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印着三叉戟的钥匙往谢九黎的方向推了一段距离,道:“还给你。”
谢九黎眨眨眼睛,还没弄清楚想明白时经寒究竟要干什么,时经寒就把手收了回去,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也放在了车钥匙旁边:“这是银行卡,里面是你替小意出的治疗费。”
谢九黎把勺子从嘴里抽了出来,谨慎地推测道:“你要和我恩断义绝。”
时经寒皱起眉,他冷静里带了点疑惑地给予否定答案:“不是。”
“那为什么突然还我钱,算得这么清楚?”谢九黎无奈道,“如果你有存款,正好留着理财,小意以后每年都需要再打针,都是消费。而且,你们还可以换个更大的房子住。”
谢九黎也提出过给两人买套新的房子,但兄妹俩都很坚定地回绝了她的提议。
谢九黎也问过她们要不要搬去她家一起住,正好多一个房间给时经寒,时经意可以和谢九黎睡同一个房间。
对于后面这个提议,时经意倒是很动心,但时经寒还是拒绝了。
时经寒这个人有时候就稍微有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想好的事情,别人拗不过去。
“这一笔钱代表一个开始,以后赚钱会容易很多,小意的治疗费不再是个问题。”时经寒轻轻吸了一口气,“……请你收下。”
谢九黎把甜品勺子放下,迟疑两秒,还是问道:“能说说钱是怎么来的吗?”
就这么巧,她刚出现这么两三个月,时经寒就正好赚了一大笔钱。
倒不是说怀疑时经寒会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是谢九黎有点怀疑已经下线的系统是不是在暗中搞她。
时经寒拧眉垂眸想了两秒,用两句话解释了所有:“我写的一个算法被某个公司买断。以前没有余裕做大项目,每个月都要用钱。”
谢九黎的眉眼舒展了些,明白过来时经寒话里的意思。
这几个月的时间没有迫在眉睫的经济压力,时经寒总算不用急于赚快钱支出时经意的治疗费,沉下心来做了件大事。
大概机会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谢九黎这才伸出手把银行卡和车钥匙拿到自己面前,心想这大概就是“知识等于财富”。
“那以后小意的治疗费用应该就不用担心了。”谢九黎愉快道,“不过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周转——对了,银行卡里放了多少钱啊?我不太记得上次刷了多少……”
谢九黎发誓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但时经寒居然稍稍向后退了退,眉宇拧得更紧:“五百二十万,但数字是个巧合,签合同后到账就是这个金额。”
谢九黎好笑道:“行了我知道这是巧合,没以为你在和我表白。”
时经寒喉结微动:“银行卡确实不是表白,那是你收下银行卡的下一步。”
正翻来覆去看银行卡的谢九黎动作一顿,讶异地抬头去看桌子对面的时经寒。
“在你收下之前,”时经寒接着说,“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资格开口。”
他的声音很沉,但包厢内空气安静,谢九黎听得一清二楚。
她愣了好一会儿,手指一直不自觉地摩挲着卡片的边缘。
半晌,谢九黎才开口问道:“所以在几个月前你让我答应和你一起吃饭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件事?”
“嗯。”
谢九黎蹙着眉:“那是暑假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时经寒慢慢地道,“如果我说,第一次见面呢。”
如果说前面发生的这一连串是让谢九黎觉得“意外”,那时经寒这一句的回答终于令她感到了“惊讶”。
因为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九黎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问:“从哪一句开始?”
