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寿安君回房休息了。
柳嬷嬷扶走了周慧珍。
翌日一早,周慧珍坐马车返回京城。
西亭侯府。
韩辽从闲庄回来后,这几日都不曾出过门。
有上等的伤药用着,韩辽的脸已经消肿了,看不出曾被陆濯一拳打翻的痕迹,但他右上侧从内往外数的第三颗牙掉了,虽然外人基本发现不了,可十分影响他吃饭,而每次嚼不好东西,韩辽就会想起陆濯,想起那日陆濯给他的羞辱。
光是想想,韩辽眼中便爆发出嗜血的恨意。
他韩辽从记事到现在,还没被人打过脸,陆濯一个小辈,竟然敢!
“世子,少夫人回来了。”长随来书房外面道。
韩辽积了几日的怒火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口,阴沉着脸去了后院。
周慧珍刚刚进屋,就听外面下人朝韩辽行礼。
周慧珍突然发起抖来,她怕祖母的猜测成真,怕韩辽真的打她。
她只是一个想嫁入高门的虚荣姑娘,心比天高,身子却还是娇生惯养的脆弱女儿身,面对韩辽那等魁梧的武将,如何能不怕?
柳嬷嬷扶她坐到椅子上,低声道:“大姑娘别怕,想想老太君,想想贵妃娘娘,您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您背后也有人为您撑腰。”
周慧珍苍白着脸抬起头,柳嬷嬷总是喜欢管她,对她各种说教,在她选择逆来顺受时各种嫌弃讽刺,可此时此刻,她只在柳嬷嬷的眼里看到了慈爱与坚定。
“哗啦”一声,内室的帘子被人重重地扯开了。
周慧珍浑身一哆嗦。
柳嬷嬷转身,看到凶神恶煞的韩辽,柳嬷嬷神色自若地行礼,半个身子都挡在周慧珍面前。
韩辽看得出柳嬷嬷的维护,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柳嬷嬷是寿安君的人,可柳嬷嬷只是保护周慧珍不受那些妾室欺负,并没有妨碍到他,所以韩辽才没把柳嬷嬷放在眼里,今日柳嬷嬷竟然敢给他摆出这副无畏的姿态,韩辽的怒火便更炽三分。
“滚。”韩辽冷冷看着柳嬷嬷道。
周慧珍则在后面扯住了柳嬷嬷的衣裳,那双纤细漂亮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柳嬷嬷往后斜了眼,低头朝韩辽道:“世子来势汹汹,是怪少夫人在娘家住得太久吗?”
韩辽发出一声嗤笑,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柳嬷嬷的肩膀将人甩了出去。
柳嬷嬷如破布袋子一样摔到一方几案上,人与几案同时往前冲出一段距离,再一起翻倒落地。
周慧珍惊恐地看着柳嬷嬷,看着柳嬷嬷连咳了两口血出来,尽管如此,柳嬷嬷还是在韩辽伸手抓住周慧珍的衣襟时,厉目瞪向韩辽:“大姑娘是周家嫡长女,是贵妃娘娘的血亲侄女,世子真当周家无人了吗?”
韩辽手一顿。
如果不是忌惮寿安君与元嘉帝的情分,母亲早收拾了柳嬷嬷。
如今,小周氏更是成了贵妃娘娘。
看着周慧珍满是泪水的惨白脸庞,韩辽笑了笑,忽然将周慧珍丢回了椅子上。
他是不能对周慧珍动手,可他杀死一个忤逆主子的嬷嬷,便是寿安君、小周氏一起告到皇上面前,皇上也无法治他的罪。
韩辽更加不信,寿安君小周氏会蠢到为了一个嬷嬷去烦扰元嘉帝,不信元嘉帝会因为一个嬷嬷对韩家生出不满。
韩辽朝柳嬷嬷走了过去。
柳嬷嬷擦擦嘴角,无畏地看着渐渐走近的韩辽。她也是女人,可她已经活了四五十年,她不怕,如果能用她的命唤醒大姑娘,如果能用她的命将大姑娘送回老太君身边,便也值了。
柳嬷嬷嘲讽地看着韩辽。
一个愤怒到只会打女人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这样的人家率领的龙骧军,别说越不过陆家的神武军,假以时日,龙骧军的主将之家都会换人!
