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颂——小红杏
时间:2021-04-28 09:27:29

  黄昏已至,在夕阳的余晖里,陈东禾看向窗外的侧脸露出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感慨。
  时代发展的太快,一切都瞬息万变,宝恒十年前统治市场时候,绘真还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现在却已经成了能撼动市场经济的庞然大物,资本本身,宝恒倾尽全力也只能保证不要在它朝前滚动的车轮里沦为历史烟尘。
  “原来是个金融家。”
  令嘉的感慨和陈助完全不同。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打开Chrome。
  肯定不是个无名之辈,那天金融街□□别人都追着他打,估计就是被认出来了。令嘉输入关键字搜索那天伦敦金融街的新闻,可惜从头到尾翻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那场骚乱相关的报道。
  她干脆返回主页重新输入他的名字,前两个字才拼完,维基百科的完整词条已经弹出来。
  令嘉倒吸一口凉气,被一连串金光闪闪的头衔吓到了。
  ——合宜银行董事长、总公司合宜银行集团总裁兼首席执行官。
  要不是百科配了照片,她险些要怀疑是不是重名。还有一堆数不清让人眼花缭乱的公司董事、基金会主席、贸易、慈善委员会头衔,足足划了手机三页篇幅。
  牛津大学商学和法学硕士双学位,三年前接任合宜,到今天金光闪闪的履历已经写了五页。
  最近的动态是刚刚收到《世界银行家》杂志授予的“卓越银行家”荣誉。
  他的曾祖父正是近代史上民国第一代银行家傅维新,早年留学欧洲,1920年出任S市储蓄商业银行总经理,后来由于不堪战乱,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移民瑞士,然后创办了合宜银行。
  还是个名门之后。
  令嘉突然开始犯愁。她承诺给傅承致当陪练,马呢?
  坐骑的速度也看家族天赋和血统出身,要是买匹便宜的,别说陪练了,估计连傅承致马蹄扬起的尾尘都吃不上。
  可要买名门之后,又实在太贵了,她舍不得。
  令嘉思来想去,厚着脸皮切进Snapchat,点开一位剑桥师兄的对话框给他发消息。
  师兄是剑桥现任马球俱乐部主席,一位人脉宽广的华裔三代,令嘉刚进学校时给俱乐部捐了匹阿哈尔捷小白马,她想问问能不能要回来,把奶思这两年在俱乐部的伙食、住宿管理费全部返还都行。
  令嘉从来没干过这种出尔反尔的事,往对话框里打字耳朵都涨红了。
  只能一面组织措辞,一面告诉自己,奶思买时候是十万磅,换成人民币八十来万,她又省下八十万还债。
  好在等她回到医院病房时,师兄的回复已经过来了。
  他都没问令嘉家里发生什么事,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只是空运费用得令嘉自己出。
  令嘉已经感激不尽。
  她一连发了好几声谢谢,和师兄沟通完后续运送事宜,这才退出对话框,正准备关掉APP页面时,拇指忽然不小心触到了下方有新消息的群聊——
  “国内这几天的新闻大家看了没,说是宝恒快破产了,宝恒老总好像就是令嘉她爸。”
  “??上周六我和剑桥的朋友去参加令嘉她们学院的May ball,没见人影,我还纳闷,往年大小姐基本不可能缺席期末舞会的,原来是家里出事了?”
  “果然人有旦夕祸福,我的天哪,令嘉身上这下得背上多少债!”
