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多次停顿,省略之下尽是那六年的痛苦。
许连琅真的不想再勾起他的痛苦,至少是今夜不想再多问,便匆匆转了话题,语调突然上扬,“介明,怎么这么大了,你还怕雷呢 ,羞不羞啊。”
气氛因她的话活络了起来,她唇角上扬,启唇还欲多说什么时,就觉唇上一暖,“唔……”
再多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她那为了说话而打开的牙关,正好给了路介明长·驱直入的盛邀。
他等了这么多年,那里会客气,一吻结束,许连琅窝在她怀里喘气,身子酥麻的直不起来,脊椎都是麻的。
“怕的不是雷,是怕你……再也回不到我身边。”
他那蜷缩起来的孩子样的自我保护啊 ,不是在保护自己,却依然害怕。
他长大了,害怕的东西变了,变成了许连琅。
她总是自以为是的在为他好,到头来,带给他最多伤害的也是她。
但她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幸好幸好还没晚。
第105章 缘法 昏君啊,路介明,美色误国。……
五行山山势陡峭, 昨夜一场暴雨,风势呼啸,将半山腰上的几棵成年男人手臂长度一般粗的大树连根拔起, 大风裹挟着尘沙,吹的人灰头土脸。
小和尚蹲在溪涧边, 将手掌合拢,往脸上泼着水,溪涧冰凉, 他撇了一眼旁边睡的打鼾的人。
想了又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个烧饼递到了那人鼻端。
烧饼都硬了,辣椒粉料的若微香味扑面而来, 四儿悠悠转醒,他抱着肩膀哆哆嗦嗦, “昨夜可太冷了,”说到一半,吸了吸鼻涕, “清远大师出关了没?”
他一把抓住小和尚的道袍, 小和尚肩膀窄细,他这么一扯,就将领口扯大了,打眼望去, 稍微偏转视线就可以看到他肩膀上一个圆形胎记,那胎记栩栩如生,落在他线条圆润的肩膀头上,像只肥硕的兔子。
四儿怔怔松手,猛一抬头又对上小和尚黑黝黝的眼瞳,比溪涧还要清澈, 又大又圆,带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懵懂。
四儿在皇宫长大,哪里见到过有这样清澈单纯的眼的人,望进那双眼中,心思乱了几分,回过神来时,正听得寺宇的大钟响起,极大的钟声余波像是敲打在耳膜上。
四儿手掌合十,默念了两遍,“罪过罪过。”
小和尚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将衣襟拉好,将那烧饼丢给了他,“师父这次闭关久了去了,施主莫等了。”
四儿蔫了,眼尾都蔫哒哒的,清晨的山间雾气浓重,远处一片雾气缭绕,沾到衣角发梢汇集成水珠,他捧着那烧饼,咬了一嘴。
无甚味道,但至少可以缓和饥肠辘辘胃里的抽搐。
烧饼过于硬了,想他自从跟了路介明之后,哪里受过这样的罪,风餐露宿就算了,昨天的那场暴雨,就那么在亭子里窝了一夜,雷电劈下树冠,那样大的一声,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他挪动嚼牙,愤愤嚼了两下,不知道是什么馅的,还怪硌牙的。
这一咯牙,像是突然触犯到了他的情绪开关,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小和尚惊觉这位盛气凌人的小公公开始拿袖子抹眼泪。
想他来五行山都有半月了,也不知道京都情况如何,他去而不反,主子会不会怪罪他。
越想便越觉得可气且委屈,气自己没用。他独自来五行山那日,刚翻身下马,就恰逢清远大师闭关,大师闭关可是大事,他连大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只得劳烦大师弟子传话,又一个劲儿的恳求,“姑娘情况不好,劳您传与大师说,陛下愿再次付出代价。”
等了半晌,才听到大师的回话,那位弟子,表情淡淡,如实复述出了清远大师的原话,“师父说,二十年再来二十年,他还活不活了,那小丫头刚醒,他一下子四十年没了,还有多少好日子可以过活。凡事讲究个缘法,还未到时间,先等着吧。”
四儿被这一席话堵住,嘴皮子钝了,只能依言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小和尚睁大眼睛看他嘟嘟囔囔细数这几日的遭遇,日头越升越高,浓雾变薄,视线之内可以淡淡显出群山轮廓,溪涧的远处,一道彩虹约隐约现,他盘腿欣赏这彩虹,暗自想,果然尘世多磨难,他还是不要下山好了。
耳旁的絮絮叨叨清净下来,他扯了扯四儿搭在身后的小辫子,四儿没好气看过来,“我这正痛苦呢,你干嘛!”
