。请嬷嬷按照宫规处置。”
今天的事闹的很大,热河行宫就那么大点儿,许连琅相信,基本上全行宫的宫人都知晓了,她将这提出来,陈嬷嬷不作为,就会有人碎嘴。
她要的就是这种碎嘴,他们耸云阁过的不痛快,那谁都不要痛快。
先前大家捂住眼睛耳朵,忘了所谓尊卑有别,那她就好好在今天提一提。
“难道我们热河行宫的一群奴才就这么不懂礼数吗!连主子被奴才欺负了去,都不敢惩戒奴才吗!”
“这热河行宫到底是奴才当家作主还是主子!”
“啪”陈嬷嬷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住嘴!”
她决定这件事帮许连琅是一回事,但由着许连琅乱说又是另一回事。
什么由着奴才当家作主,这不就是在反讽他们这种管事嬷嬷、管事公公。
许连琅垂下头,见陈嬷嬷真的动气了,慢慢勾唇。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果不其然,下一刻陈嬷嬷就令人将那群婢子压了下去,先关起来,向上请奏再行处理。
到底给这群婢子什么处罚许连琅并不关心,她估摸着该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毕竟热河行宫奴才们自成一体,抱团相护,陈嬷嬷也不会真的向上请奏,惹得皇宫那边真的派人过来。
不过,至少从今晚之后,其余宫人再也不会轻易揉捏他们耸云阁。
这件事折腾完已经深夜,许连琅头皮还在疼,牵连着太阳穴也疼。
她一步三歇的迈着台阶,头一次嫌弃耸云阁的台阶好多。
她不敢再拿手碰头发,一心只想赶紧回去睡一觉,但又担心路介明到底有没有回来。
禁不住担心他,最后还是决定先去偏殿看一眼,偏殿现在晚上会上锁,所以她只能扒着窗户望望。
却没成想,在台阶的尽头,提前见到了路介明。
他将廊庑下的大灯笼摘了下来,放在他左手边,红晕一团,光不算太亮。
他已经换了衣服,深褐色布袍,腰间束带扎的很紧,更显他瘦,他蹲坐在台阶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许连琅。
许连琅说不出的激动,这大晚上的,坐这里,不就是在等她。
她觉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突然头也不疼了,也不心疼头发了,加快步子,想要好好稀罕稀罕这个面冷心热的小孩子。
可惜跑了没几步,头又晕的厉害,她晃晃悠悠,险些要倒。
路介明站起身,扶住了她。
“殿下,那些老婢嘴巴臭死了,她们没看清你,才这般说的。”孩子的心最最脆弱,她不希望他再因为这些人而受到伤害。
路介明稳稳的搀住了她的胳膊,他看着人小,劲倒不小,许连琅蹬鼻子上脸要往他那边靠,“我今天是不是超厉害!”
