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霍普听完安排后,便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匆匆向几人道别。
—
傅承致再回头,接电话时的肃穆已经没有了,不过比起一开始的和悦,现在看上去还是有些面无表情。
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比一场吧,令嘉,拿出你刚才双倍的努力。”
场内清空,傅承致再次拿起球拍时,站到了令嘉对面。
他重新调整了腕带的位置,活动了腕关节的韧带,看上去是要动真格的样子。
令嘉刚才已经打得比较顺手了,还挺兴奋,压低身形,全神贯注等待对面的发球。
也是直到视线对上这一刻,令嘉才发现了做傅承致的对手究竟有多可怕。
男人英俊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中唯有一种平静到极致的肃杀,令人恐惧。
绿球抛起来的一瞬间,她只感觉自己四周的空气顷刻间被抽离、五感封闭。
这是一个时速绝对上了一百英里的ace发球,她肢体明明已经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还是没来得及够到边缘。
这才是真正能和U16冠军打平手的实力!
之前的双打对他来讲甚至都算不上热身,无论霍普或者傅承致,都只是让着她而已,像在逗弄一个小孩子取乐。
傅承致似是才意识到她的无措,球拍在掌心赚转两圈,询问她:“还是太快了吗?”
“不!”
令嘉受不了被轻视的感觉,她咬唇,双手用力握紧球拍,“我可以的。”
不服输的念头在胸口翻涌,她死死盯住对面的身形,判断下一个球回来的落点和路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傅承致称得上一言不发。
令嘉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堵没有存在感的墙,机械地奔跑、回球、捡球、发球。
彻头彻尾沦为了陪练。
网球是一项与心理状态密切相关的运动,令嘉全神贯注,无论精力还是体力都濒临到达极限,喘得像条狗,可她总觉得傅承致仍然没有把全部精神放在眼前的对抗中。
他预判精准,每次都轻松站对合适的位置稳定回球,匀出来的注意力,仿佛已经通过网球在场上的起落,部署着另外的战局。
在令嘉丢掉最后一球后,傅承致终于放下球拍,宣布了自己的胜利。
“我赢了。”
令嘉的双手已经震得发麻,才听这一声便累得差点儿瘫坐在地。
好在她理智尚存,偶像包袱不能扔,勉强用球拍作支点撑起身体,汗水沿着鬓角掉下来的头发一滴一滴往下落,在绿色塑胶地面溅开,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喘息间,一只指节修长漂亮的手居高临下,递到她面前来。
“谢、谢谢你,傅先生。”
令嘉没有把手给他,强迫自己缓缓站直,极力均匀呼吸,“我、我很久没像今天一样打网球了,打完球还挺舒服的。”
人流汗的同时会把所有的杂念和烦恼排空,就像她此刻,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终于知道傅承致为什么花那么大代价找陪玩了!
这活儿真不是大多数人能干的,她现在舒服地要断气了!
“是我该感谢你。”傅承致收回手,并不为她拒绝自己的好意恼怒。
他唇角微笑着,俨然已经重新变得和颜悦色:“就在刚刚的网球比赛里,我为南美一个陷入绝境的项目想好了解决方案。现在,是宣布决定的时候了。”
他从佣人手里接过毛巾和手机,擦了擦周身的汗,刚刚运动后的胸膛已经只剩下轻微的起伏。
低头拨号的同时告诉令嘉:“你可以在这儿休息会儿、冲个澡或者吃个午饭,然后管家会安排司机送你们回去。”
之后便径直往室内走,快到门口时,他似是又想起什么,视线离开手机屏幕,落在令嘉身上,冲她笑了笑:
“忘了告诉你,令嘉,你的全力以赴让我非常满意。”
当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时,令嘉终于一个腿软坐在发烫的地板上。
大口大口捂着胸喘粗气,“累、累死我了妙妙姐,我差点觉得我要死了!我怎么脑袋嗡嗡嗡的,嗓、嗓子也好疼……”
连妙赶紧把葡萄糖水递她嘴边往下灌,“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捏捏。”
“手臂疼,脚也疼,还很软抬不起来,到处都不舒服。”
令嘉想哭。
连妙到这时才终于相信了,傅承致可能真的对令嘉没想法。如果真的有想法,他就不可能干出初次登门就把对方打趴、让她横着出门的事情来。
好在傅家的佣人非常周到,在令嘉终于把气喘匀之后,给她一连上了许多道补充体力的精美甜点还有水果,据说都是后厨法国西点师精心制作,味道果然好得出人意料。
连妙心疼令嘉太辛苦了,便默许她一块接一块用小叉子插了往嘴巴里塞。
眼看她克制地都试吃了一圈,连妙快坐不住的时候,令嘉终于自觉停下来,意犹未尽地擦擦嘴巴,小声跟连妙商量,“我们这就回去了吧?”
