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平静地将结果说出，没有一句卖惨之言。
但在场之人都是人精，谁不知道与草原部落达成合作到底有多难？嬴子楚甚至将所有部落都说服了，包括如今在草原上如日中天的月氏匈奴，其中难度如何，在场人心知肚明。
原本对嬴子楚出使还有怨言的典客，此刻也彻底放下了心底的不快。
郡守一脸佩服地开口：“文荣侯您是不知道，其他部落的首领还好说，碍于秦国威名并不敢对我们做什么。但那月氏嚣张得很，根本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我们与月氏首领商谈的时候，因为一些条件谈不拢，月氏首领甚至想要来硬的，若非王孙沉着应对，我们怕是不能完好无损地回到秦国。”
赵馨恍然，难怪之前对嬴子楚生疏有礼，甚至颇有怨言的郡守如今对他这般推崇，原来背后还有这个原因在。
之后嬴子楚与郡守二人一人主导，一人补充，很快就将他们与各部落签订的合约条件，都说了出来——
嬴子楚与郡守二人很好地利用了两方的信息差，在范睢之前签订的合约基础上，成功为秦国赚取了更多利益。
得知详情后，赵馨并未多言，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严格按照规定将此事写明，为嬴子楚与郡守二人表功。
其他人见状，对赵馨又多了几分信服。
等到秋末，犬戎人与匈奴人用马匹载着羊毛，源源不断地来到雍城交易粮食与毛衣。
月氏部落派来的，是他们首领的二儿子。
虽然之前面对嬴子楚与郡守二人的时候态度嚣张，但他们的首领显然不是傻子，面对秦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样态度小心，不敢有一丝轻忽。
毕竟谁也不想因为得罪了秦国，惹得他们派兵围剿不是？
之前对嬴子楚嚣张？
那他们也不知道嬴子楚是秦王嬴稷的孙子啊，不然以秦王嬴稷的赫赫威名，就算合作不成，他们也不敢对人甩脸啊。
这次派来首领的二儿子，就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
不独是月氏部落，其他谈妥了合作的部落，第一次派来的“商队”负责人，身份也都是各大部落首领的儿孙，最差也是部落二把手的儿子。
这些人之前与嬴子楚打过交道，这次赵馨便将此事交给了他。
嬴子楚也确实将此事完成得很好，不说将人招待得宾至如归，至少每个人离开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当然，他们也带走了一部分毛衣，一部分丝绸，以及许多秦国的商品和雍城的土特产。
他们用羊毛换来的布票，当然也全部消耗一空。
赵馨：“……”
她知道这群人没有带走一张布票的时候，都有些惊讶。
无他，因为赵馨之前让人酿造的白醋，以及让人寻找的柑橘类水果并石磨等物，暂时都还没有消息。
所以她当时随口提了一句，最好让这些游牧民族满载而来，“满载而归”，不要带走一张布票——
无他，在没有白醋等物防伪的时候，赵馨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最后就想到了用英文花体字来做一个简易防伪标记。
但文字这种东西，只要手上布票够多，总能从中找到规律，到时候仿造起来不要太容易。
所以赵馨才会说，最好不要带走一张布票。
但她说是这样说，可没想到他们真能做成。
赵馨得到消息后，还特意去围观了一下那些人从雍城带走的货物，最多的肯定是从官府换走的毛衣与丝绸。
还有一部分盐。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日常必需的盐分，基本上只能从动物的血液中获取。可若是能买到现成的盐，谁又愿意天天喝血呢？
味道又不好。
不过盐本来就贵，又是战略物资，这些游牧民族交换与购买比秦国老百姓购买的价格还要更贵，所以数量不算多。
毛衣与丝绸如今的价格同样居高不下，所以他们也没敢换太多。
除此之外，他们还换走了一些粮食。
但草原今年丰收，最近又正是食物充足的时候，所以他们并未换取太多。
而剩下的，就都是一些比较稀奇的东西了。
比如各式各样的陶器，比如有人提前售卖的灰炉，比如一些小吃，比如……
反正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也不知道他们买回去做什么。
最神奇的是，赵馨还听说月氏首领的儿子与头曼的儿子为了一件衣服，就在街上打了起来。
街头斗殴，若是秦人，那是要罚款坐牢的。
见义不为，或者见到违法犯罪不举报，也是要坐牢的。
