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她换了一种法子,低声耳语:“哥哥,我今日才知,林笙确实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顾承安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你当真这样觉得?”
顾宜宁点了点头:“哥哥能否帮我查一查林笙和四姐姐之间的关系?”
“你是在怀疑,他二人之间藏有私情?”顾承安只一下就悟到了小妹这话是什么意思,若她莫名其妙就不想嫁给林笙了,其中必有猫腻。但若她发现林笙和顾新月的奸情才决定不嫁的,就很是正常了,自家小妹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
想到这里,顾承安点头,“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查,若真有什么事,我定饶不了他们。”
良久,他又问:“你刚才怎不让父亲帮你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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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劳累,光是为陛下分忧解难就很是辛苦,我哪能再为他平添忧愁。”顾宜宁说得轻快,顾承安却感叹良多,几日没见,小妹似乎懂事了不少,换做以前,可没见她这么体谅父亲。
凉风掠过,他褪下披风,搭在顾宜宁肩上:“这还不到夏天,该多穿些才是。”
“哥哥,”顾宜宁垂下头,在狐裘毛领的映衬下有些怯弱,“你可知瑾王殿下何时归京?”
顾承安心中一动,“怎么,你想见他?”
在自家哥哥面前不必隐藏什么,顾宜宁称是。
“徐州的事处理地很快,再过个三日,他便能归京。”
三天后,就能见到陆旌,顾宜宁颇有些近乡情怯的心绪,她既期望又忐忑,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又惹得顾承安频频回望。
顾承安问:“怎么突然问起了时琰的事情?”
哪怕重活了一世,也没有厚脸皮把女儿家的心事全说出口,顾宜宁别过头,不自在道:“久闻徐州的美玉温润,尤其盛产玉牙梳。我想让哥哥写信,托殿下带两把回来。”
顾承安轻轻笑了下,他看得出来小妹想与陆旌和好的心思,但仍开口拒绝了,“你想要,亲自向他写信便是。我能做的只有寻些忠厚的人帮你把信寄过去。”
顾宜宁咬唇,越发犹豫起来:“我先前同殿下闹了些别扭,殿下见信是我写的,只怕会觉得厌烦,搁置一旁不予理会吧?”
顾承安笑着摇头:“看与不看,将信寄出去了才知道。”
当夜,顾宜宁执笔写信,寥寥几行字,她却用废了一沓纸张。不是在纠结话中语气是否过于理所当然,就是在忧愁用语是否得体。
春桃在一旁只觉得稀奇,小姐以前对待殿下,可没有这般细致。
数十张书信铺在书桌上,顾宜宁拿着把菱纱团扇轻轻扇风,待字迹全部干透后,仰头问春桃:“你觉得哪张字迹最为工整?”
春桃看了又看,也看不出什么区别:“小姐的字体方正秀气,无论哪一张都如同攸书阁的墨宝那般珍贵。”
“我的字怎能跟名家的字迹相比?”顾宜宁浅浅叹了口气,她以前不重视学业,这字写的只有端正规矩,却软绵无力,毫无风采可言。
陆旌曾经几次想要教她练字,都被她花言花语地躲了过去。
她选出最赏心悦目的一张,在香炉上方薰了些兰香,才细心地装入信封,“待天亮以后,把信交给哥哥。”
这时天就已经蒙蒙亮了,春桃笑道:“小姐快去补补觉吧,奴婢这就去送。”
顾宜宁哪有心思补觉,等春桃走后,她走到窗边,攀在窗台上,两手捧脸,静静地看向庭院,纱袖随风浮起,白皙的手腕上斜着一串琉璃珠。
庭院里劳作的下人目不斜视,里面不乏有二伯母派来监视她的。父亲宠爱她,是以棠梨院的下人规格人数颇多,都快赶上祖母院里伺候的人了。
人多眼杂,也难管。
顾宜宁垂下眼眸,拨弄着腰间的清水芙蓉玉,这芙蓉玉晶莹剔透,质地温润,同琉璃珠一样,都是瑾王府送来的。
不得不说,陆旌送来的东西都是上乘之物,只可惜,那妆奁里的物品遗失了很多,甚至凑不齐他这些年送来的生辰礼。
都怪她之前不懂珍视,白白让这些下人有机可乘。
他们偷东西容易,她再把东西寻回来就难了。
不过那些东西大都价值连城,若是稍加追踪,应该比寻常之物好找。原本顾宜宁打算派人去京中各大当铺打听,但昨日顾新雪来这一趟,倒是让她想到了首饰另外的去处。
不一定在当铺,却有可能在静庄院。
她眼睫轻晃,视线停在院中的丫鬟嬷嬷们身上,身边这些人,确实该清一清了。
正要点一人上前问话时,看到了青桃进门的身影。
青桃隔着一扇窗户,同她答话:“信已经送过去了,奴婢亲眼看着信使出了丞相府的大门,二公子还给他挑了匹上好的马儿,定能在殿下启程之前把信送到徐州。”
“那便好。”顾宜宁心中忐忑,没心思去处理其他事情,看外面天气温和,便跑到花圃给泥土松动。
阳光下,那张明媚的脸上平添几丝忧愁:“春桃,你说,陆旌会看那封信吗?”
