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旌舀了一勺汤,脸色微变,迅速喝了口旁边的清酒。
他面不改色地将碗中食物用完,再添了第二碗。
良久,小厮见汤盅见了底,急忙上前收拾餐具。
陆旌放下筷子,“碗碟留在这里,不用带回去了。”
小厮手一抖,用力点点头,“五小姐亲自选出来的餐具,很适合殿下用。”
刚进门的慕南屿嘴角一抽,瞧着小厮的背影,轻飘飘道:“你现在开始面上冷着,背地里宠了?”
陆旌沉着脸扔过去一本折子,“有空把大理寺的宣城案解决了。”
慕南屿拿着折子出门,走到中途,又折回来,乐道:“顾宜宁养成这么倔的性子,有你一半功劳知不知道?你什么都由着她,到最后苦了自己,现在后悔不?”
陆旌冷着一张脸,没应声。
慕南屿抄抄衣袖,幸灾乐祸地叹着,“谁宠出来的姑娘谁受着。”
他可不信陆旌私下里没动作。
门外,小厮抱着空荡荡的食盒走路,旁边围了一圈穿铠甲的人,他们上午还无精打采,现在倒是血气方刚。
但怨气作祟,既拉不下脸又心里实在痒痒,有人咳了两声,阴阳怪气道:“我瞧五小姐喜欢林笙喜欢得紧,没往林候府也送一份?”
“五小姐不是要做侯少夫人么,怎还往这景元殿送膳?我们上翎军营也不缺殿下一口吃的。”
“咳咳……既然送了午膳,要是不送晚膳的话,有失她相府千金的身份。但是我们上翎军营富足地很,从不缺吃食。也不稀罕别人送,当然别人非要送的话,也不会拒绝……”
小厮被他们围着走路都费劲,心想,这群人酸什么酸,殿下什么都没说,他们倒是起劲。
第10章
裕霄居内,顾承安尝了块剩下的茯苓糕,一口下去,只能用齁甜来形容。
他默默放下手中的半块糕点,看着小厮拿回来的空食盒,忍不住地问:“殿下全用光了?”
小厮:“一块没剩。”
顾宜宁帮他倒了杯茶,捧着脸道:“哥哥,我问你个问题。”
“好吃。”顾承安赶紧把剩下的板块塞进口中,夸个不停,“妹妹手艺越来越好了。”
“……我不是要说这个,哥哥也不用硬夸。”
顾宜宁实在是摸不透陆旌心里在想些什么,便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告与了顾承安,“他知道后,好像更生气了。”
“所以你今天就煲了汤送过去?”
她乖乖点了个头。
顾承安想着那般难以下咽的食物陆旌都能一口不剩地吃下去,心中只感到敬佩,“我本打算今天就把你接回府,既然你二人还未消除隔阂,你再在王府留几天同他缓和缓和关系吧。”
顾宜宁想到家中一团糟的事,有些烦,“等什么时候家里清净了我再回去。”
“你昨夜说的话还是太直接了,男人都好面子,你刚决定同林笙解除婚约,就立马来讨好他,这样显得他倒像是个接盘的,他心中不舒坦也可以理解。”
顾宜宁想起前世时,陆旌不顾别人眼光,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入王府,也没觉得他有多好面子。
“再者,最近林家遇到点麻烦,你和林家撇清关系,多少会让人觉得爱慕虚荣。虽然时琰可能不会这么想。”
“又或者,时琰以为你是为了林家的安危,来他这里求情的。”
顾宜宁拄着头打量着自己的亲哥哥,越发怀疑他说的话。顾承安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到现在也没有心仪的姑娘,儿女情长什么的他肯定没那么懂。
她忍不住发问:“哥哥,你是不是快到了娶亲的年纪?”
顾承安耳根一下子变得赤红,“许是快了。”
“那有没有哪家姑娘入你的眼?”
顾承安站起了身,不自在道:“尚且没有。”
“哥哥喜欢什么样的?”
“温婉贤淑的即可。”
“哦。”顾宜宁想起上一世的光景,默默为顾承安捏了把冷汗,她未来嫂子可不是个温婉贤淑的。
顾承安没有娶亲的想法,生怕顾宜宁又让他带着她那些小姐妹游湖,便匆匆告别,临走前又嘱托,“在时琰面前千万不要提起林家,别为林成仁说话。”
“放心吧哥哥,我不会提的。”
夜幕降临,陆旌终于从京西侧回到了王府,他瞥向顾宜宁灯火通明的房间,淡声问:“她还没回相府?”
