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娇声娇气成这样?
他的指尖下意识摩挲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晌,才低声“嗯”了一声。
*
搬进雪禅居,温娇才明白过来,为何之前众人是那样既艳羡又震惊的表情了。
院中梅花盛放,在这泠香环绕之中穿过梅林,入了小院,琉璃灯如同星光般悬挂。
除了日常居住的寝室,另设有观景楼阁,楼中藏书万千。
窗门阔大,银河倒挂。
临窗而眠,可看万家灯火,也可听水声潺潺。再细细煮上一壶清茶,闻着梅香,捧着书卷,再惬意舒适不过了。
春箩心情好得不得了,一边帮她收拾,一边说道:“姑娘,老太太人可真好,有她在,接下来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温娇托腮望着窗外美景,慢慢道:“永安王府人多嘴杂,不比我们在荆州,日后,你我更要谨言慎行才是。老太太是倚仗这些话,不可再说了。”
春箩停了手上动作,脑中热度一点点散了下去,朝温娇福了福身,低声应了:“姑娘说得是,奴婢记住了。”
过了会儿,老太太指派到温娇院中服侍的青露进来了。
朝温娇行过礼之后,笑道:“姑娘,老太太请姑娘过去一同用饭。”
温娇换了身衣裳过去了。
想到之前江云翊说笑,要留在老太太那儿用饭的话,心中一点儿也不轻松。
进门之前,她悄悄吐了口气。
第9章 欺负 三哥哥,你为何也站在她那边!……
晚饭备好了,樊嬷嬷来回禀老太太。
江云翊便扶着祖母,从佛堂走出去。两祖孙说着话,下人们都远远避开了,唯有老太太跟前伺候了几十年的樊嬷嬷在后跟着。
老太太问:“你在我这儿待了这么久,可去见过你母亲?”
“匆匆去露了个面,等用完饭,我再去看看她。”
实则他一回来,就被请了过去,说是母亲病重,因而,来老太太这儿晚了些。
老太太何等精明,听他说得淡淡的,情绪不高的样子,就笑了笑:“我是听说她病了,这几日都喝着药呢,见着你,可好些了?”
两祖孙对视一眼,都笑了。
江云翊道:“老祖宗莫怪她,她这是心病,过些日子就好了。”
老太太遥望院中灯火,站定了,微微叹息:“我哪能不知道,她这是怪我呢,擅自做主请了温家女儿过来,在替你鸣不平。”
“我没有什么不平的,那些人要闲言碎语,就由着他们去罢。”江云翊除了担心温娇别有用心,伤害到老太太外,对这件事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否则也不会将人接入江府。
老太太目光慈爱:“你能如此想,我倒是心宽了些。不管如何,当年温老太爷对我们江家是有恩的。娇姐儿如今又为治愈你大哥的腿疾出了力,眼下温家这种境况,他们最担心的应是娇姐儿的婚事了。那孩子你也见了,生得很是不错,若不能找个好点儿的人家,怕是现下是谁都敢惦记的。”
江云翊脑中闪过赵则元的脸,微微蹙了下眉。
老太太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我留她住一阵子,你若实在不喜,自避开了去,我也管束着,不让她在你跟前出现。”
江云翊指尖下意识摩挲了下,侧过脸来笑了笑:“老祖宗把我当什么人了?不必如此,温表妹只管放心住着便是了。”
老太太拍拍他的手,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自他脸上逡巡而过,试探性地添了一句:“既说起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没个想头?先前,你母亲可是在我跟前提及过宝真县主之名。你的意思呢?”