  ……
  可见她在留学生圈子里确实算个风云人物,消息像枚威力惊人的深水鱼雷,发出几分钟就炸出一堆潜水党,连刷两页屏。
  账号是令嘉去年实习期间申请的小号,群聊是朋友拉她加入的伦敦留学生群组。
  群组人太多,加之令嘉从未有过发言记录,朋友大概转头也忘了她的存在,导致群里好几次有人闲聊时光明正大讲她八卦。
  令嘉从前窥屏只当好玩儿,别人说什么都一笑置之,只是这次笑不出来了。
  她扳着指头又数了两遍,还是数不清这钱该还到哪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傅:哈哈哈没想到吧,给我个机会,我还能假装做个好人
 
 
第7章 chapter 07
  接下来在病房的几天,陈东禾叫人搬来了小山一般的档案文件,堆在套间会客厅,需要令嘉亲自过目。
  为了厘清爸爸欠下的债务和债权资产,把每一分钱还在刀刃上,令嘉简直拿出在剑桥期末考的架势,不,就算是期末考,也未必需要查找那么多文献。
  大床海绵垫变狭仄板硬的沙发,搬来的丝绸精棉被一觉醒来总是有三分之二掉在地面。
  大小姐脖颈落枕,腰酸背疼,手腿上还被蚊子咬了一堆包。
  她每天胡乱绑起头发,埋头努力理解那些她从来没有经过手的东西,腰酸了就躺着或趴下看。
  即便令嘉这样努力,该发生的事情也不可能消失。
  随着宝恒开始执行重整计划,管理层大换血,公司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按照令炳文清醒时提交的重整计划草案,令嘉代替他签署了各式文件,包括股权让渡协议,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仅剩百分之三,只保留令父的荣誉董事席位。
  绘真的债券转股权,成为宝恒实际控制者。
  他们新投入的资金,将直接用于弥补宝恒过去三年来的亏损与日常经营。
  宝恒活下来了,尽管换了新主人。
  令嘉抱着文件走出宝恒的大楼时,像是呕心沥血终于做完了一件大事。
  翻飞的衣袂被夏日滚烫的风吹得作响,她自始至终没敢回头看,疾步上车,一口气跑回令父床前——
  病房里,爸爸仍然闭眼带呼吸机,安详躺在床上休息。
  令嘉胸口翻涌酸胀,说不上来是委屈还是难受,饱涨得快要溢出来了。
  她扔下文件,踩着地毯一步步走近,轻轻挨着床边蹲下来,把头贴在父亲胸口,感受着满头大汗同眼泪以及她跳如擂鼓的心脏融在一起。
  “爸爸。公司的事我都替你做完了。”
  快清醒过来吧。
  过去二十年,父亲替她撑了把大伞。
  令嘉从未思考过在她完美的人生那些瞧不见的角落,究竟有多少被挡在外的风雨。
  —
  清算完的债务和资产资料文件都被重新搬了回去,只给她留下一组冷冰冰的数字。
  她今年20岁,负债2.2亿,卡上余额100万。
  如果伦敦肯辛顿的公寓能卖个好价钱,那就还剩2亿。
  放在过去只够令嘉买两条裙子的一百万,现在却是她所有的生活花销,连同父亲的住院费、医疗护工等其他所有费用一起。
  一个礼拜内,银行会来查封她们家位于S市静安区的大别墅,在那之前,她得把东西清出来,找个能塞的地方。
  ……
  令嘉恍惚的思绪中一脑门子官司,越搅越稠,越搅越愁。
  那些摆件,普通公寓根本放不下,是不是得租个仓库?
  她以后住哪儿呢?
  钱该怎么赚?
  取剑桥最会赚钱的商学院毕业生五年后平均年薪,6.1万英镑为参考,她毕业后不吃不喝每年能挣53万人民币。
  十年530万,算点儿增幅,二十年2000万。
  不多,还完债也就小两百年的事。
  两百年!
  令嘉大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她昨天熬了夜,这个午觉睡得浑身冷汗头皮发麻,背上都是黏腻的触感。
  抄了把凉水洗脸,令嘉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天哪,她竟然连在梦里都把这道题算对了,就是得还两百年!
  敞开的病房门就在这时被敲响——
  “您稍等!”
  令嘉在洗手间里喊,她匆匆放掉水池,拧门出来。
  “令嘉?”
  女人立在门口试探着唤了一声,她瞧起来四十来岁,保养得宜,套裙整齐庄美,颈上还系了块丝巾。
  令嘉用干毛巾把眼睛擦干净,顿了两秒才认出来,“静和阿姨,您来了。”
  院线和影视公司不分家,来人正是和令炳文相识快二十年的老朋友,国内知名制片人孔静和。她记得小时候女人常到家里玩,每次都给她带个小礼物。自令嘉十三岁去了伦敦,两人就没见过面了。
  孔静和实际年龄其实和令父一般大,早十年一度差点儿当成令嘉后妈,可后来令父不知考虑到什么,最终也没跟她结婚,令嘉知道这事儿之前,两人就已经分手了。
  令父入院一个礼拜后,瞧着醒来的几率不大,来探病的人就少了。
  孔静和能在这时候出现,令嘉还有点感动。
  “你爸怎么样了?”
  “比前段时间好一些了,上身能动弹,就还是认不出来人。”
  陈助在家里敦促搬家公司打包东西,护工也不在。出于礼貌,她笨手笨脚给女人烧了热茶,电水壶还把手背给烫出个燎泡,疼到眼泪花汪在眼睛里,转身前咯噔一下咽回去才把杯子端到茶几上。
  孔静和已经看完令父,从病房出来了。
  “静和阿姨您喝水。”
  令嘉规矩在孔静和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摆在膝盖上,有几分窘迫。
  因为孔静和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套房东西太多没收整,到处乱成一片,沙发头还有她早上才歪歪扭扭折起来的丝绵被,她几天没洗头洗澡,衣服也一夜没换了。
  是刚刚没擦干净粘东西了吗?