傅家本来还替她们准备了换洗的衣物和客卧洗澡间,但谨慎起见,连妙拒绝了对方好意。
瞧了瞧时间,分针距离傅承致上楼刚好过去半个小时,对方估计在开会,仍然没有要结束的迹象。令嘉决定为自己免除跟主人道别这项社交礼仪。
走之前,佣人们将她的球拍装好,准备和其他包一起装入车后备箱。
令嘉原本打算随手帮忙递一下,刚动身,忽然感觉一阵微风拂过,鼻子上落了什么东西,痒痒的。
“啊嚏!”
打完这个喷嚏以后,令嘉突然喘不过气了。
她又不住挠了两下,手臂立刻浮起了恐怖的红痕。
惊得连妙这样惯常轻声细语的人都失态喊了一句,“令嘉!你怎么了?”
令嘉后知后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
不过一两分钟,她的呼吸便越来越急促,好像又回到了刚刚运动才结束的时候,每一口呼吸都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四肢冰凉发麻。
这种窒息感她十分熟悉,捂着胸口大喘气,艰难开口:“妙、妙姐,你、你问问他们家是不是养宠物来、来着,我哮喘过、过敏。”
令嘉一直都是随身带药的,但她上次忘了检查药瓶,好不容易从包里翻出来,喷两下就没了,剂量不够。
咳嗽是稍微好转,可仍然脸色惨白,唇角泛紫。
边上的佣人也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管家拨电话叫了家庭医生,又自己上楼去通知傅承致。
人群中间,令嘉好想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别去!
这点小事她自己回去治治就好,不必惊扰大佬!
可惜因为脱力,令嘉的掌心抓了个空,管家也没能听到她微弱的心声。
好在家庭医生来的速度快得像闪电,各种抗敏药物准备齐全,治疗令嘉这种程度的症状就是小菜一碟。
在傅承致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中,静脉注射的药水往她手腕血管里推送。
大小姐别开眼睛不敢看,心里丢脸又无助地叹气:唉,她可能跟这个地方有点八字不合。
“……哮喘不能根治的,如果频繁发作的话,恐怕就得长期用药了。”
医生拔出针头,在边上跟雇主解释她的病情。
令嘉按着出血点试图从沙发起身,又被傅承致扫过来的眼神定住。
她非常不好意思跟他道歉:“真对不起傅先生,耽误了您工作,我本来已经打算走了的。”
都怪那些该死的小点心。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差不多已经都处理完了。”
傅承致显然刚冲过澡,换了衣服,头发还没干便被管家匆匆叫下楼,黑发松散地垂在额前两侧,黑沉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病容,“令嘉,你要是早些提醒我,我会手下留情的。”
令嘉赶紧摇头,“不用这样,今天是个意外,只是恰巧碰到药用完了,我的哮喘本来也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
说到这儿她又庆幸,“下次我可以陪您骑马,就不用打网球了。您可能不知道,我放弃网球就是因为体能,如果当时能有您一半的耐力,说不定练到今天还能参加女单U20呢。”
令嘉内心对自己进步神速很满意,她从前哪里会这种捧人的高级话术,这不形式比人强,在人屋檐下就无师自通了!
傅承致却以为她真心实意在惋惜,静默了两秒,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中学时期平均每天至少会走六公里,往返教室和饭厅和宿舍,除此之外还要在学校开设的体育活动时间运动。”
这是在向她解释自己体能好的原因?
令嘉没听懂,只象征性友善地搭了一句茬,“其他人也这样吗?”