所以两人打起来后，好多秦人要嘛赶紧上前劝架，将两人分开，要嘛就一股脑地冲到官府举报两人打架斗殴去了——
秦律严苛，已经好久没人敢在接头斗殴了来着，这在雍城也算是大新闻了来着。
不过秦国百姓在知道打架的并非秦人后，便瞬间一哄而散，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两个打架的人：“……”
这些秦人太奇怪了！
而他们为什么打架呢？
赵馨问过之后才知道，竟然只是为了一件秦人做的衣服。
说来这个做衣服的人，与赵馨还有一段渊源。
那人被带到她面前后，直接给赵馨跪下磕了好几个头，然后才说了自己的姓名籍贯与身份。
原来此人叫阿萱，是纺织厂的员工之一。
阿萱与弟弟相依为命，本以为彼此婚事艰难，谁知进入纺织厂几个与后，便攒下了一部分聘礼，而她作为每个月都有一笔进项的纺织厂正式员工，就算没有嫁妆，在婚恋市场上也非常吃香。
原本困扰姐弟二人的问题，瞬间迎刃而解，所以阿萱非常感激带来一切改变的赵馨。
至于两位首领儿子争抢的那件衣服……
阿萱心虚又害怕地看了眼赵馨，小声解释道：“草民在纺织厂下班后，会跟着一些姐姐嫂子学习织布与制衣，几个月下来，做得也似模似样了，所以就想着给弟弟做一套。”
这年头，老百姓的衣服一直都是到布店扯几块布回来，自己动手做。有些人甚至是自己四处找麻，自己织布，自己做衣服……
总之能不花钱，就尽量不花钱。
阿萱原本没人教，可进了纺织厂后周围全是女人，每天看着其他人做同样的活儿，就算偷学也都可以学个七七八八了。
所以阿萱也学了一手做衣服的本事。
她给弟弟做的那件衣服，又是打算给他做婚服的，因为身份问题没办法在布料上花钱，阿萱就在款式与花纹上用足了功夫，最后做出来的衣服虽然只有黑红二色，却也精美夺目。
穿上后，更是衬得穿衣的人挺拔如松，精神气十足。
阿萱弟弟在试衣服的时候被看到了，两人都想要买下这件衣服，所以才起了争执。
谁知两个部落有旧怨，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如今安抚下来，阿萱才一脸委屈地开口：“这衣服是弟弟的婚服，草民不打算卖给其他人。何况……”
她扫了两人一眼，小声道，“这尺寸也不合适啊。”
这两人牛高马大的，她弟弟却还是个少年郎呢。
赵馨无语，敢情这两人根本就没问过人家要不要卖？
那两人听到阿萱的话，也傻眼了。
最后赵馨给了阿萱一笔钱，然后让人仿造她给弟弟做的婚服做了两件，给了这两个略有些憨的首领儿子一人一件，事情便顺利解决了。
那两人拿着衣服心满意足地走了，赵馨却相中了阿萱。
她找到人，问了她一句：“我见你在设计衣服上很有一套，不知是否愿意专门设计衣服？”
阿萱眼神懵懂，不太明白赵馨的意思。
赵馨解释：“纺织厂的毛线都是白色，太过单一，以后时间久了肯定卖不上价。”毕竟毛衣没什么技术难度，非常容易仿造，“所以纺织厂准备给毛线染色，开发出更多商品。”
“但我觉得光有颜色还不够，款式上也必须有所改变。”
她看向阿萱，“你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听说最近也在学织毛衣，你要不要试试？你放心，我会提供帮助，你也将获得更多薪酬。”
阿萱激动地咽了下口水，迫不及待地点头：“我愿意！”
第68章
赵馨之前就有相关的想法——
既然知道秦王嬴稷是想要自己搞经济, 她自然要想办法将这一块儿搞起来。她又不像是吕不韦那样从小浸淫在生意场上，自然需要学习。
好在，图书馆内的知识应有尽有。
其中商业方面的理论书籍, 同样不少于上万本。
赵馨来到雍城，说句不好听的, 就是要通过羊毛制成的毛衣等物, 以及肥皂相关的物品为大秦赚钱。
最好可以将雍城发展起来，成为秦国的经济中心。
不过眼下的雍城更适合发展成纺织品、服装与日用品交易中心，等以后商品多了，才可能超过咸阳成为秦国的商业中心。
只是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目前最重要的是将毛衣，打造成雍城的一个特色项目，最好让人一提起毛衣, 就联想到秦国雍城。
想要这样做，毛衣自然不能只有单一的颜色与款式。
颜料方面她可以想办法，没有化学颜料，还有矿物与植物颜料，她手上握着那么多的书籍, 里面藏着不少颜料的提取与染色技艺，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款式这东西……
可能是在军营待太久了，她的审美能力退化了不少，此生最爱的颜色已经由一些花里胡哨的颜色变成了充满了生机的绿色。
除此之外的其他颜色，对赵馨来说都只有一个印象——
扎眼, 容易暴露。
所以在发现这个叫做阿萱的姑娘在服装设计方面，竟然有着不错的天赋后, 赵馨立刻就动了心思。