柳嬷嬷打心底唾弃韩辽。
韩辽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就在他想一脚踹过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瓷器落地的脆响。
韩辽沉着脸回头。
周慧珍从地上捡起一片比较大块的碎瓷,拿锋利尖锐的一头抵住脖子,虽然她在哭,可她的身体已经不抖了,视线模糊地对韩辽道:“你再敢动嬷嬷一下,我便自尽,我若死了,我祖母、姑母定会要你偿命!”
“姑娘不可!”柳嬷嬷声音凄厉地道!
韩辽只是冷冷一笑,转过来看戏一般:“那你自尽吧,你死了,我保证不动她。”
他能不了解周慧珍?烂泥软骨头的货色,如果不是足够漂亮,他根本不会娶回来。
周慧珍眼中有泪,依然看不清韩辽的脸,在韩辽轻飘飘地说出让她去死的时候,周慧珍朱唇颤动,两行泪再次滚落。
两年多的朝夕相处,原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床笫之乐,她渴望韩辽的情,韩辽只图她的人。
闭上眼睛,周慧珍将碎瓷尖端刺向脖子。
那肌肤比花瓣还要娇嫩,刺目的血立即流了出来。
“不要!”柳嬷嬷哭着跑过来,一把拉下周慧珍的手,将那碎瓷抢走丢了出去。
周慧珍抹了抹脖子上的血,泪眼冷冷地看向韩辽:“世子还要赌吗?”
韩辽眯了眯眼睛,这一刻的周慧珍,连神韵都像极了魏娆。
冷哼一声,韩辽怒容离去。
被他高高甩起的帘子才落下,周慧珍便软到了柳嬷嬷怀里。
柳嬷嬷又是哭又是笑的:“好姑娘,这才是咱们周家的好姑娘!”
第119章
韩辽不可能跟周慧珍赌命,周慧珍真死了,有寿安君、贵妃娘娘在元嘉帝面前兴风作浪,韩辽很难摆脱杀人的罪名,而且,韩辽也没想要周慧珍的命,毕竟是同床共枕这么久的美人,他对周慧珍多少还是有点情分的。
周慧珍要护着柳嬷嬷,韩辽也不能再动柳嬷嬷,便将腔怒火发泄在了他刚从母亲身边讨来的丫鬟涟娘身上。
可怜的涟娘,第二天根本没能下床。
韩辽倒是板着脸去了龙骧军的军营。
柳嬷嬷一直在留意韩辽的动静,得知韩辽出发了,柳嬷嬷便陪着周慧珍去见西亭侯夫人了。
周慧珍低着头向西亭侯夫人告了韩辽状,埋怨韩辽醉酒不肯陪她起回来,埋怨韩辽趁她不在的时候又添了个通房。
因为韩辽好面子,瞒得严严实实的,西亭侯夫人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陆濯打了,但儿子丢下周慧珍自己回来,西亭侯夫人一清二楚。
在西亭侯夫人看来,周慧珍这都是自找的,谁让周慧珍自己巴巴地跑回娘家,吃席的时候连男人都不知道照看?
因此,西亭侯夫人不但没安慰周慧珍,还将周慧珍训斥了顿。
周慧珍哭着走了。
没多久,就有下人来禀报西亭侯夫人,说少夫人叫人备车,要回闲庄。
西亭侯夫人冷笑三声,回就回,最后还不是要自己灰溜溜地回来?反正别指望儿子去接她。
侯府门外,直到马车真的出发了,里面并没有人追出来,柳嬷嬷才松了口气。
如今大姑娘想通了,柳嬷嬷最怕的是韩家不放人,韩辽又是个凶神恶煞,大姑娘多留在他身边日,便多分危险,哪怕不危及性命,只要能走,又何必白白受苦?