春桃脆生生地肯定:“定会打开看的,小姐好不容易写封信过去,想必殿下心中珍视得很。”
“可是,我同林笙订亲的事情,肯定传到徐州了。”
第4章
顾承安命人快马加鞭将信件送往徐州,那人在去往徐州的中途就碰上了瑾王府的车马。
彼时行仗停靠在树林前,两辆马车停在湖边,骑兵原地休息。
陆旌手下的将士,军纪森严,士随将领,即便这么多人坐在一起,也没有大声喧哗的,大多都在安安静静地用食。
前方树荫之下,一身金纹玄衣的男人倚树而立,落拓挺拔,褪去战场上满身森冷的杀伐之气后,整个人冷冷清清,倨傲又矜贵。
他视线微沉,看向那人的目光近乎冷漠,仿佛下一刻,就能淡声下了杀令。
送信的府兵似是被这气焰吓到,生生跪了下去,抖着声音道:“殿下,卑职并非奸细,确实是帮我家小姐向殿下送信的,还请殿下明察。”
上翎军中无人不知,相府那位千娇百宠的五小姐,正是殿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只可惜,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从小到大,都是殿下先紧着五小姐,碰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悉数送往丞相府,有些时候,一天下来送个十几次也不足为奇。
虽然十几次夸张了些,可这的确是殿下切切实实做出来的事。他们心中清楚地很,无非是殿下想多见几次五小姐,才干了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但五小姐对殿下不冷不热,连瑾王府都极少踏足,更别提大老远派人到徐州送信了。
他们心中疑虑,叫自称相府府兵的人先把信交出来,待查证之后才能让他面见殿下。
可这府兵是个忠心耿耿且不识相的,愣是把信封当宝贝一样护着,非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中,他们不得已,才将这人捆了送到陆旌面前。
府兵还在大声喊冤:“殿下,五小姐的信可证明卑职的清白。您打开一看便知。”
陆旌稍一侧目,一旁的吴川即刻从府兵手中把信拿走,递到他面前,恭声道:“殿下。”
男人拆信封的力度并不柔和,纵然他心中不信这是顾宜宁寄来的,偏生听到她的名字,仍是神差鬼使地打开了这封信。
陆旌脸上带着浅淡的自嘲,拆这封信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证明一下自己究竟有多自作多情而已。
信封缓缓脱落,清冷的幽香直直地扑入鼻息,他动作停下,心头一震。
这兰花香甚为熟悉,在西北大漠那几年,曾是魂牵梦绕般的存在。
这信,确实是真的。
但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怀疑她是否遭到了什么不测,轻飘飘的信纸被捏在手中,陆旌指骨泛白,一时竟不敢看其中内容,沉声道:“她出什么事了?”
府兵被松绑后,因为紧张而冷汗涔涔,进而接了旁边人递来的水壶,大口大口地灌水,闻言后呛地满脸通红:“什么出什么事了?是问五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瞧着面前人冷硬的面孔,慌忙道:“五小姐没出什么事,在京城好好的。”
陆旌面色稍松,缓慢地打开纸张,一排排秀气小楷映入眼帘,笔迹端正,内容大方得体,只是字里行间布满了疏离感,从头至尾看下来,像是给陌生人写的。
她以前,可从未这般乖顺恭敬地叫过他殿下。
陆旌的目光在纸张上停了很长时间,这内容让他很是不悦,偏偏看了一遍又一遍。
徐州的玉牙梳,和京中那些名贵器物相比,上不得台面,她向来看不上那些次品,又怎会千里迢迢从他这里求取。
吴川站地近了些,不小心瞄到其中内容,颇为愤懑,这五小姐都已经要嫁给别人了,怎还来招惹殿下。
他想起从京城收到的密报,提醒地非常刻意:“殿下,前几日的早朝,陛下当着众多朝臣的面,训斥了顾丞相,这么多年来头一回。”
陆旌突然有些疲惫。
难怪信中内容如此冷淡。
原来并非真情实意,而是为家族前途来跟他求和。
许是在徐州中的箭毒又开始发作了,伤口处隐隐作痛,他阖上眼眸,许久后,淡声吩咐:“吴川,备马。”
“殿下不可。”
备马是要去干什么,当然是为了顾宜宁的一封信,返回徐州买玉牙梳了。
对于她的要求,殿下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
吴川叹了口气,林顾两家定亲那件事,其实早就传入了徐州。
信使传话的时候,素日里沉着冷静的男人唇角渐渐扯平,紧绷,似是不信,淡声让人再重复一遍。