身后人不知为什么,竟然从陆旌脸上看出了想让顾宜宁早点回相府的意味,他摸摸鼻尖:“没有,今日相府二公子来了一趟,也没将五小姐接走,看样子还要多住几天。”
“具体什么时候能走?”
“这……五小姐没说。”
陆旌有些烦躁,想起昨天晚上顾宜宁信誓旦旦说要跟林笙解除婚约。
眼下离定亲宴也没多长时间了,她不回相府忙退亲的事,还悠闲地赖在他这里。
别是随便找个借口拿来糊弄他的。
陆旌脸色微沉,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花圃里那团娇娇小小的影子。
第11章
清朗的月光下,男人背影挺拔淡漠,每一句话都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
像是要迫不及待地将她赶出摄政王府一样。
顾宜宁放下松土的铁具,撑着下巴目光直直地看着陆旌。
小厮是一早就知道顾宜宁在花圃刨土的,但殿下突然问了他两个问题,他不得不答。
身侧的五小姐视线凉凉的,一会儿落到他身上,一会又落到殿下身上,他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乱动。
陆旌目光从顾宜宁房间收回来,瞥了眼身旁的小厮,“抖什么?”
小厮不得已,转身对着顾宜宁的方向,深深鞠了一礼,“五小姐。”
陆旌脚步一顿,顺着小厮的视线看过去。
矮矮的山茶树下面,露出小姑娘半个身子,她面无表情地握着铁锹,和他对上视线后,提着衣裙站起身,土地松软,突然站起来又头晕目眩。
顾宜宁一下子摔倒在地,手背磕到花砖上,在姿态极其狼狈的情况下还往陆旌那里看了眼。
男人沉着脸疾步走来。
她迅速爬起,转过头往房间跑,锁住房门后坐到床沿,低头看着手背上的伤口。
磨破了皮,红色的血痕落在雪白的皮肤上,乍一看有些吓人。
顾宜宁没出息地掉下眼泪,不是因为伤口疼,而是陆旌对她的态度太过古怪。
前世被这个男人捧着惯着的,从没被说过任何重话,她习惯了那样的温情,突然遭到冷眼,还是不适应。
再加上今晚陆旌一副赶人走的语气,虽然是对小厮说的,可这让她心里更不舒服。
但又不能把委屈全归到陆旌身上,明明是她不会哄人。
顾宜宁趴在床上,觉得哄人开心真是太难了,她一点都不会。
眼泪顺着脸颊直往下掉,门外是陆旌敲门的声音,敲了两下后见她还在耍脾气,似有不耐,“顾宜宁,开门。”
顾宜宁捂住耳朵,一点都不想听陆旌连名带姓地叫她。
不久后,外面响起春桃的声音,“殿下,您这是……”
陆旌把手中的药酒递给她,“待会儿看看她伤到哪了。”
春桃是个谨慎的,一直在门口守着,直到看不见陆旌以后才敲门,“小姐,是奴婢。您快开门吧,殿下已经走了。”
顾宜宁蒙着面纱,仍是挡不住微微红肿的眼睛。
春桃吓了一跳,又见她血色慎人的手背,“小姐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下。”顾宜宁忍着疼,看春桃给她上药。
春桃清楚自家小主子一贯怕疼,心疼极了:“小姐这是疼哭了么?待会儿奴婢去取些鸡蛋或者冰块敷一敷眼睛。”
“好。”
春桃去厨房取了东西,那边下人转头就告诉了陆旌。
男人目光压迫,“除了手背,其他地方没伤到?”
小厮:“春桃姑娘说就一处伤口。至于冰块,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作用。”
定是一个人躲着偷偷掉眼泪了。
陆旌心烦意乱,按着眉骨,看了眼桌边上的琥珀蜜,“送过去。”
“是。”
-
顾宜宁闭着眼,任春桃用帕子裹着冰块在眼周敷来敷去,“可以了吗?”
“马上就好。”春桃顺势将吃食袋子递给顾宜宁,“小姐,您先吃颗琥珀蜜,刚才殿下让人送过来的。”
“他什么时候买的?”