江云翊脚步微微一顿。
*
盛京江家,家大业大,一共有三房。
大房老爷资质平平,如今只在太常寺领了个闲职,大夫人傅氏是西平候嫡女,嫁给大房老爷原属低嫁,可好在夫妻二人恩爱,至今,大房老爷也未纳过妾,房中只有傅氏一人。因而膝下单薄,只有江霁明一个儿子。
二房,则是江云翊这一脉了,整个江家就是靠他们撑着。父亲是大魏开朝以来第一个异姓王——永安王,母亲是长平郡主,出身高贵。江云翊上头有一个嫡亲姐姐,嫁入了晋国公府。他排行第三,早早就被请封了世子之位。
至于三房,是家中最没有出息的一脉了。三房老爷至今也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考了多年,也未能考中。他的夫人乔氏,商贾人家出身,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这三房老爷也风流,房中妻妾最多,有四个孩子。两个为乔氏所生,一男一女,男孩儿才刚满月,是她拼了老命生下来的,排行最末。剩下的,都是家中姨娘生的了。和江云翊关系最好的江玉成,便是三房庶出。
白日里,江府的长辈,除了江云翊父母,其余温娇都是见过的了。
晚饭,老太太是请了三房那两个女儿一块儿过来的,说是为了陪她老人家,实则也为了让温娇跟她们混个脸熟,毕竟往后住在一块儿,小姐妹之间互相打交道更多。
人都到齐了,唯独三房嫡出的四姑娘江曼柔姗姗来迟。
她八岁以前是在老太太膝下养大的,自然不同别个,受得宠爱多些,性子也娇惯些,没人敢多说什么。
温娇只管垂眸安安静静的吃自己的饭,这四姑娘却好似莫名其妙地看她不顺眼,她往哪里夹菜,江曼柔的筷子就跟着过来,不是先一步将她看中的抢走,就是用手肘抵她。
温娇看她,她就笑着回望过来,目光中带着得意和挑衅。
小孩子把戏。
温娇微微一笑,又重新拿起筷子,去夹面前的一块肉,江曼柔的筷子果然又跟着过来了。
温娇这回没再避让,两个筷子同时落下之时,温娇目光微闪,手指不着痕迹地微微用力,只见“啪”地一下,温娇手中的筷子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正正好倒插在江云翊碗中,跟上香似的。
“……”
万籁俱静。
温娇“慌张”地站起来,局促道:“翊表哥,对不住,是我手一下滑了……”
江曼柔刚想笑,就江云翊沉着脸望过来,江曼柔脸色微白:“三哥哥,不是我……”
“你还吃不吃?不吃就滚出去。”
江云翊声音冷得吓人。
老太太也是眉头紧锁,谴责地看了江曼柔一眼,出来圆场道:“娇姐儿快坐下罢,小厨房新做的牛乳羹很是不错,正好给你换个勺子,尝一尝。”
江曼柔埋头戳饭粒,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三哥哥哥这么凶。怪道俞家姐姐说,这姓温的红颜祸水,会将三哥哥迷惑了去。
她越想越委屈,眼眶飞速红了,一边默默垂泪,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你跟我出来。”江云翊淡淡说完,起身往外头去了。
江曼柔怔怔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又怯怯看了一眼老太太,见江云翊站在门口,转头望向她,已在不耐烦地微微蹙眉,她再不敢犹豫,小跑着跟了出去。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老太太见温娇和五姑娘都停筷了,便对温娇道:“四丫头平素就是这样的性子,心不坏的,就是霸道惯了,你莫放在心上,等翊哥儿好好训训她,叫她来同你道歉。”
温娇连忙推辞了两句,老太太见她似真的没有放在心上,眼神愈发柔和,欣慰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
院中僻静之处。
江云翊负手而立,淡淡道:“我看你是没心思吃饭了,去吧,祠堂里跪两个时辰去。”
江曼柔眼中的泪蓄得更多了,拉住江云翊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哭道:“三哥哥,我知道错了,这么冷的天,你别让我去跪了。”
江云翊故意道:“错了?四姑娘错哪儿了?”
江曼柔嗫嚅了半天,也不想说,她一边生气地抹掉眼泪,一边哽咽道:“我怎么了?凭什么她一来就能住进雪禅居,我求了老祖宗这么久,也没让给我,凭什么给她?况且他们温家背信弃义,算什么东西,三哥哥,你为何也站在她那边!”
“温江两家从前的旧事,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毕竟是从小宠大的,江云翊看她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还是有些心软,“她如今住进江府,是因为她对大哥有恩,对我们江家有恩,你莫再欺负她了,仔细传出去了,说我们江府没家教。”
江云翊替她擦了下眼泪。
“好了,快去罢。”
感受着三哥难得的温柔,江曼柔泪眼朦胧地看他,抽噎着点了点头,半晌,才迟钝地问:“去哪儿啊……”
“去祠堂,罚跪。”
“……”
江云翊转身走了,身影渐渐消失在小径深处。
江曼柔崩溃:“为什么还要去啊……呜呜呜……”
*
累了一天了,温娇睡得很早,第二日起床了,才听春箩小声提了一句江曼柔昨日罚跪之事。
她坐在梳妆台前,春箩正一下一下地帮她梳发,小声道:“昨夜四姑娘确实过分了些,世子教训她一下,也没什么不妥,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呢。”
温娇手指绞着垂在身前的长发,心里头却是有些讶异的。
江云翊这个人,对家中兄弟姐妹一向看中,尤其是很宠他这个四妹妹。
昨夜那么一件小事,她以为,他最多口头训斥两句,在老太太面前过得去就是了,怎知竟会罚得这样重?
