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睢一边听一边思考，等到赵馨说完，他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一样，丢下一句“在下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便与她告辞，离开了上朝的地方。
第44章
范睢本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经过赵馨提点之后，没多久就将拼音给弄了出来。
虽然不是赵馨熟悉的二十六个字母组成的，共六十三个拼音, 数目反倒多到了惊人的一百三十六个，但考虑到秦国官话雅言与普通话之间的差别, 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范睢自己许是也觉得一百多个表音符号有些多, 之后又和下属们斟酌商量之后，减少到了一百个左右, 然后才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成果呈交给了秦王嬴稷。
不过……
秦王嬴稷虽然不会发明表音符号，但他会提要求啊：“一百个？太多了，你看看能不能再减少一些, 最好减少到八十个以下, 若是可以更少就更好了。”
范睢：“……”
赵馨猜测，当秦王嬴稷讲这话说出口的时候, 范睢绝对在心里骂了脏话。
但没办法，谁让嬴稷是秦王呢？
于是范睢只能继续回去与下属们商量，经过一番斟酌改动, 以及部分音节组合，他们终于还是将拼音的数目降低到了七十个左右。
然后, 范睢直接拿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去找了秦王嬴稷。
等秦王嬴稷看完，范睢不等他再提出意见, 便直接梗着脖子表示表音符号已经降低到了极限, 没办法再少了。
秦王嬴稷也了解自己这位相国, 明白他这样说, 是真的没办法再减少数量了, 于是笑了笑, 默认了这个结果。
不过……
“你们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些符号到底要怎么写, 现在这些看起来有点儿丑，你们弄好看点儿。”
范睢：“……”
还能怎么办呢？想办法给符号做美容呗！
因为此事与赵馨没有太大关系，所以她倒是没有太大感觉，反倒觉得这对君臣的相处挺有趣。
虽然范睢并不觉得有趣就是了。
创作是一个非常耗神的事情，范睢等一群人被这表音符号折腾得死去活来，往往前脚刚书写创造出一个还算不错的符号，下一刻就会因为一些细节被直接推翻弃用。
然后又是提出，推翻，提出，再推翻，循环往复，枯燥痛苦。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个月之后，范睢等人终于拿出了一套让他们所有人都满意，同样也让秦王嬴稷觉得满意的表音符号。
符号分上切下切平切，对应声母韵母和整体认读音节，没有音调欺负，但分平仄。
赵馨看完之后，都不由佩服范睢等人的聪明。
等表音符号确定下来之后，范睢等人又开始给这本暂时命名为《字海》的书籍排版。
在现代的时候，因为每年出版的书籍都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目，很多书籍的内容也不相上下，甚至完全一样，所以书籍的排版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甚至可能影响到一本书的销量。
战国时期虽然不存在这个问题，毕竟书籍稀少到只要出现一本有用的，就会让读书人蜂拥而至。
但作为工具书，排版与字音、文字释义同样重要——
工具书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人学习和查询，而排版的难易程度，也会影响到读者查询和学习的进度。
因为表音符号刚刚被范睢等人创造出来，所以他们非常容易就联想到了，按照表音符号中上切（声母）的顺序，给所有文字排序。
但这样还是不够清晰明了，于是又给下切（韵母）排序，并依次给剩下的文字排序，最后还引入了比划顺序。
等到成品出来，赵馨惊讶地发现，范睢等人编撰的这本工具书除了文字释义，以及每个文字后面还跟着该文字的大篆字体之外，与现代字典已经有了百分之七八十的相似度。
到这个程度，这本工具书已经可以刊印出书了。
但这个时候的书籍，是没有目录索引的。
赵馨在秦王嬴稷的大殿上看过之后，忍不住开口提醒：“为什么不将你们给文字排序的过程，也记录下来，让查阅文字的人可以顺着你们的思路，更轻易地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呢？”
