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里一片暗沉。
“恨我吗?”
同样的问题,他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她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
她仰头看着他,轻声反问:“恨你什么?”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带着沐浴后好闻的味道。“恨我让你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
“你从前不会做这些事的,”他眸子里生起莫名的情绪,嗓音难辨,“现在已经可以做得这么熟练了。”
周黎静静看着他,过了几秒,轻声道:“一开始是有点恨的。”
“一开始?”
“嗯,一开始。”
周黎顿了顿,问:“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会给你超市卡吗?”
他一怔。
“其实那晚,你对我说你做错了事,又迫不及待想要带我走,那个时候,我就隐隐约约都明白了。”
“那么早?”
她笑了笑:“我那时候只是小,又不是傻。”
他微怔,而后,眼底缓缓生起笑意:“是,黎黎从小就很聪明。”
“不过后来,我去问我爸,他告诉了我所有的前因后果,我就不恨你了。”周黎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轻道,“然后,我就很怕你会恨我。”
他问:“恨你什么?”
周黎垂了垂眸:“虽然说无法选择,但我们确实是带着原罪的。我们那些年轻松自在的日子,全部都是建立在你母亲的痛苦之上。”
她默了默,继续道:“然后,她又将自己的痛苦全部转嫁到了你的身上。”
她抬眸瞅着他:“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痴心妄想了。”
沈照静静凝着她。
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四目相对。
许久,他意味不明地重复着四个字:“痴心妄想?”
嗓音很低很轻,带着沙哑,带着自嘲,还有丝丝缕缕几不可察的伤痛。
周黎懂得他所有的情绪。
毕竟那么些年,她自己就一直活在这样的情绪里。
她一面喜欢着他,一面又深深地明白,再喜欢,也不过是痴心妄想了。
——他们生来就对立,自身的存在就是建立在对对方的伤害之上。
即使重新回到这里,光明正大确定关系,她也依旧觉得不真实。
就像是镜花水月,随时都会破碎掉的一个梦境。
他看着她,喉结滚了滚。忽然一手拿过手机,递到她面前:“帮我看看。”
周黎一怔,不解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不过还是顺从地接过。
视线转到手机屏幕上,却见上面是一张万年历。
偌大的几个字写着——
宜:祈福、上任、商定婚事。
忌:出行、搬家。
他刚刚就是在看这个?
她盯着手机屏幕的时候,男人的唇已不知不觉移至她的耳边,贴着她,以气息道:“黎黎,帮我看看,今天能不能表白?”
男人的气息滚烫,拂过她的耳根,周黎顿时浑身僵硬。像是有细微的电流,顺着尾椎骨往上,她的身子顿时酥了半边。
不过她面子稳是真的稳。
她盯着手机屏幕,一本正经的样子研究了会儿,慢吞吞道:“这上面没说。”
他低笑了一声,随即,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
周黎身子更加僵硬,坐在他腿上,一动不敢动。
只听他低笑着,问:“那上面说什么了?”
如果周黎的稳不是装出来的,那她一定会反问他,你刚盯着手机看了那么久,自己没看到么?
不过他亲她那两下已经让她的脑子彻底糊掉了,她现在只会假装很稳。
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顺着他的话,认真地念出来:“宜祈福、上任、商定婚事。”
男人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沉吟道:“那就是可以表白了。”
周黎喃喃问:“为什么?”
他侧眸凝着她,眸子里笑意浮动:“我表白可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祈福?祈求早日上任做你的男人?换句话说,不就是在和你商定婚事?”
他格外加重了“祈福”、“上任”、“商定婚事”这三个词。
周黎:“……”
竟无法反驳。
沈照眸子里的笑意又缓缓敛去,他直勾勾盯着她,半晌,哑然开口:“黎黎,我想跟你说上半句。”
他停顿了片刻,问:“好不好?”
那时候,他对她表白,只能说下半句。
而今天,过去的一切被撕开,已经无所遁形地暴露在了阳光底下。
周黎心尖儿轻轻动了动,若有所悟地,她垂下眸,低低“嗯”了一声。
下巴却随即被轻轻挑起。
她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只见男人的眸子幽黑深湛,深邃不见尽头。
他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她略显紧张的双眸。
情绪仿佛随着他的目光沉淀,她被他蛊惑似的,被他看得心中渐渐生出绵绵长长的酸涩。
他看了她许久,终于,似喟叹一般,低道:“我们之间生来就是悲剧。”
眼里却是无尽的执念,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可我还是想和你花好月圆。”
——我们之间生来就是悲剧。
——可我还是想和你花好月圆。
周黎心头猛地涌出一阵酸楚,她怔怔看着他。
只见他笑了笑。
极轻的一个笑容,却跨越山海。
“为此,我用了八年的时间。黎黎,你会不会嫌我太晚?”
第47章 那我以后天天跟你圆梦
我们生来就是悲剧, 可我还是想和你花好月圆。
为此,我用了八年的时间。
八年。
今天以前,周黎一直以为, 这八年里,沈照就和她一样, 知道他们是什么命运, 知道他们注定不可能, 所以认命了。
而他最后忽然出现在A城,大概也只是因为他的意志没有她来得坚定。
坚持了八年, 坚持不下去了, 一个冲动, 就连夜跑来看看她。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的意志比谁都要坚定。
他坚强隐忍,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在她说服自己认命、不要痴心妄想的时候,他步步为营, 独自一人扭转着他们与生俱来的悲剧。
他用八年的时间经营出一个风和,然后带着比当年周家更多的财富,来向她坦诚、向她赎罪。
她不知道, 他最后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对她说出:“宅子给我妈, 那是周家欠她的。风和给你,那是我欠你的。”
那你呢?