他语气不好,却也顺着小和尚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彩虹架在山峦之间,七色分界,桥一般的架起万丈悬崖交合的路,他听到小和尚说,“看,这就是缘法。”
“师父要出关了。”
他从地上爬起,掸干净身上沾的草叶子,“熬过了暴雨,才能看见彩虹是不是,”他将他的小辫子扯起来,“去见师父吧。”
夹到草木茂盛,露珠串串,从人的鞋面一路湿到白袜,清远大师褪下了道袍,宽袍交领衣襟,花白长发用一根木簪固定,他负手站立,瞧见四儿来,轻轻笑了一声。
“贫僧也好久不去凡世间走一遭了,便一并去吧。”
四儿激动起来,“多谢大师。”
“且慢”,清远的长须被风吹动,指着小和尚道:“渊齐,你随师父一并去”,他忽略小和尚的不情愿,转而继续道:“施主性子太急了,急不是好事,贫僧要好好逛逛这凡世间再进皇城。”
四儿唇角嚅嗫,“可是许姑娘的身体不等人啊。”
清远摇了摇头,并不认同他的话,“不急不急,待贫僧逛完,那个时间正正好。”
清远眯起眼看向那弯彩虹,太阳升的高了,那一道七彩痕,反而越来越淡了,云层蓦然翻滚,彻底将那彩虹淹没进去。
他低声,“缘起,缘落,靠神不得,得靠自己。”
他笑出声,声音厚重,像是亘古长钟的余声。
……
乾清宫前的草木花丛被昨夜那场雨摧残了大半,残枝败叶在青石板路上纵横贴合着,一大早便有洒扫的宫女来打扫。
扫帚落到地上,都刻意压低了动静,殿内的主子难得起晚了,乾清宫殿前的太监绕着那尊神兽转圈,进去催是不敢的,不进去催……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抄着手站定的议事大臣。暗叹四儿公公不回来,这苦差事都放到了自己身上。
他抓头挠耳,最后急中生智抓住正要进殿服侍的婢女,他作状哀求,“姑奶奶行行好,帮帮忙吧,就跟陛下提那么一句,这……议事大臣都在外面等着呢。”
路介明生物钟准的很,很早就起了,一直等到怀里的女人悠悠转醒,他才起身。
旁侧空出个位置,许连琅便也睡不着了,许连琅从被窝中窜出个脑袋,紧接着是纤细的手臂,里衣袖口开的大了些,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柔腻白皙的皮肤。
她手指一勾,勾住了男人的龙袍袖口。
伺候路介明穿衣的婢女匆忙移开眼,跪了一地,她手里拿着的香囊玉佩皆落在地上。
婢女低着头,硬着头皮,声线发着抖,“陛下,时辰到了,议事大臣已经等在外面了。”
路介明将拢起个缝隙的床幔放下,重新将许连琅完全拢在密闭的空间中,他道:“都滚出去。”
路介明朝许连琅靠近,顺道将她的胳膊重新放进温暖的被褥之中,他的手指落在她的皮肤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最后落到了她过分纤细的手腕上,他食指和拇指成圈,环了上去。
这处本不该这般空荡荡,该有个镯子的。
那根细镯子……
路介明指腹摩挲许连琅手腕上的肌肤,眼眸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连琅顺势将脑袋放在他的膝上,笑盈盈道:“昏君啊,路介明,美色误国。”
她仍然有些犯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在他腿上蹭了蹭,“也说不清到底这美色,是介明美,还是我美。嗯……介明才是国色。”
她闭着眼睛,笑得开怀,男人身上的气息最是安心不过,本以为身份的突然转变,由姐弟变为恋人,会有好一段时间适应,却没想到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快速转变且适应了。
这种独属于他们的这种亲昵,像是与生俱来般的,刻在骨子里的,牵手、拥抱、接吻,都那么水到渠成。
恋人之间的亲热,发生在他们身上,毫无拘谨,反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极致克制。
路介明将她的头移到他的臂弯,自己好俯下身,曲起膝盖,将密密麻麻的吻落到她露出的眉尖、眼角与唇畔之上,最后又缠绵于她的脖颈之间,他微微用力,在莹润的光洁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痕迹。
他垂眸看了一眼,又再吻上去。
许连琅笑着推他,仰起脸,花茎一般的脖颈扬长,“小狗一样,又舔又咬的,好痒。”
一通折腾下来,两个人的气息都乱了,路介明的吻落到她的脸侧,将他暗哑的声音一并带到了她的耳边。
男人的气息带着巨大的侵略性,他的吻越发炙热,唇齿相接间,路介明的自控力渐渐瓦解,他的吻较昨晚相比,可太凶了。
许连琅心脏跳动的厉害,恰逢这时,听到了殿外的通报声,议事大臣等不及,已经自行来了乾清宫殿前。
许连琅偏过头,胸口剧烈起伏,她大口呼吸来缓解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她避开了他再次跟上来的的唇,食指按在他的唇上,道:“我不逗你了,你再不出去,我就真成狐媚子了。”
她在床榻上坐起,天气渐暖,绸被的也薄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被子滑下,露出她一夜睡后起皱的衣角和松散的襟带。
路介明眼眸更暗了,目光在她身上周游一阵,又生生移开,他咬了咬牙,咬肌在脸侧微微鼓起,他从床榻上起身,垂头看了一眼,耳垂泛红,面上却不显。
“传到你耳朵里了?”