周慧珍呆呆地看着侯府的城墙,她这两年多,真的活成了笑话,当初苦苦哀求祖母答应韩辽的提亲,而今又要劳累祖母替她做主与韩辽和离。
柳嬷嬷放下帘子,回头,就对上了周慧珍失魂落魄的模样。
柳嬷嬷安慰她道:“大姑娘别想太多,你还年轻,又有贵妃娘娘给你撑腰,先回家好好收拾收拾心情,等你忘了这边的乌七八糟,老太君肯定能给你找个样样都好的好郎君。”
周慧珍压根没想那么远的事情,她只希望和离会顺利,别出什么波折。
对周慧珍的归家,寿安君百个赞成,亲自安抚了孙女一番,翌日,寿安君就带上柳嬷嬷与队侍卫,大张旗鼓地进了京城,直奔西亭侯府。
今日恰逢休沐,西亭侯夫妻、韩辽都在家。
韩辽在教导几个儿子的武艺,他虽然好美色,却也重视家中的儿郎,韩家统领龙骧军这么久,儿郎的武艺绝不能荒废。他这六个儿子,最大的嫡子韩承嗣已经十六岁了,最小的庶子才七岁,然而习武的天分与嫡庶无关,韩辽对嫡子韩承嗣并没有太多的偏爱。
他这边一派严父姿态,下人突然过来,请他去厅堂见客。
韩辽皱眉,他打了柳嬷嬷,也值得寿安君亲自登门?
韩辽对寿安君并无敬重,但又必须顾忌寿安君与元嘉帝的情分。
让儿子们继续练武,韩辽冷着脸去了厅堂。
西亭侯、西亭侯夫人都在了,出于礼节,西亭侯请寿安君上座,寿安君也没跟他客气。
“宏远到了,老太君究竟有合适找他?”
韩辽进来后,西亭侯朗声问道,宏远是韩辽的字。
寿安君朝柳嬷嬷使个眼色。
柳嬷嬷从怀里拿出一份和离书,递给西亭侯。
和离书上写的是一些套话,大意就是一对夫妻话不投机从此和离各过各的。
西亭侯眉头紧锁,边将和离书交给坐在一旁的妻子,边问寿安君:“他们夫妻俩过得好好的,老太君为何突然要和离?”
寿安君看眼韩辽,讽刺道:“过得好好的?昨晚世子差点要了我孙女的命,吓得她一早逃回家中,做了晚的噩梦,难道侯夫人没与侯爷说?”
西亭侯脸色大变,肃容问韩辽:“你可有什么话说?”
韩辽并不否认,也不用看那张和离书,只对寿安君说了句话:“她不想跟我过,可以,我会送她一纸休书,和离想都别想。”
他知道周家的女人不怕改嫁,可他韩辽不是那些身世低微或短命的周家女婿,他可以先丢了周慧珍,但周慧珍别想轻轻松松地甩开他。
西亭侯夫人站在儿子这边,将和离书丢到桌子上,这便狠狠地列举了周慧珍的各种不是。
寿安君云淡风轻地听着,等西亭侯夫人说完了,寿安君才笑道:“我孙女再有不足,也是你们韩家两番提亲巴巴地求娶过来的,侯夫人非要怪,理当反思自己的眼神,而不是找我理论。更何况,我年纪大了,教养孙女略有不周也能理解,侯夫人年轻还轻着,怎么就教出了个蛇蝎心肠的嫡出孙女?”
西亭侯:“老太君什么意思?”
西亭侯夫人、韩辽也都疑惑地看着她。
寿安君惋惜道:“我听说,世子爷有位庶出的公子,七岁便有猎狼之威,可惜年少贪玩,钻假山的时候不慎跌落下去,当天便没了。”
那是韩辽的亲儿子,曾经最疼爱的儿子,个如果能顺利长大可能会胜过陆濯的习武天才,韩辽每次教导其他几个儿子时都会想到意外身亡的爱子,可听寿安君的意思,爱子并非死于意外,而是与嫡女韩莹有关?