“每个伊顿人都如此。”
好吧,令嘉平衡了。
她确实从未在中学时期花过那么多时间保持体能训练。
家庭医生的一剂抗过敏针见效很快。
在小臂的红痕消退后,令嘉终于能同傅承致告别,迫不及待在连妙的搀扶下爬上车,结束这疲惫的一天。
傅承致站在厅门口,目送车子远行。
回身低头时,他弯腰捡起遗落地毯上的一块儿帕子。
管家认得,雇主之前还用那块帕子给女孩儿擦了眼睛,大概是被令嘉刚才不注意弄掉了。只见他指尖慢条斯理将用过的帕子叠好,泰然自若塞回口袋,然后轻轻念了一句法文。
作为拥有一位瑞士籍老板的全能助理首席,精通四门瑞士官方语言的霍普,倘若他在的话,一定便能听出来这句出自法国旧教派诗人弗朗西斯的情诗——
我想再看见你,当麝香葡萄在青李子树旁沉睡的时候。
可惜在场的是管家,一个英国人,他没能听懂,也没能接上老板的茬。
傅承致遗憾摇头,叹了口气,将管家召到近前来吩咐。
“把拉比、霍克……”顿了半秒,他最终不耐地放弃了念出所有猎犬的名字,挥手,“全部都送回苏黎世吧,令嘉对狗毛过敏。”
管家迟疑,“先生,但它们这周刚送过来——”
是否需要一些时间缓冲?
不过下一秒,他立马在傅承致的眼神中噤声,“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普不在。
今天又是无人能懂的一天。
第13章 chapter 13
网球打完之后的几天,令嘉浑身腰酸背疼,兴许是太久没有剧烈运动的缘故,连吃东西都抬不动胳膊,提不起劲儿。
但艺人培训还是要继续的,为了让她尽快恢复,伍哥从公司武打艺人那儿坑了半瓶祖传药酒,听说揉两次就见效。
连妙大清早过来帮她揉药。
太疼了!
令嘉攥拳埋进枕头,忍着闷哼,闭眼听身后连妙和伍哥聊康纳的八卦,直等两人又提到那天打网球的事,才找着机会插话,“我就说傅先生是很正派的人,现在你们相信我了吧——”
话音没落小腿就被按抽筋了,疼得令嘉差点儿咬断舌头。
“没事儿没事儿。”连妙尽力帮她掰直脚尖缓解痉挛,“长个子呢。”
她半信半疑擦干净眼泪花,等着那劲儿过去才吸鼻子问,“真的?”
还有可能是缺钙,最近减肥饿的。
连妙实在不忍心骗这么单纯的孩子,不太高明地切回刚才的话题,“令嘉,你也没认识那位傅先生很久,怎么那么信任他?”
这话问得令嘉脑子一愣。
她信任傅承致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他更多的是三分之一的害怕、三分之一的尊重和三分之一的感激。毕竟人家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呢,她很想回报他,令他满意。
但从成年男女的角度出发,她似乎确实对傅先生少了一些该有的戒备。
这种信任可能来自于他们在伦敦时候曾一起患难的经历,也或者是见过他为弟弟去世神伤的样子,让她觉得惺惺相惜……
令嘉咬唇思考了半晌,最终将根本的原因一股脑归结于他和沈之望五官有一点点像,那副面孔让她天然没办法设防。
—
早餐又是黑咖啡和即食燕麦,水煮蛋,还有几根绿油油的水煮菠菜。
令嘉坐在餐桌前,生无可恋用叉子戳了半晌,食欲全无。
到了她这个身高小基数减肥,体重其实挺难掉的。
吃了两勺,她想起什么,从沙发底下拉出体重秤,赤脚站上去上,惊喜地发现数字屏显示47.1,距离定下的目标终于只差两公斤了。
周伍脖子伸长了看,终于瞧清数字,表示非常满意。
“恰巧今天摄影师抽出档期了,咱们杠杠儿地再拍几组硬照。”
“伍哥,这个礼拜还有试镜机会吗?”
相比拍照,令嘉更想工作。再看一眼手机短信显示的余额,这种欲望就更迫切了。
病房资源很紧张,医院几番催促下,昨天她给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又直接转入S市一家很有口碑的疗养院。
24小时有专人和护士精心照顾,每天都安排康复理疗帮助复健……什么都好,就是费用年付,对方财务室一口气从她卡上划走了九十万保证金。
令嘉从不知道,这小小的九十万竟像连着心脏一般重要,扣款短信发来的瞬间,她感觉自己血栓都快发作了。
除去把奶思运回国,还有这段时间以来杂七杂八的费用,卡上余额目前只剩三万人民币,这些钱放在过去还不够她在米其林吃一餐,毫无抗风险能力可言,就算现在住行三餐都有公司报销,她还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而且奶思检疫期过了从机场接回来,该住哪儿?养在俱乐部的话又需要一笔……令嘉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未来的事儿不能细想,想多了对身体健康有影响。
周伍翻着小本本,半晌没找出答案。
令嘉心里有了数,小心试探,“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演那些有分量的角色,我不好高骛远的,哪怕演个丫鬟,跑龙套什么的都行,只要能先积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