“……我不心虚那一句。”
谢九黎稍作回忆,才想起时经寒那时候确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被她当场抓包。
他还不肯立刻移开视线,说因为自己不心虚。
“最开始应该只是‘好感’,或者‘在意’吧?”谢九黎追问。
“在意,或者好奇,总之我走到了这步。”时经寒神情里带着按捺的焦躁,“是你日复一日看我的眼神……”
他倏地停了下来,但谢九黎已经恍然明白了后面的未竟之词:啊,是这里漏了馅。
换作是任何人,总被一个人用热恋一般的目光注视,多少也会觉得很在意。
谢九黎还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克制了。
到底人还是感性的生物。
操纵了一个人的感情,也就等于操纵了这个人。
谢九黎还在思考该怎么回复时经寒,对方已经重新把吃甜品的小勺拿起来强行塞进她手里,轻轻咋舌发出不满的断音:“不用纠结,我没说要你给答复。”
“……啊?”谢九黎握着勺子疑惑地发出茫然的回应。
“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是我今天唯一的目的。”时经寒说,“所以‘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你来说未必’。”
谢九黎仔细品味他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时经寒支肘目不转睛地盯着谢九黎的脸,而后突然嘴角一翘,带着点促狭意味地笑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表情,谢九黎。”他说。
——时经寒本来就和贺孤舟在五官外形上十成十地像,唯一能区别两人的也就是气质与表情。
他一笑起来,眉眼舒展、嘴角上扬,整个人浑身的气场仿佛都变得轻快起来。
谢九黎紧紧掐住左手的掌心,才把脑海中骤然放大的“贺孤舟”三个字按了下去。
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垂下眼去回避时经寒的视线,轻声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表情。”
简直就像是贺孤舟死而复生、坐在她面前对她笑一样。
谢九黎用勺子吃了两口布丁缓解尴尬。
然后她听见时经寒问:“我最先对你表白这件事这么让你惊讶?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我喜欢你?”
第38章 现在沈雾沉想她……
“最先……”谢九黎无奈地摇摇头, “只有你会这么做的。”
顾舟不会,沈雾沉是……还不会。
这本来是谢九黎独自一人在下的棋,但现在时经寒这枚棋子自己走了一步意外之举。
谢九黎来这里几个月, 还是第一次真正被打乱步调。
时经寒率先出人意料,接下来会产生变化的就是沈雾沉和顾舟。
时经寒靠在椅子上, 他微微扬着下巴,用一种并不惊讶的语气说:“所以你没否认另外半句。”
谢九黎用勺子把剩下的布丁分成两半,淡定地道:“我这个人有一种察觉别人好感度的特殊技巧。”
最开始的惊诧过后, 谢九黎早就冷静了下来。
说到底,她才是唯一的棋手。
“小意知道你今天要做什么吗?”她语气轻松地问道, “所以她刚刚才那么为你争取、不惜和顾舟结梁子?”
“她不知道。”时经寒顿了顿,“她和顾舟互相看彼此不爽而已。”
谢九黎想了想,觉得也很有道理。
时经意和顾舟是有那么点撞人设。
等慢条斯理地把小巧的布丁吃完, 谢九黎才重新看向桌对面的时经寒:“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挺狡猾的。”
“是吗。”时经寒面无表情道。
明明是个问句,两个字却被他咬得都微微下沉,并不是上扬的尾音。
“不需要回复, 就是不需要同意也不需要拒绝。”谢九黎笑道,“在你的立场而言, 就是,你不打算接受我的拒绝。”
时经寒没有回答, 他伸手去按了一下桌上的服务铃。
“你之前天天都送我花, 我其实本来也应该想多一点?”谢九黎又问。
时经寒起身道:“今天以后就可以多想一点。”
……
晚餐是时经寒坚持买的单。
谢九黎想着这一顿饭比起刚刚时经寒那张银行卡里的五百二十万来说也不算什么, 没有抢着买单。
回到家时, 谢九黎顺口问道:“那明天顾舟生日你打算来吗?”
“不。”时经寒道,“这次的合同还差个收尾。”
他说着,把手中的车钥匙交给了谢九黎。
——来去开的都是谢九黎的新车,时经寒早就准备好把之前从谢九黎那里收到的车还给她了。
“你这样, 我情感上稍微有一点受伤。”谢九黎看着手里的车钥匙,半开玩笑道,“就好像反过来是你拒绝我了一样。”
时经寒盯着她看了两眼,伸手从谢九黎夹在一侧编发上的月光石蝴蝶发卡取了下来。
时经寒轻轻一抛,发卡飞起十几公分,又被他凌空抓进了手心里。
他收起五指握住蝴蝶,道:“那我从你这里拿走这个。”
发卡只做装饰性用,就算摘下也不会有发丝掉落,但时经寒的手靠近擦过鬓边时,谢九黎还是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时经寒从那里取走的不仅仅是一枚简单的发卡,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谢九黎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你怎么回去?”