寿安君没等韩辽问出来,直接提条件道:“只要世子在和离书上签字按印,我便将我掌握的线索交给世子,随便世子查出什么,我都只当不知。”
韩辽目光冰冷:“我若不签,老太君意欲何为?”
寿安君双手握着拐杖,笑道:“那我就帮孙女婿找到真凶,还那孩子个公道。”
西亭侯夫人朝儿子使眼色,当年那孩子意外丧命,她与儿子都仔细盘查过,证明就是意外,都过去六年了,寿安君个久居闲庄的人,能查到什么?
她孙子多,并不在意那一个。
韩辽不样,他比母亲清楚夭折的儿子有多可惜,家里的女人们怎么斗都没关系,但如果真有人在谋害他的儿子,那对方能在几年前下手,便也能在他生出更优秀的儿子时,继续下手,继续折断韩家男儿压过神武军的希望。
哪怕寿安君在诈他,韩辽也愿意赌。
西亭侯支持儿子,如果真是孙女害死了那个孙子,他绝不留情。
下人很快端来了笔墨纸砚,韩辽冷着脸签字按下手印。
寿安君收好和离书,站起来对韩辽道:“等我回到闲庄,自会有人将那证人送到贵府。”
在韩家家三口复杂的注视下,寿安君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自有下人收拾好周慧珍的那点陪嫁,搬到马车上。
等寿安君回到闲庄,已经是下午。
韩辽终于等到了寿安君送来的证人,竟然是他唯一的嫡女韩莹身边的个大丫鬟的娘家妹妹阿梅。
被韩辽吓,阿梅全都交待了。
六年前,韩莹才十二岁,发现有个庶出的弟弟很受父亲倚重,韩莹担心那个庶弟长成后会抢走亲弟弟未来龙骧军主将的地位,便想了个毒计。韩莹先与大丫鬟阿珍商量好,然后趁外出逛铺子的时候,偷偷将阿珍的妹妹阿梅带回了侯府。
阿梅当年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但她比男孩还要顽劣,爬树下水无不精,有韩莹打掩护,阿梅就在侯府花园藏了起来,等待机会,再在韩莹的庶弟去爬假山时,偷偷爬上去推了把……
推完了,阿梅便猴子似的爬墙离开了侯府。
韩莹用钱财笼络了阿珍、阿梅姐妹,过了三年事情彻底过去了,韩莹便想除掉姐妹俩已绝心腹大患。阿珍就在她身边,下手很容易,然而等韩莹想解决阿梅时,才发现阿梅竟然消失了,有人说阿梅被人贩子拐走了,有的人说阿梅与男人私奔了。
韩莹直没有放弃过打听阿梅的下落,没想到,阿梅竟然被寿安君藏了起来!
被韩辽叫回娘家,看到阿梅,韩莹当然不会承认,哭着求父亲不要被寿安君挑唆了父女的关系。
可韩辽何时把女人当回事过?
他亲自对韩莹用了刑。
而他对韩莹仅存的父女情,便是在韩莹招供之后,以韩莹突发癫病为由,将韩莹关到了他的处庄子上,女婿家里,他派人打声招呼,示意女婿可以另娶贤妻,这事便过去了。
半个月后,周慧珍才听说韩莹突发癫病之事。
“祖母,是您做了什么吗?”周慧珍在韩莹手里吃了那么多亏,她不信韩莹会无缘无故地发病。
这时候,寿安君也终于跟孙女交了底。
当年韩辽第二次来提亲,且孙女又非嫁不可,媒人还在合八字的时候,寿安君已经将韩府里的阴私打听得差不多了,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那位庶子的死。
寿安君在宫里看过太多妃嫔宫人之间的明枪暗箭,当时就怀疑到韩莹身上了,而韩莹的心腹数来数去就那几个,寿安君命人排查,很快就揪出了阿梅。寿安君便将阿梅藏了起来,好吃好喝的供着,她知道,早晚她会用到阿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