“那老婢被我打的都哭了,鼻涕泡都挂在嘴上,恶心死了。”
她得意洋洋,好像忘记自己现在的鸡窝头了。
见路介明一直不说话,许连琅以为他真的被那些婢子的话影响了,不由得止住步子,想好好解释一番,“殿下,她们的话……”
路介明慢条斯理,他脸上还没有长出棱角,眼里已经满是锋芒:“都是不相关的人,以后不用理会。”
他转动眼珠,睫毛垂在下眼睑,“你又是何必。”
他其实跟着去了陈嬷嬷那边,一眼就看到了陈嬷嬷手上的镯子,再一想她之前带来的伤药和鸡蛋吃食,迅速明白过来。
她拿自己的镯子,与陈嬷嬷做了交易。
她那镯子,他认得,不能算价值连城,也算颇为贵重。以至于第一次看到她戴着这样的镯子,还以为她又是宫里那群娘娘们派过来的盯着他们母子俩的。
毕竟戴的起这么贵重镯子的人,怎么说也不会被分到热河行宫。
“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惩罚那群人,你选了最傻的一条,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他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透着鼻音,垂下的眼睫尽数挡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却无端的让许连琅一寒。
还没有搞懂这寒意从哪里来,路介明已经帮她打开了西厢阁的门,示意她进去。
这扶着还帮忙开门的样子,着实让许连琅有些受宠若惊。
她突然就想感慨一下,看着面前这张脸,涌出的话太多,反倒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路介明难得有耐心,等她说话。
好久,她才憋出一句,“我真开心。”
路介明皱起眉毛,并不是很理解。
许连琅快速伸手,揉他的额发,他没有绑紧头发,她一揉,发带脱落,发丝完全散了。
“殿下,我们慢慢亲近一点,我不急,你别躲。”
路介明少见的没有扭头就走,他站在西厢房门前好半天,月光由亮到暗,再消散,谁也不知道路介明在想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第二天晌午,许连琅听到消息,说是关押那群婢子的照屋走了水,火势不小,他们又被绑着,被救出去的时候,奄奄一息。
第11章 靠她又近 但凡招惹耸云阁的人,都像是……
行宫失火,这事可大可小。
平白失火,险些出了人命,本该上报皇宫。但受伤的又是婢女,都是些死了没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的奴才,这事儿就突然小多了。
主管热河行宫事务的太监在这间照房周围转悠了几圈,招了招手,立刻有人跟上来,他一摆拂尘,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个圈,“秋末冬初,天干物燥,又是膳食堂这种遍地火星子的地儿,失火太正常了。去!告诉他们,别大惊小怪的,谁再多嘴念叨,小心自己的舌头。”
陈嬷嬷心下惴惴,“公公,真就这样过去吗,奴婢看她们都伤的不清,更何况,这几个婢子才刚刚惹了耸云阁,关于耸云阁的流言您不是没听说过,要不就真的让上头的人下来查查,大家也好安心安心。”
那公公瞪大眼睛,拿拂尘怼了一下陈嬷嬷,“我说你也是行宫的老人了,怎么就拎不清,”他突然收了声,靠近陈嬷嬷道:“要真是上头来人查,你敢保证这么多年你做的那些腌臜事不会被查出来?再者说,行宫出了这档子事,怪你我失职,上头一个不满意,你我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么多年熬到管事公公,管事嬷嬷容易吗,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断送了前程,你傻不傻。”
陈嬷嬷当然不是个傻的,但她觉得恐怖,“可是公公,你瞧这一桩桩一件件,但凡有人对耸云阁动了什么坏心眼,绝对出事!”
“您说是不是有人故意搞鬼,搅得咱们不得安宁。不提之前的,就说上次那个偷盗的婢子,她一向小心再小心,心眼儿动的那么精,本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就被人揭发了挨了足足五十大板,她死那日我去看了,流血的屁股上都生了蛆,人都是臭的。”
管事公公越发不耐烦,这陈嬷嬷平日里看着五大三粗,处事雷厉风行,但到底还是女流之辈,妇人之仁,竞跟着行宫一群奴才传着没影的事儿。
他吊着嗓子,“那要你说,是疯疯癫癫的容嫔娘娘做的,还是那毛都没长齐的七皇子做的?”
陈嬷嬷摇头,这对母子哪能有这本事。
“这不就得了!就容嫔母子那处境,谁愿意帮他们沾一身腥气。”
“可是……”陈嬷嬷吞咽口水,想说又不敢说,“耸云阁那……佛像,莫不是真的有鬼神……惩罚……那地方也忒不吉利了……”
“那你们就少招惹耸云阁,就当作鬼神护着他们,就当作那地方不吉利,少惹少碰,你就让我多清闲一会儿吧。咱热河行宫都多久没圣驾亲临了,往年里圣上避暑头一个想到咱热河行宫,这都两年了,圣上宁愿折腾去更远的藤阁山,都不愿意来这里。都是你们这一群群的不上心,天天怪力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