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多识广，自然不会不认识茶叶。
可他们明明知道那是茶叶，也知道茶叶暴利，甚至知道那些地方生长着无人采摘的茶树，却同样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国赚钱而无能为力。
茶叶并不好运输。
茶饼这种技术，是必须搭配炒茶的。
赵馨有心收购茶叶，可炒制茶叶的方子却不能泄露，否则这些商人可不会将茶叶卖给她。
于是她干脆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在咸阳推广茶叶。
比如每次议事，或者有个什么宴会，她都让人端上茶水当做饮品。因其初尝苦涩却入口回甘，还能消解油腻的特性，很快就受到了贵族官员们的追捧。
消息传开，其他国家的贵族与官员们，想方设法买来了茶叶。
品尝后，原本的茶食茶粥便非常快速地退出了贵族们的餐桌，而他们的位置，被茶水全面取代。
这日难得清闲，赵馨与嬴小政捧着一杯茶，时不时抿上一口，其他时候则躺在阳光下、摇椅上昏昏欲睡。
这时，侍女过来传信，说是玻璃坊的负责官员求见。
赵馨愣了下，坐直身体后让人进来。
那人进门后立刻行礼，被免礼后才开口道明来意：“前段时间休沐，除了留下看火与玻璃坊的值班匠人，其他人都回家休息去了。”
“值班匠人许是觉得无聊，便突发奇想用泥土捏了几个碗碟。”
“回家之前，他将那恶习碗碟都放到了角落无人处，后来更是直接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前两日，他到角落寻找存放的器具，又看到了那些碗碟，于是突发奇想，将其放入了玻璃坊中烧制。”
说完，他小心觑了一眼赵馨与嬴小政，见他们并未生气，才继续说道：“我得知此事后，本想着将其惩罚一顿就是了，却不想他烧制的那些碗碟中，虽然大部分都烧没了，但有一两个雪白的碎片。”
“下官瞧着，那材质与玻璃、陶器均不同，但质地细密，表面光滑，也许是一种全新的材料也说不准。若是真能烧制出完美器型，也许会非常受欢迎。”
赵馨愣了下，半晌喃喃出声：“瓷器……”
玻璃的烧制温度大约在1550到1600度之间，烧制瓷器的温度则在一千二到一千四之间。
用烧制玻璃的温度去烧瓷器？
更何况瓷器与玻璃的烧制条件完全不一样，除了温度之外，玻璃烧制并不需要密闭，可瓷器却需要在瓷窑中进行。
最后能烧出几块瓷器碎片，真的是个奇迹！
赵馨却并未惊奇，因为她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之中——
作为中国三大代表物，茶叶丝绸瓷器中的一个，她竟然因为玻璃在现代更常见而想到了生产玻璃，却从未想过烧制瓷器！
瓷器本就更美，还是华夏独有，她怎么能忘了？
好在为时不晚。
嬴小政从赵馨神态中察觉出异样，立刻开口，想要跟着她一起到玻璃坊看看。
赵馨并未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路上，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嬴小政。
嬴小政瞬间明白了赵馨之前为何失态：“竟是瓷器？儿子还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亲自烧一个瓷器出来玩玩，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看了那么多书，自然知道瓷器在华夏的地位。
只是被课本上其他更新奇的东西迷了眼，嬴小政同样不曾注意到瓷器至今还未被做出来的事实。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应过来后便开口劝了赵馨几句。
赵馨已经调整好心情，闻言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刚发现这个事实有些错愕而已。”
之前忘了烧瓷器，如今补上就是。
她这般想着，立刻在脑海中搜索起瓷器的烧制条件，以及瓷窑的内部结构，务求之后能在最短时间内将瓷器烧制出来。
很快，他们抵达了玻璃坊。
嬴小政先一步下车，然后伸手想要帮助赵馨稳定身形。
赵馨下车后拍了拍嬴小政，一起进了玻璃坊。
两人跟着玻璃坊的负责官员去看过那几块碎片，确定真的是瓷器后，让人将那位捏出碗碟的匠人找了过来。
那是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棕黑肤色，眼神灵动，面对赵馨与嬴小政的时候却一脸惶然。
赵馨笑着开口：“你就是那位捏出碗碟的匠人？可以告诉我，你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烧制出这种材质的泥土的吗？”