他开口时,声音哑的厉害。
说的是朝堂内外那些流言蜚语,乾清宫住进个女人,本就不合祖训,又一并住了这么久,那些流言已然很不好听了。
他还是动手太慢了,实在是不想让这些破事打扰到许连琅。
“明日就不会有人碎嘴了。”他语气轻松,弯腰捡起香囊玉佩往腰上带,他拢起眉头,转过身背对着许连琅,一刹那涌起的杀意起了又落,直到觉得腰间一暖。
他那好姐姐,他那好阿琅已经赤足跑了过来,她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难得撒娇,“怎么办,就是想做实了这狐媚子的名号,不想你去上朝了。”
她的手臂圈在他的腰身上,不给他回话的机会,“看我将你养的多好,肩宽、腰细、腿还长。谁知道到头来便宜了我。”
她话语间自带沾沾自喜,看路介明转回身,赤脚踩上了他的鞋面,哼了一声,“我都占这么大便宜啦,他们爱说就说吧。”
“你莫要动气,你皱一皱眉头,心疼的还是我。”
她抬手摸上路介明的脸,“这狐媚子,不正是在称赞我,我娘亲说我称得上算是小家碧玉,如今有人高抬我狐狸精,这是称赞呀!”
许连琅紧紧抱着他,距离的无限缩近,身型的无限贴合,让许连琅察觉出了几分异样,她早就不是小姑娘了,自然知道那代表什么。想来这许多年,他旁侧空无一人,也不知道如何过来的。
她踮起脚尖,去揉了他的垂下的发丝。
她极小心帮他把发冠扶好,贴近他的耳朵,极轻极淡的说了一声,“今天晚上,我等你回来。”
路介明的喉结极大幅度的滚动了一下,他愣了半晌,才道:“好”。
第106章 皇后娘娘 只可惜,这场交易,只有姝妃……
许连琅后知后觉的害羞来的过于迟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梳洗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路介明留下的痕迹。
从脖颈开始到锁骨,红红紫紫, 看上去略有几分瘆人,她的指尖按在上面, 像是还能感受到他柔软温热的唇落在上面的触感。
她的脸倏然就红了起来。
她手心是惯常的冰凉,按在脸上,冷热交汇才稍微好受一点, 躁动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铜镜中的女人脸上带上了少女怀春才有的羞涩,像是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粉胭脂,一颦一笑间俱是生动鲜活, 美人抬眉眨眼间,皆是醉色。
李日靠在窗页上, 打了个响亮的响指,“你们动作这么快?啧啧啧,那位可真是心急啊。”
他意有所指, 暧昧的眼神在她身上的痕迹上暗示, 肩膀耸在一处,眼里都是善意的揶揄与戏谑,“这也太没轻没重了吧,你可是中着那什么毒呢。”
许连琅将衣襟往上拽了拽, 将手挡在脖颈上,“公公!别说了!”
她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李日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
许连琅没有过多解释李日的误会,那档子事, 早晚而已,或早或晚都没必要来解释,至于这个身体……也实在是不争气。
哪怕心上的忧思积虑已经一并消除,但还是困乏的很,那致幻药物在搅乱她思想的同时,一并将她本就亏损的身体又掏空了不少。
她的手按在小腹间,今日晨早小腹间的隐隐作痛也不容忽视。
她草草用完早膳,热汤喝进去,才稍微好了一些。
原来放置香炉的位置还在,殿内重新燃上新的香料,许连琅觉得呛鼻,便让人撤了下去。
她支着下巴,嗤了一声,无妄之灾真的是折腾的她好惨,“刚捉到那宫女,姝妃娘娘就紧跟着上门了,未免也太过于巧了。”
李日嘲弄道:“姝妃是容亲王的独生女,被娇惯的不成样子,这样好的出身,如今还是妃位,总是不甘心的。再不甘心又如何呢,当初还不是她一意孤行,执意倒贴。”
许连琅侧头看向她,眼中略有几分惊讶,“姝妃娘娘原是舒和郡主?”
上一次见舒和郡主还是那场冬猎,舒和随她进帐,她那时与路介明已经说不上几句话,又恰逢他十六岁生辰,她许诺过,要陪他过完生辰。
但当时的许诺,不知道路介明还想不想要。他们当时闹成那样子,她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出现会不会又招惹路介明的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