  她故作镇定,无比自然假装别鬓角,顺便摸了一把脸,“谢谢您今天来看我爸爸……”
  咦,怎么没摸到。
  令嘉心里还纳闷,就听孔静和直截了当打断她,“令嘉,你要当艺人吗?”
  啥?
  令嘉的脑袋一下子没跟上她的脑速。
  “你的脸非常漂亮,很适合大荧幕。”孔静和没有移开视线,继续盯着她打量。
  上一次见面是七年前,令嘉的轮廓还没长开,能瞧出是个美人坯子,像她妈。
  美丽有很多类别,令嘉是尤其珍贵的一种。
  这张脸可塑性很强,三庭五眼生得太好,骨相轮廓完美而流畅。她才二十岁,饱满的胶原蛋白,青春稚嫩,既有叫人充满保护欲的楚楚可怜,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倔强坚毅,既能是玻璃罩里珍稀娇贵的玫瑰,换个妆也能是万种风情的十月芙蓉。
  明明是张漂亮极了的脸,家庭的滋养却赋予了她另一种不急不缓、不招摇也不张扬的从容感。
  这种矛盾叫她有了十足的记忆点。
  如果不是老天爷赏饭吃,是造不出这样一张脸的。
  令嘉有点儿紧张,咽了口唾沫,“静和阿姨,我没有学过表演。”
  她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偷看她做的梦了,才瞌睡就送枕头来。
  当演员确实是个能迅速还钱的职业,只是宝恒的生意虽然跟影视行业息息相关,令嘉从小到大却是连学校里的话剧没演过。
  但要是她完全没有演戏天赋,这份工作做不好该怎么办?
  “没学过可以学。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我会替你争取康纳影业A级约,和你签一样合同的是祝梦之、应楠。你就说愿不愿意?”
  令嘉虽然不在国内,但也认识祝这两人都是当红的一线演员,大多数人能叫得出名字的青衣小生。
  从导演到制片人,孔静和制作过许多部国人记忆中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康纳影业靠股份留住她,孔静和自己也跟高层往来密切。她既然开口,就代表她有把握替令嘉要到这样的待遇。
  令嘉脑子里一时闪过千头万绪,她喉咙动了动,小声问一句,“阿姨,合约期是几年?”
  “十年。”
  孔静和补充,“康纳只签艺人经纪约,合同期间你所有的商业活动和宣传策划都得服从公司安排。”
  远远超过了剑桥规定的休学年限。
  令嘉本质上还没从学生心态中扭转过来,但又一想,十年她还完债,也才三十岁,还能重申自己想念的学校。
  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她心乱如麻思考自己做演员的可行性,鞋尖快要把地毯搓出洞来。
  令嘉从小到大的梦想从宇航员变成科学家,科学家变学者、最后变成做一个渴望智慧的普通人。她深知哲学的奥妙宏大,追求真理的道路无穷无尽,她曾经打定了主意要在这条路上深造,开拓自己思维的疆域。
  她想过未来数不清的可能,唯独没想过做个大明星。
  “你爸欠了多少?”孔静和问她。
  令嘉垂头抿着唇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大概有数。祝梦之去年整年收入1.9亿,幸运的话,你红了,不用几年就能把你父亲的债务还清。”
  令嘉猛地抬头。
  她现在明白了,孔静和是想帮她,也或者帮她父亲,看在过去那一点儿情分的面子上,给她一条出路。
  孔静和继续道,“在此之前康纳会为你提供住所,全权安排你的行程饮食起居……”
  “我愿意!”
  令嘉喊完才发现自己答得太硬,攥紧衣摆,重新答一遍:“我考虑好了,静和阿姨,我愿意。”
  没办法,这份合同能提供的全是她目前需要的。
  令嘉可以对债务不管不顾,只要回到英国就行,但她不想回去,她不愿意为自己付出了一切的父亲,躺在病床上还要被人戳脊梁骨随意辱骂。
  失去宝恒不可怕,她真正害怕的,是爸爸清醒那天,他们家一切美好的东西已经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令嘉自回国后为了想该怎么还债,脑子都想得快爆开了。
  直到这一刻,她原本以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终于有希望递到眼前来,无论递来的是□□、浮木还是稻草,她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抓紧它。
  —
  令嘉只来得及把康纳的合同给陈东禾这个律师出身的大秘看了一遍,添加了一些细节要求。
  周一,便正式握笔,在乙方那栏落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很奇怪,令嘉这一刻的心情十分平静。
  她不再瞻前顾后思考任何过去未来,这份合同能解决她深陷的困境,这就够了。
  康纳的艺人事业部效率很高,周三就给她分来了经济人和助理,连艺人公寓的钥匙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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