范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文荣侯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馨笑着开口：“我的意思是，你们为什么不做一份索引？给查阅书籍的人一个按图索骥的机会？”
她解释了一下目录索引的概念，又在征求秦王嬴稷的同意之后，请内侍随便找来了几篇文章，自己将几篇文章按照自己的习惯组合到一起，按照顺序标上页码，然后照来一张空白纸张放在最前面，誊写下每篇文章的名字与页码。
赵馨将这本简易书籍交给范睢：“范相国，您看看多了一份目录索引之后，是不是想要找到自己想要查阅的内容更简单方便了？”
“这本册子文章数目少，范相国许是感触不深，可若是文章数目成百上千呢？若是一篇一篇地翻阅过去，很浪费时间吧？多了目录就不一样了，只要找到名字，就能知道具体位置，也能更快地找到自己想要查阅的文章。”
“若是将这些文章的书名按照某种顺序排序，大家想要查阅某篇文章的时候，花在寻找上面的时间还会更少。”
范睢将书籍接到手上后，忍不住按照赵馨的话试着寻找翻阅。
而后他长叹一声：“若非文荣侯提醒，在下只怕还想不到这么简单的办法。”
赵馨赶紧摇头否认：“我也是见范相国等人对这本书的排版得到的灵感，这本书对所有文字的排序其实已经非常清晰明了，我只是觉得不如多做一步，让查阅这件事变得更简单才提出此事，本质也是拾人牙慧而已。”
两人就这么当着秦王嬴稷的面儿互相吹捧，他们两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秦王嬴稷却看得哈哈大笑。
两人闻声转头，秦王嬴稷笑着摆了摆手：“既然有了新的想法，便尽快将这个想法落实，等这本书出来，寡人重重有赏。”
赵馨下意识转头，正好对上范睢的视线。
两人都很清楚字典的出现对启蒙识字这件事的帮助有多大，换言之，若是这本书真的推行开来，造成的效果许是比之前大量售卖王室藏书还要更加引人注目——
毕竟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想要给自家孩子启蒙读书，可没什么挑剔的余地，大多是自己手边有什么书籍，就拿什么书给孩子启蒙。
哪怕手边书籍的名字叫《孙武兵法》，也不会有任何差别。
如今也没有三百千，字典虽然不能当做启蒙读物，但对孩子启蒙读书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两人完全可以想象，当这本书真的被推行开来，销量肯定直线上升，甚至可能打破目前销量最好的书籍，成为最畅销的一本书。
而这本书推出之后，能带来的好处还不止如此……
在场三人，不，在场四人对此事能带来的好处都心知肚明，一个个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景象都有些心潮澎湃。
但，还不能着急。
必须等到这本书真的上市之后，他们才能印证自己心里的想法是否可以成真。
抱着这样的期待，范睢与下属没用几天，便将目录做了出来。
有按照字音索引的，也有按照偏旁索引的。
各种细节，已经做到了极致，与现代字典的目录索引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秦王嬴稷翻阅之后，将其交给了赵馨。
赵馨便再次忙碌起来了。
没办法，满朝文武也没有人比赵馨更懂印刷，她如今又已经正式站到了朝堂之上，所以也没有将这件事交给其他人的道理。
赵馨带着已经修订好的书稿，出现了印刷坊。
印刷坊的负责人上前：“文荣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不知，文荣侯今日前来，是否又有新的印刷任务了？”
赵馨点点头，将范睢等人整理出来的书稿递给了他：“这是范相国亲自主持编撰的书籍《字海》，作用非常大，你们尽快将这本书的刊印安排上，王上还等着呢。”
负责人没想到最新任务竟然牵扯到这么多大人物，一时有些胆怯，他有些紧张地开口：“不知道是用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印刷呢？”
赵馨下意识就要说活字印刷，因为这种印刷方式是真的快。
但在话出口的前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一点，像是《字海》这样的书籍，并不是一锤子买卖，若是以后不出现比《字海》更好用的工具书，这本书甚至可以卖上个十年百年，甚至更长时间。
这种可以长时间售卖的书籍，其实雕版印刷比活字印刷更划算。
赵馨顿了顿，开口道：“雕版印刷吧。但在雕版做出来之前，你们也不要闲着，记得用活字印刷多印刷几本书出来。”
负责人眨眨眼：“文荣侯，您的意思是要两边同时工作？需要这么着急吗？”