瓷器与陶器虽然并称陶瓷，但两者间的差别还挺大的。
除了温度不同外，原材料也有非常大的不同。
烧制陶器只需黏土，随处可见，并不稀奇；可烧制瓷器却要高岭土，又被称作观音土、白云土、瓷土等。
那人本以为自己会被降罪，如今听赵馨的话，好似并未生气，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回太后，就在我家附近找到的，因为颜色很白，所以小的时常拿在手中把玩，不过没怎么消耗，原地还有很多。”
嬴小政眼睛亮了亮：“还剩了很多？”
那人迟疑地点头。
嬴小政当即下令：“你立刻带着人去将那些泥土挖……”
赵馨笑着打断：“你急什么？瓷窑还没建好呢！”
嬴小政笑呵呵地开口：“阿娘知道瓷窑的构造，只要找到合适的匠人，瓷窑建起来又花得了多少时间？还是先将瓷土准备起来更好。”
赵馨一想，也是，于是没再说话。
玻璃坊的负责官员见二人言谈间，直接给这种无意烧出来的东西，乃至于原材料都取好了名字，立刻明白了其重要性。
他不敢耽误，立刻让那人领路，带着一群浩浩荡荡地就去挖瓷土去了。
赵馨与嬴小政则回到了宫中，分别后，赵馨带上纸笔进入图书馆，连夜将瓷窑的结构画了出来。
嬴政吓了一跳，他还从未见过赵馨熬夜。
于是立刻回想白日记忆。
很快，他找到了缘由。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眼前一黑，瞬间从图书馆内消失了身影。
秦王的宫殿内
嬴政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伏在桌案上。
而据纸张上的内容，可以确定他从身体苏醒之前，嬴小政正在处理政务。
看到熟悉的东西，嬴政提笔就要批注……
“你是谁？”
嬴政听到自己的嘴突然张开，不受控制地开口说了这句话。
紧跟着，“他”继续说道：“你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吗？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自己好像经常不受控制地陷入昏睡。我以为自己生病了，但阿娘好像并未注意到我的不妥。我花了几年观察，终于确定，我的身体里面有另一个人格存在。”
虽然觉得奇怪，自己从小几乎算得上生活在蜜罐里，根本不符合阿娘给他看的那些书上说的，人格分裂的发病条件，但这问题目前不重要。
嬴小政试着将笔放下，另一个人格并未抵抗，顺利让他完成了这个动作。
他暗自松了口气，笑着问道：“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第87章
嬴政与嬴小政是同一个灵魂分裂出来, 本质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之前几次白日出现，嬴小政会一次也没发现。
但他从未想过, 自己竟然会被嬴小政抓住。
嗯……
嬴政抬手摸向后脑勺, 往上，摸到了被一根绳子绑起来的头发。
他顿了下, 摸了下头皮。
至今隐隐作痛。
再低头，发现书桌面向自己这边的桌沿上放着一根被磨钝了尖角的箭尖, 此时正低着自己胸口的位置。
他忍不住将衣服往下扒拉, 果然在胸口处发现了一个深红圆点。
仔细观察, 最中心的位置似乎已经有了淤青。
难怪他在图书馆内好好的，却突然被拉回了身体呢——
那图书馆其实支持灵魂在图书馆内活动, 但因为灵魂离开身体太久，会让身体死亡，从而导致灵魂消亡，所以赵馨一直是以身体进入。
嬴政比较特殊，灵魂分割成两半，所以才能一个掌控身体, 另一个在图书馆内学习。
但……
嬴政：……他原来对自己也这么狠的吗？
因为太过惊讶，他甚至都忘记了回答嬴小政的问题。
嬴小政迟疑着开口：“你，不愿意告诉我名字吗？”
嬴政从震惊中回神, 开口道：“我就是你。”
说完, 他一边将头发解下、拿走箭尖，一边将自己重生，以及自己与嬴小政之间的真正关系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嬴小政。
嬴小政听完之后, 忍不住问道：“重生？”
嬴政沉默, 没有解释太多。
嬴小政这个时候, 仍旧没有相信嬴政的说辞，只以为所谓的重生乃至灵魂割裂都是嬴政这个“人格”自带的“设定”。
他也不在意，反倒问道：“我什么时候生病的？”
嬴政一听，就知道“自己”并未相信灵魂说。
不过也是，他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确实固执己见带，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他想了想，道：“你没生病，我们过不久就会融合到一起。”