想起他那一副看自己很不顺眼的样子,倒是没想到,他还会这样处理这件事。
青露打发了小丫头去厨房领早饭,走进来,看到春箩在给温娇梳头,笑着赞道:“姑娘今日气色看着比昨日要好多了,可见是睡得不错了?”
温娇笑着说:“要多谢你昨夜点的安神香,我闻着极好。”
又说了几句闲话,青露又道:“奴婢已遣人去拿早饭了,姑娘用过之后,再去给老太太请安也不迟。”
春箩去匣子里取了些碎银子过来,青露见了,却不敢接:“姑娘这是折煞奴婢了,还未能替姑娘办什么事儿呢,哪有先领了赏的道理?”她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怕这接过来的,是烫手山芋。
温娇笑着拉住她的手,将碎银子握入她手中,柔声道:“我没别的意思,青露姑娘尽可放心。我只是觉着,青露姑娘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来伺候我,已然是委屈了。往后的日子,还要请你多多提点才是。”
青露见过的千金小姐不少,但似她这般年纪,貌美远胜常人,却又能如此平易近人,不端架子,可是很少见的。
听闻她从前可是首辅千金,在贵女圈子中,亦是一呼百应的那种人。
如今虽然家道中落,但见她说话做事大大方方的,很能让人心生好感。
早些时候,心中较劲,为何是她,不是银瓶过来伺候的那点儿小小的不平之气,渐渐消失了。
跟着她,是有前途的。
青露垂眸笑了笑,将打赏收下,朝她伏了伏身,道:“那青露谢姑娘赏了,往后,姑娘唤我青露便是。”
第10章 嫌弃 他立在门口,仿佛等着她过去问安……
温娇清楚,青露并非向着她了,只是暂时将彼此划为同一阵线罢了,说到底,她还是老太太的人。
她不像春箩,主仆自小一同长大,有深厚的情谊。
一个人的忠心是不能用钱财买来的,温娇对青露的要求也不高,能留心通个气,告知她府中诸事就可以了。
譬如,这之后,青露就告诉她,老太太的寿辰再过月余就要到了,这是永安王府头等大事。
上辈子,她自然是没有资格来参加江府寿宴的,只依稀记得,当时她婆母曾谈及过老太太寿宴之盛大,连陛下也亲自过来了,还曾赐下颜寻山老先生留下的《春山戏雀图》。
温娇正出神想着,春箩忽然在她耳边小声叫了她一下。
温娇猛然回神,却见银瓶站在面前,笑着重复了一遍:“姑娘,老太太请你进去。”
老太太是个慈祥人,见她来问安,倒是先问了一下她在雪禅居,住得是否习惯之类的。两人聊了会儿,温娇陪老太太上完香,拜完佛,她便打发她去见见傅氏。
这正合温娇之意。
她原也是打算去拜见一下这个表舅母的,若是能见上大公子江霁明则更好了。
傅氏爱种些花花草草,温娇进去之时,她正拿着剪子修剪花枝。
见温娇来了,亲切地拉她坐下,爱怜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笑道:“你今日不来找我,我迟些时候,也想着过去看看你的。昨日人多,倒来不及跟你说上些什么。”
温娇柔柔一笑:“多谢表姨母关心,我是小辈,本就该是我来看您的。”
傅氏微叹,紧紧握住温娇的手:“娇姐儿,你不知道,表姨母是真心感激你。那骆神医不为金银所动,不知有多难请,真是多亏了你从中引线。你救了明哥儿,就是救了我的命啊……”
温娇回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表姨母言重了,我幼时身子不好,若非有表舅舅指点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只怕也活不到今日。我帮明表哥,自是应该的,又何谈谢字?”
傅氏最怕的就是她拿乔,没想到温娇进退有度,这番话却说得她心中颇为舒坦。傅氏脸上笑意渐深,连忙请她喝茶,目光落在她脸上,感慨道:“娇姐儿长大了,和你母亲的容貌倒是越发相似了。”
自她生母去后,就很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及了。
温娇怔了下,微微笑着错开话题:“表姨母倒是没怎么变,同我记忆中一般好看。”
温娇难得说了句俏皮话,逗得傅氏嗔笑着点了点她的头,“你这丫头嘴巴抹了蜜吧,可真会哄人。”
她又坐了会儿,没有直接提及要去看望大公子,只是多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状况,还说自己有药膏带来,给他涂抹后,能加快恢复的进度。傅氏听了,心中喜极,见她带着青露,便索性叫青露带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