赵馨笑了下：“不是着急着想要看到成品，而是这本书刚出来的时候，肯定需求量非常大，若是不现在就开始准备着，后续肯定会出现断货缺货的问题，需求太大，你们就算日夜赶工或是两班倒，都不一定印刷得了。”
字典这东西是刚需，除非战国每一户人家都有一本，否则迟早都是要买的。若是家中读书的孩子多，甚至可能一家要买两三本，或者更多。
这样庞大的需求量，咸阳就这么一家印刷坊，若是不提前准备起来，自然应付不了顾客的需求。
不过看这负责人的表情，似乎并未相信赵馨的话。
赵馨却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反正这位负责人也不敢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该准备还是要准备起来。
新出的这本《字海》很快就出现在了书肆的书架上，掌柜还记得之前有一位读书人让自己在这本书上架之后，记得通知他的事，于是赶紧从自己的记事本上翻出对方姓名与地址，赶紧让店小二亲自上门通知此事了。
虽然如今距离对方买书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但因为之前赠送的那一本书确实很有用，这位读书人对自己手上的附赠品的进阶版那是非常有兴趣。
听到消息后，他便立刻跟在小二身后来了书肆，请掌柜将那本《字海》取了一本，就大喇喇地站在柜台前翻阅。
目录索引，偏旁部首，文字释义，相关词组与典故，同义词反义词……
一本厚度惊人的《字海》，直接打开了这位客人的新世界。
他将《字海》这本书拿在手上之后，便再也没办法放手了——
他按照《字海》的目录找到了自己的姓氏，然后看到了自己这个姓氏的来历，以及相关词组与典故，又顺着同义词、反义词找到了另一个文字，然后又开始学习词组典故……
他就这么一直站在柜台前，如饥似渴地吞噬着新知识，完全忘记了时间与饥饿。
一直到，掌柜敲了敲他面前的柜台：“这位客官，您若是喜欢这本书可以明早提前过来阅读，但现在客人越来越多了，您在这儿……”
“这本书多少钱，我买了！”
这位客人不差钱，一听掌柜要赶自己走，立刻就解下了腰间荷包。
掌柜愣了下，赶紧解释：“小老儿并不是对客人有意见，只是客人越来越多，客官站在这儿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些阻碍其他客人的行动了。”
本以为掌柜觉得自己不愿花钱买书，在找借口赶人，谁知抬头一看，才发现书肆内早已经挤满了客人。
他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掌柜笑着解释：“好像是书肆出了新书一事被人传开了，所以来了不少客人打探情况。”
客人心头一紧，赶紧问道：“这本书到底多少钱？我买了。”
掌柜见他面色如常，并无郁气，这才答道：“因为这本书是范相国主持编撰，书籍范围涵盖无数典籍杂书，所以价格会比较昂贵……”
“多少？”客人咽了下口水，神情紧张。
“一银。”
“哈？”客人瞪大眼睛，“才一银？这样老少咸宜，几乎没有阅读障碍，还能将其用以辅助启蒙的书籍，竟然才只要一银？”
掌柜茫然：“一银难道不贵吗？可是小店内其他书籍，最多也不过几十钱而已啊。”
相较于其他书籍，《字海》的价格真的非常昂贵了。
但那位客人却像是占了什么便宜一样，立刻从荷包里面拿出一两银子递给了掌柜，等他称重后便抱着《字海》赶紧离开了书肆。
其他客人原本并未注意到他，可他这般行径，反倒引起了旁人注意。
有客人便问了缘由。
掌柜也不隐瞒，乐呵呵地将刚才的对话说了出来。
听到与新出的这本书有关，那些客人立刻就动心了，赶紧让掌柜也给他们拿了一本。
看过这本书的内容之后，只要是拿得出钱的人，无一例外都卖了一本《字海》回家。
《字海》之名，很快传扬六国，引起了无数读书人的注意。
没多久，如赵馨预料的那般，《字海》的销售量节节攀升，印刷坊内的存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而印刷坊印刷书籍的数量，完全赶不上《字海》售卖的速度。
不止《字海》销量狂升，就连书肆内其他书籍也再次迎来了销售高峰——
许多原本不愿接受简体字的读书人，在亲眼看过《字海》之后，同样没忍住掏钱买了一本，可既然连《字海》都买了，其他书籍难道还会因为文字而抵触？
书肆几乎每天都有书籍断货，其中又尤其以《字海》断货最频繁。
最让人吃惊的是，《字海》的销售量虽然在三个月后便开始回落，但仍旧维持着一个相当夸张的销量。
在嬴小政六周岁生日这天，书肆掌柜来报——
“王上，迄今为止，书肆已经销售出去近一万本《字海》。”
可战国各国人数，也不过两千五百万到三千万之间，排除掉奴隶和温饱都达不到的平民，一万几乎是有条件读书的人家一家一本。
这个结果可太惊人了！
秦王嬴稷听到这个数据之后，几乎克制不住心头畅快之意，当场大笑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