而对阿萱来说, 这份额外的工作不但是自己的恩人指定, 还能为自己带来一份额外的收入，她就算不知道这份工作到底是做什么的，也同样毫不犹豫，甚至带着几分迫切地点头答应下来。
赵馨和纺织厂的厂长，以及阿萱的弟弟说了一声后，便将阿萱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因为赵馨如今算是咸阳城内身份最高的人了——
没有爵位的王孙嬴子楚，在身份上比不上有实权有爵位的赵馨。
所以，赵馨来到雍城之后，直接住进了以前王宫旧址。
嬴子楚也住了进去，不过两人并不是住在同一个宫殿，且大小不如赵馨居住的那个宫殿。
赵馨住的是以前储君居住的宫室，嬴子楚住的反倒是寻常宫室。
其他人也不是不奇怪两人为何没住到一起，但赵馨与嬴子楚二人都不觉得奇怪，咸阳过来的其他人也没有异样，雍城这边负责打扫宫室的人自然不会多嘴。
说实话，可以不用与嬴子楚住在同一屋檐下，赵馨还挺高兴的。
阿萱从未来过王宫，刚到宫门口就被震撼到了。
之后一路跟在赵馨身后，亦步亦趋，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等到了地方，赵馨让她坐下，阿萱才噗通一声跪坐了下来。
赵馨笑了笑，也跟着跪坐到阿萱的对面。
——要说到雍城有什么不习惯的，也就只有办公姿势因为缺少桌椅板凳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她来到雍城后就让人加紧赶制了一套桌椅板凳，可惜之后其他人见了也想要，直接导致雍城内的木匠供不应求。赵馨想要打造第二套桌椅，不用权势插队怕都要排到明年了。
阿萱是客人，赵馨自然不能自己坐着，反倒让她跪坐。
看着面前色如春花，让人目眩神迷的文荣侯，阿萱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悄悄红了脸颊。
文荣侯尊贵不凡，气质凛然不可侵犯，阿萱之前根本不敢窥视贵人容颜，却不曾想到，大名鼎鼎的文荣侯竟然生得这般貌美，简直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来得好看。
她害羞地低下头，却又总是忍不住悄悄看赵馨。
赵馨可不知道阿萱的想法，见她行礼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话，于是开口道：“我带你到这儿来，是想要教你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也许无用，但对你设计衣服，尤其是毛衣会有非常大的帮助。”
织毛衣最重要的，就是针法。
平针、反针、跳针等等针法的组合，加上各种颜色的搭配，才能织出一件件完全不同又同样好看的毛衣。
而赵馨想要交给阿萱的，就是这些针法。
只要学会了这些针法，别说只是区区毛衣设计了，在这一道上有天分的人，甚至可以通过这些针法做出更多产品，并不仅限于毛衣围巾之类的东西。
有创造力一些的人，甚至可以将其运用在其他地方，比如打一双毛线鞋？比如将毛线针换做钩针，用来创作一些工艺品？比如打一些外套，填充一些东西后变成娃娃？比如……
无数可能，不胜枚举。
当然，目前只需要用这些针法设计一些更好看的毛衣而已。
也许是因为赵馨之前让身边侍女做出来的第一件毛衣，是套头式的，所以之后出现的每一件毛衣都是这样的款式。
而且都是短款，中规中矩，没有一丝亮点。
阿萱在这方面是真的有天赋，她在跟着赵馨学了十几种针法后，很快就无师自通地提出了一种设想：“文荣侯，我可以将平针与反针结合到一起，织出和咱们现在穿的衣服一样款式的毛衣吗？”
话刚出口，阿萱就后悔了。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文荣侯才将织毛衣的针法交给自己没多久，自己就贸贸然提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设想，文荣侯会不会觉得自己没有认真，是在敷衍她啊？
她紧张地看着文荣侯，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但赵馨在惊讶一瞬后，立刻笑了起来：“你的想法很有趣，听起来也不是无的放矢。只是没有看到成品，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到底可行与否，你应该学会织毛衣了吧？可以织一件出来给我看看吗？”
阿萱忙不迭地点头：“可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