直至那信使重复了第二遍,第三遍,声音逐渐变小,瞧着主子一张脸冷如九天之上的玄冰,浑身重重一抖,跪下道:“许是京城那边弄错了消息,待属下再去查明。”
陆旌敛着眼眸,手背上青筋隐隐可见,愣是狠狠克制着体内气息,才不至于使自己失控,“查清楚了再报。”
“属下遵命。”
上翎军情报系统何其严密和周全,定亲的事到底查没查清楚,是不是真的,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包括陆旌。
他这般自欺欺人,不知好还是不好。
殿下战功赫赫威名在外,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不行,可偏偏,看中了顾丞相的掌上明珠。
顾丞相是个爱女如命的,自然依着女儿的意愿行事。
这下连强取豪夺也不成了。
周围侍卫和门客大气不敢出一声,整间屋子似是坠入了冰窟窿。
当天晚上,陆旌独自在湖边漠着脸坐了一宿,也是那时,失了警惕心,白白挨了刺客射来的一支利箭,箭头有毒,毒性烈,直逼人性命,若不是身旁恰有名医指点,半个臂膀可就废了。
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吴川仍心有余悸,他怕了顾宜宁。
吴川跪下劝阻:“大夫说,殿下现在不宜骑马,不利于伤口恢复。”
一向不多嘴的周寒也出了声:“殿下,这里不是漠北,无须这般损害自己的身体。”
见主子铁青着脸,吴川心里发虚,气势也弱了下来:“就算将玉牙梳带回去了,五小姐也会把它搁置一旁,殿下不必为五小姐做到这种地步。”
这些字眼,宛若一把又一把的利剑,刺入肺腑,缴地呼吸都沉痛不已。
两人轮番劝说,陆旌眉眼越发不耐,“说够了么?”
吴川小心翼翼道:“属下可代替殿下去徐州取玉牙梳,还望殿下恩准。”
陆旌看他一眼,没吭声。
吴川默默在心里收回了这句话,上翎军的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给姑娘家挑首饰只会遭到白眼而非夸赞。
就连殿下,都是在五小姐那里接连碰了几次壁之后,才渐渐培养出了点审美。
他上次自告奋勇帮殿下给顾宜宁选了个长簪,隔天就被相府退了回来,而后陆旌冷了他一个月有余。
从那以后,他惹谁都不敢再惹顾宜宁这位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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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沉沉,陆旌翻身上马,瞥了眼身侧的相府府兵,眼底阴沉晦暗,声音也淡漠地令人心颤,“以后你家小姐的事,不必再告知本王。”
府兵低着头愣了下,应是。
吴川心中一喜,只觉殿下幡然醒悟,终于肯及时止损了。
他急忙补充:“像信件之类的,莫要再送到殿下面前了。还有,也请五小姐日后少来叨扰殿下,上翎军中事务繁重,恐没有时间招待。”
说完后抬头看了眼陆旌,见他神色寡淡,没有出声否认,才堪堪松了口气。
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前面一辆是为受伤的陆旌准备的。后面那辆马车锦帘微掀,下来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身穿月白蝶纹缎裳,发坠银凤镂花长簪,恬静又温雅,姗姗走来,脸上满是担忧。
吴川摇摇头,殿下身边缺的,该是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才对,而不是那位娇纵任性的五小姐,他颔首行了个礼,“叶姑娘。”
叶雅容微微点头,目光转向端坐于马背上的陆旌,惊讶问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吴川摸摸鼻尖,作答:“要再返回徐州一趟。”
“为何?”
叶雅容是陆老夫人请去的贵客,有了老夫人的撮合,将来兴许会嫁到瑾王府,一想到这些,吴川说话都略艰难:“......要去徐州帮相府五小姐买两把玉牙梳。”
听到顾宜宁的名字,叶雅容面色不虞,她稍加掩饰,又是一脸担忧,“可殿下前几日刚中了毒箭,这样来回跑,怕是会耽搁伤口愈合。”
吴川摇头:“殿下固执。”
“我有办法。”
叶雅容回到马车,从行李中取出首饰盒,款步走到陆旌马前,衣摆轻飘,她羞涩地叫住眼前人:“殿下,您看这是什么。”
男人轻淡的目光扫来,叶雅容脸颊微红,下意识把盒盖打开,锦帕之上,摆放着两把温润的玉牙梳:“殿下不必再回徐州了,可将这两把梳子赠与顾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