嬴政当初重生，是因为身体受不住才将自己的灵魂割裂成了两半，但这两半并非等同的。
婴儿的身体也受不了。
所以嬴政比赵馨更清楚，距离自己灵魂融合的时间，近了。
甚至于，两者的灵魂如今就已经开始慢慢融合了。
事实胜于雄辩，嬴政直接让嬴小政感受一下。
嬴小政闭着眼睛按照嬴政说的，“感受”了一下，然后……
“感受什么？”
“一片黑？”
嬴政沉默，半晌后开口：“多冥想一会儿，感受一下自己的灵魂……”
嬴小政皱眉，几乎要以为嬴政在骗自己了：“再冥想下去，我就要睡着了！”
嬴政：“……”
嬴小政忍不住小声嘀咕：“而且什么灵魂啊，感受啊，冥想啊之类的，你难道不觉得太唯心了吗？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你讲这么多封建迷信，要是被阿娘知道了，怕不是要被揍哦！”
讲个笑话，有人竟然敢在秦始皇面前，说世界是唯物的。
这个人还是他“自己”。
嬴政：“……”
虽然学了很多现代知识，但嬴政还是很有计划性的，因为想在更短时间内学到更多的知识，所以小学到大学这期间的物理化学等知识，嬴政并未主动学过，而是通过嬴小政的记忆“熟悉”。
这种“熟悉”会让他对那些知识了然于心，但论及熟练运用，自然比不上自己亲自学到的嬴小政。
受到的影响，自然也小。
而嬴政学的知识，涉及到科学与唯物方面的，其实并不多。
何况按照灵魂的年龄来说，他都是个几十岁的人了，世界观早已定型，从嬴小政的记忆中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
毕竟就算现代，也有不少人相信鬼神之说。
但这种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也确实有够奇怪和诡异的。
嬴政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他也拿不出证据。
犹豫之后，嬴政开口：“明日你问找……阿娘就是，她总不会骗你。”
提到赵馨，嬴小政总算相信了两人是并非两个人格，而是同一灵魂分裂出来的事实。
他沉默一会儿后，理清楚了如今的状况。
他与嬴政是同一个灵魂，迟早要融合到一起，而且距离两者融合的时间带已经不远了。
而因为自己是从嬴政灵魂中割裂出来，且对方无论年龄比自己大，阅历也比自己更丰富，融合后必然是嬴政的记忆占主导。
但……
嬴小政略有些忐忑：“我的记忆会消失吗？”
嬴政摇头：“你的记忆，我也有。”
他似乎知道嬴小政心里的担忧，回答道，“灵魂融合后，你的记忆与阅历同样会影响到我。”
“我们是一个整体。”
嬴小政眨眨眼：“我最爱阿娘，你对阿娘的感情也会受到我的影响吗？”
嬴政想要否认，但想到往日对赵馨的宽容，最后只能沉默。
嬴小政顿时了然，得意地笑了起来。
既然自己不是凭空消失，与阿娘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受到影响，他也就没有其他问题了。
嬴政翻了白眼，见他没有其他问题，干脆拿起笔继续处理公务。
——若是有人在房间，看到他一边“嘿嘿”直乐，一边却表情严肃地批阅奏疏，怕是能当场吓死。
突然笑声停止，嬴政听到“自己”气咻咻地开口：“阿娘早就知道你的存在？阿娘对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好？”
嬴政：“……”
你的关注点要不要这么奇怪？活像是在争宠一样？
他小时候这么蠢的吗？
嬴政不免思考起另一个严肃的问题——
嬴小政，算是长歪了吗？
毕竟他自己，是个坚定的有神论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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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馨可不知道两个“嬴政”已经顺利会晤，仍埋头苦画瓷窑结构示意图，以及其他尺寸标注。
花了一晚上时间，总会绘制了一份还算看得过眼的示意图。
赵馨带着两个黑眼圈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嬴政早就不见了，想着嬴小政对瓷器的好奇与喜欢，她抬脚就准备去找嬴小政。
谁知宫人过来传信，说是王上今日有事，没办法与她一起出门。
嬴小政毕竟是秦王，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赵馨要找他，嬴小政却因忙于政务而没办法与她出门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