周黎仰头, 直直凝视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心里细细密密的疼痛,眼里颤巍巍的水光。
他怎么还会觉得,她会嫌他来得太晚?
她几乎能想象,这么多年来, 他的生活该是怎样的暗无天日。
他什么都失去了,只残存着一丝丝微薄的奢望。
他那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即使他倾尽所有来乞求她的原谅,她又会不会接受。
可是,除了补偿她所失去的一切,除此以外,他又还能做什么呢?
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单单只是这样想着,心就好疼。
是那种酸酸软软的、绵长细密的疼,不剧烈,可是深入骨血。
许久,她的嘴唇轻轻蠕动,嗓音出来,轻得发哑:“是有一点晚。”
她喃喃道:“如果我早知道……”
如果她早知道他这么多年的艰难……
她却没有再说下去,仿佛也只是一句无意识的喟叹一般。
她迎视着他的眼睛:“别人的失去,明明不是你的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都一一承担了。”
她的手缓缓往上,轻轻抵在他左胸口的位置,温热紧绷的触感顺着指腹传来,像是一路直抵她的心尖上。
她轻声问:“那你呢,你的委屈,又该谁来赔?”
你曾经的挣扎、痛苦、无能为力,你曾经所有的求而不得、曾经所有的眼睁睁失去,又该谁来赔给你?
男人凤眸里一片漆黑,仿若无波,可是又仿佛暗藏旋涡,恨不得将她卷入其中,从此再也不让她有机会抽身离去。
她的鼻间渐渐涌出酸意,凝着他,轻声问:“我赔,要不要?”
话落,只听他毫不犹豫的一声,定定落在她的耳边:“要。”
下一秒,眼前阴影落下,她的唇舌便被他紧紧霸占。
与之前的许多次都不相同。
这一次,从一开始,男人就没打算再克制。他气息灼热,肆无忌惮,似乎终于不再怕吓坏了她,似乎还要更恶劣一些,有意邀请着她。
空气里的温度转眼间攀升,耳边仿佛有噼里啪啦的火花声,激烈地催化着什么。
……
他忽然抱着她起身,大步往卧室走去。
她意乱神迷,蓦地被抱起来,只下意识更加抱紧了他的脖子。
鼻尖擦过他的头发,冷檀的气息更加浓烈,又仿佛又带了些别的气息。
张扬又霸道。
像是被引诱似的,她忍不住更加凑近了些,头自然地轻轻搁在他的肩头。
她听见男人在她耳旁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她就被放到了床上。
……
实木柜子滑过轨道的声音,有种闷闷的寂静感,却让她恍恍惚惚回过些许神智。
水深火热里,她甚至还能分神去想,他拉开柜子做什么?
他是想要找什么吗?
可是她收行李的时候都检查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过显然她是杞人忧天了。
下一秒,借着月色,她清楚地看到,他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小的盒子。
意识到那是什么,她微惊,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他盯着她,行止格外妖孽,直白地将那盒东西塞进她的手里,低笑一声:“你洗澡的时候。”
周黎:“……”
她让他去换他自己房间里的四件套。
结果他非但没换,还把这东西放进了她的床头柜。
她只觉气血渐渐往脸上涌去,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男人的吻缓缓回到她的耳边,哑声问:“黎黎,有没有在这里做过梦?”
周黎的身子无意识地缩了缩。
他低低笑了一声,嗓音低得撩人:“唔,看来是有了。”
“……”
这个人,这种时候还这么恶劣。
周黎好气,忍不住轻轻咬了他一口。
他并不放在心上,反而笑得愈加妖孽。
他绵绵密密吻着她,柔声道:“别紧张,我这不是在帮你圆梦吗?”
她轻轻抬起眼眸,昏暗的光线里,对上他的眼睛。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她忽地抬起身子,主动吻上他的唇。
“沈照,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她轻轻呜咽:“你真的是我的梦。”
声落,男人的身体猛地僵硬。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浪潮向她涌来,彻底将她淹没。
一发不可收拾。
……
沈照再次将她放到床上的时候,她默默扯过被角,将自己裹在里面,滚了一圈儿,静悄悄滚到了角落里。
嗓子这会儿还有点哑,眼睛也红红的,湿漉漉的。
就像是一瓣娇弱粉嫩的花,刚刚经历过风雨,水汪汪的又可怜巴巴的。
她昏昏欲睡,又忍不住抬起眼皮,盯着落在落地窗前的银辉看,艰难地从月亮落下的光影角度判断着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
至少是下半夜了。
男人自身后将她抱进怀里。
被子都被她一个人裹了,他也分不到,不过他现在美梦成真,得偿所愿,别无所求,愉悦得不行。
他含笑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还意犹未尽地一点点亲着她的脸。
周黎给他亲着,脑子里又忍不住有画面回放,脸颊再一次滚烫。
又好气。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抬眸瞅着他,控诉道:“你可真没跟我客气啊。”
男人微微一怔。
周黎伸出嫩白的手指,轻轻戳着他的胸膛:“我是说了我赔你,你不和我推拒一下都算了,那也不用这么不客气吧。”
就像是一桌美味佳肴,人家主人象征性地跟你说不用客气,随便吃。
结果你就真一口气全吃光了。
连骨头都不剩。
周黎有点恼他,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
男人握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温存地亲了亲,反问:“推拒一下?”
他若有所思道:“那我可不敢。”
周黎:“怎么不敢?”
他眼底含笑道,意味深长道:“你从小就不按常理出牌,万一我一推你就真的不给我了,那我怎么办?”
“……”
“我可不得紧紧抓住机会?”
“……”
说起这个,周黎就想到了隔壁房间那好端端铺着的防尘布。
果然是……早有预谋啊!
他早就打定主意今晚跟她睡了,还假装在那里看什么手机,选什么黄历……
周黎忍不住控诉:“我就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