春桃:“看这袋子是十三街的店铺,该是殿下回府之前特意绕到那里买的。”
顾宜宁心里舒坦了那么一点,她捏紧袋子,想着待会倒进盘子里找陆旌一起吃。
等眼睛恢复地差不多了,她让春桃先去休息,自己端了盘子走到书房门口,默默在门外窥探形势。
室内,光线昏暗,陆旌余光里满是映在窗扇上的身影。
他没想到小姑娘这么能忍辱负重,抹完眼泪后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来他跟前晃。
当真是为了救林家而费尽心思。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手中的狼毫差点被折断。
外面响起小小的扣门声。
陆旌半天没说话,他不想看见顾宜宁小心翼翼为林成仁开脱罪状的样子。
顾宜宁将耳朵贴到门缝,里面一点动静都没,她觉得奇怪,该不会是陆旌在里面睡着了吧?
吱呀一声,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准备轻手轻脚地进去。
刚迈一步,便对上一道沉沉的目光。
陆旌坐在桌前,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衣袍随意在肩上搭着,周身拢着沉甸甸的戾气,势焰可畏。
余光见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男人短暂又冷漠地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将视线挪回奏章上,“怎么这么晚过来?”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平常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疏离又淡漠。
顾宜宁心霎时凉了下来,“殿下刚才没听见我敲门吗?”
陆旌沉默不语。
他从未骗过她,沉默的意思就是听见了。
听见了却不让她进,分明就是不想看见她,顾宜宁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她何时受过这种气,很想立刻回头走人,但……这人是陆旌。
一个吃过她无数次闭门羹依旧将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顾宜宁突然有点理解陆旌以前的心情了,她以前没心没肺地将陆旌赶出门外时,陆旌一定比现在的她更难过。
她深吸一口气,端着盘子走过去,“这琥珀蜜很是好吃,我拿来和殿下一起享用。”
“本王不爱吃。”陆旌翻着手中的文书,面无表情地拒绝。
顾宜宁站在旁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侧面扯出一把椅子,轻巧地坐了上去,将盘子放在桌上,心想,她只占了桌子一个小角,应该不会影响陆旌办公。
小姑娘扒着桌边,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时不时往嘴里放块糖,烛光跳动中,她明艳的脸庞多了几分温婉,甚是乖顺。
陆旌将批完的折子放在另一侧,鼻息间满是馨甜。
顾宜宁见他侧目,立刻将自己的手腕换了个方向,送去陆旌嘴边,“你尝尝。”
微凉的指尖不小心碰到陆旌的下巴,他停了一下,顾宜宁趁机将糖送入他口中。
“怎么样,好吃吗?”
她眼光澄澈,眸中闪着细碎的光,陆旌一时有些晃神,淡淡嗯了声。
“那……还要再吃一颗吗?”
“不必。”
陆旌吃下她喂的东西后,顾宜宁的情绪明显比刚才好,她视线流连在陆旌的眉眼间,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觉得林笙那个狼心狗肺的好看。
吃完琥珀蜜块,她从书架上找来一本画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余光却一直关注着陆旌的动作。
这沓厚厚的折子,很快就剩最后一册。封面上林成仁三个小字尤为瞩目。
顾宜宁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激起,屏息凝神地等着陆旌处理,但男人不随她意,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眼看着折子就要被他掠过去,她迅速伸手按在桌上,“这封……殿下还未批改。”
身侧人的气焰一下子变得锐利凛然,顾宜宁甚至能感受到他手掌之下极力克制的冷戾。
似乎下一刻,就能将桌子掀翻。
她收回手,古怪地看了陆旌一眼,没继续说话。
而后是漫长的沉默。
夜色浓重,肩上的重量渐长,陆旌偏眸看向倒在他身上昏昏欲睡的人,将手里的动作停下。
他目光静静停在小姑娘的脸上,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点烛光熄灭,书房彻底不见光亮。
顾宜宁睡姿不稳,身子靠着他缓缓下移,陆旌随手一扯,将小姑娘捎带到自己怀中,另一只手绕过她膝窝,把人抱了起来。
月光下,陆旌疾步穿过长廊,抵开房间的门,把怀中人平稳地安置在卧床上,动作轻柔,如珠似宝。
床上的人迤逦如玉,他将帘帐落下,层层叠叠的轻纱拦住自己的目光,转身也干脆利落。
仿佛再多看她一眼,就舍不得迈出这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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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顾宜宁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昨晚在书房待了那么长时间,一定是陆旌将她抱回房间的。
她悄悄弯了弯唇角,舒展着肩骨,懒声问道:“陆旌又出门了?”
春桃摇头:“殿下上完早朝后没去京西侧,径直回了王府,现在正等小姐一起用早膳呢。”
“那快些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