“地铁。”时经寒道,“也很快,而且可以工作。”
谢九黎:“……”从这个角度来看,好像是比车来得更有效率。
她点点头送别了时经寒,等他的身形隐没在夜色中后,一回头就看见了沈雾沉。
沈雾沉慢了半拍才道:“……你回来了。”
“嗯,你出来吹夜风?”谢九黎走近过去,顺便看了看沈雾沉手上的伤。
——沈雾沉是个疤痕体质,人家一两周就能消失不见的疤,在他身上一两个月不消都很正常。
沈雾沉主动把双手放到谢九黎面前,曲起手指让她检查。
“基本没有了,”谢九黎道,“手上的伤本来就好得慢,下次不要再和顾舟打架了。”
“他穿了西装,”沈雾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答应了他?”
有时候沈雾沉的直觉也相当敏锐。
“他今天只是还我钱而已。”谢九黎淡淡道。
说完想到沈雾沉的脾气喜欢逞强,她又补充道:“不过时经寒已经毕业有几年了,你不要急着和他比。”
“谢九黎,”沈雾沉唤她的名字,“你在避重就轻。他来过你家这么多次,这是第一次穿西装,还是和你单独在外就餐。”
谢九黎叹了口气抬眼看他:“沈雾沉,你在这里永远有那个房间的居住权。”
她放下沈雾沉的手,安抚地道:“不用觉得不安。”
沈雾沉垂眼注视着她,一瞬不瞬,眼神简直像是变回了谢九黎第一次在雨夜中见到的他。
倔强又易碎,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水晶工艺品。
谢九黎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接下来沈雾沉也要和刚刚的时经寒一样一鸣惊人,但最终少年人什么也没说,只退了一步冷淡地道:“我去洗澡,晚点见。”
两人睡前的故事时间还在继续。
谢九黎下意识地抚了抚鬓边编起的三股辫:“好。”
……
沈雾沉走出浴室,在卧室里的小书架前站定扫了一遍。
他购置准备在这里的书越来越多了,给谢九黎也已经念到了《冰与火之歌》的第一本。
谢九黎不太在乎他念的是什么,好像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心满意足。
但正如同她在这方面给了他优待一般,顾舟和时经寒似乎在她那里也有各自的一席之地。
沈雾沉刚刚抽出插着书签的《冰与火之歌》第一册 ,湿漉漉的发梢滴下一点水珠,啪地溅到了他的小臂上。
沈雾沉停下动作,回到浴室去将头发吹到半干,又对着雾蒙蒙的镜子看了一会儿,迟疑着伸手解开了睡衣最上面的一个扣子。
他平时穿衬衫都像是好学生一样扣到最顶上,只露出一丁点精致的锁骨,看起来多少有点不易近人。
但一旦解开纽扣,看起来就像是从青涩迈向成熟的香甜果实一样,在树枝叶片中间露出了一角暗示来。
做完这个动作,沈雾沉伸展开五指将镜上水汽抹去,蹙眉观察了自己片刻。
在提醒他该去谢九黎房间的闹钟响起之前,沈雾沉低头用冷水泼了一把自己的脸,才将脸上的热度降了下去。
擦干手脸、拿着书往楼上去的时候,沈雾沉还在想今天谢九黎说过的话。
她没有否认时经寒对她表白。
沈雾沉早在一个多月前的晚上见过顾舟想要趁着谢九黎沉睡去亲她的脸,但那次顾舟没有得逞,沈雾沉也刻意没有去深入思考。
——以顾舟所表现出来的,他对谢九黎所怀抱的情感并不是爱。
但时经寒。
这个明明是最后才出现的男人,居然会第一个表白。
不。
沈雾沉反驳自己。
他知道谢九黎不可能缺人追。
但这个认知被前几个月的他刻意无视了。
归根到底,是沈雾沉自己不想和谢九黎在男女的层面上、与任何权色交易扯上关系。
他不能面对自己内心对于“性”这个概念的恐惧与厌恶。
见谢九黎的第一面,沈雾沉觉得她和从前沈父带他去见过的那些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