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凤霞跟活动中心的人打了招呼就急着出门。
小赵是个自来熟,看她合眼缘,还招呼了一句:“陈师傅,你别急哎,外头下雨呢。”
陈凤霞笑眯眯的:“谢谢你啊,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不下雨的话,今天她家的事情还办不成呢。
因为工地上可没什么单休双休的,干一天活拿一天钱。陈文斌对郑国强这个姐夫也一视同仁。
但工地开工看老天爷,下雨天你就是急着赶工期也赶不起来。
所以陈凤霞跟丈夫得趁着天不好,赶紧去一趟上元,跟开发商敲定对方联系银行贷款的事。
她之所以如此笃定此事能行,是因为上辈子帮儿子跑房子的时候,房贷也是开发商主动找来的银行。
竞争激烈的很呢,银行也在找挣钱的门路。
那个银行的小姑娘是银二代,就冒了一嘴巴,说她爸妈当年银行刚推出个人信贷,真是挖空心思找人来贷款买房。当时大家都不认可这个事,开展得艰难的很。银行甚至不得不对职工摊派任务。
除了马兴元这种牛皮哄哄的小人,哪个正常的银行会把送上门的生意推出去?
郑国强没重生过,也不曾跟银行打过交道,自然不了解里头的弯弯绕。上公交车的时候,他还有些心里打鼓:“这事儿能行吗?”
难得下雨天休息,他本来是打算带两个小孩去博物馆逛逛的。
博物馆从这个月开始,每周二周三免费开放。刚好今天礼拜二。他特地问过了,外地人也让进,带好身份证就行。
现在他跟妻子去上元,总不好让女儿抱着弟弟参观博物馆。儿子毕竟小,在里头哭了闹了撒了,那才叫麻烦大了,就只好让他们继续待在家里头了。
陈凤霞语气笃定:“肯定行,开发商是最急着把房子卖出去的人。”
公交车一路开到了上元。
从车站到楼盘销售处其实还有差不多三里地。这种下雨天,夫妻俩肯定再转一趟车最方便。
但两个人就是在乎一块钱路费,有这钱又可以买三个馒头顶一顿饭了。他们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
郑国强撑开伞招呼妻子的时候,陈凤霞想到了大女儿长大成.人后的调侃,穷人的时间最不值钱。
可不是嘛,真不值钱,身体也不值钱。下雨天在外头走,也不会心疼自己。
陈凤霞叹了口气,钻到伞下,喊丈夫:“走吧。”
伞倒是微微倒向她的方向的,丈夫还搂住了自己的胳膊。
虽然陈凤霞清楚这是因为伞小,郑国强不过是想两个人走的近些,但她心中依然泛出了微微的甜。
不是蜜糖的甜,而是馒头大米饭咀嚼久了的那淡淡的甜味儿,还挺香。
两人都是干惯了活的人,走路也花哨的很。三里地对他们来说不当个事,没多久,售楼处就近在咫尺。
因为没找到招牌,郑国强还在东张西望。
陈凤霞嗔了他一句:“不就在那边嘛,那么大的声音,你听不到?”
听到里头的动静,她倒是挺高兴的。买的人多,就代表这家开发商口碑好,后面不容易起幺蛾子。
郑国强却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妻子:“我怎么觉得这动静不对头啊。”
叮咚十五的,像是有人在□□。
两口子对视一眼,赶紧收了伞过去看动静。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呢,里面就飞出个文件夹,差点儿砸到陈凤霞,把她吓了个不轻。
“干嘛呢?砸到人我找你们算账。”
里面立刻传出一声吼:“砸啊?老子还放火烧了这鬼地方。”
郑国强抓住了妻子的胳膊,直觉告诉他这里头有鬼。
陈凤霞也满头雾水,搞不懂买个房干嘛还喊打喊杀。难不成这开发商不地道,盖出来的房子质量有问题?那可不成,这是住的地方。
她正想朝里面喊话问清楚状况。昨天招待她的那位售楼小姐出来了,抹着眼泪,就说了四个字:“老板跑了。”
这四个字涵盖的信息是巨大的。
老板跑了,欠了一屁股债。员工们被拖欠了小半年的工资没戏了,还有两个月就能完工的房子也熄火了。
债主上门讨债找不到人,只能砸桌子板凳泄愤,整个售楼处一片狼藉。
昨天还容光焕发的销售经理,今天就跟被鬼摸了头一样,看着魂都不晓得在哪儿飘着了。
踩着小高跟鞋,跟电视上白领同款打扮的售楼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我都没拿到一分钱。”
陈凤霞先是感觉晦气,然后瞧着小姑娘的样子又觉着可怜,还帮忙出主意:“现在哭有什么用啊,你们赶紧想办法自己挽回点儿损失才是真的。”
有钱拿钱,没钱拿东西换钱呗。
亏得昨天她没带钱出门,这边也不要求交什么定金,不然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到这一层,陈凤霞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七月天里凄风苦雨的尤其冷。
哪知道她话一出,售楼小姐哭得更厉害了:“前两天老板把钱拿走了,说是存银行还银行的钱,其实他早就存心丢下我们跑路了。”
这人欠了银行一屁股债,又拿盖的房子问高利贷借了一堆钱。现在烂摊子一丢,一套房子两个债主,就是一笔烂账,算不清楚的烂账。
债主还在售楼处喊打喊杀,扬言要烧房子。
陈凤霞跟丈夫自然不好再待下去。有什么好待的,他们又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两人举着伞跟在售楼小姐身后,赶紧先找个地方躲雨。这雨越下越大,得先避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好在售楼处边上有个茶室,里头地方不小,就是没几个客人。
售楼小姐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气得破口大骂:“我就讲这个楼盘晦气,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盖房子,鬼都不会买!能做下去才怪。”
陈凤霞看了眼小姑娘,估计对方还不到二十岁,便也不再跟小孩计较。
郑国强却拉下了脸,没好气道:“你昨天诓我老婆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讲的。这种鬼地方的破房子,还吹得神乎其神的。”
售楼小姐一噎,顿时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郑国强窝着的火却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一股脑儿地往外头倒:“你看看这儿,边上就是农村。我们买你的房,还不如自己在农村盖房呢。真是,你拿不到钱也是该应的。被你坑的人还不晓得上哪儿哭去呢。”
售楼小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又没拿到钱,我一分钱都没到手。”
郑国强还想再说什么,被妻子强行拉着到门口。
“好了!”陈凤霞皱眉头,“你跟个小孩计较什么劲。她还没地方哭呢。”
郑国强冷笑:“这但凡晚了一步,哭的人就是你跟我。我讲的你不听,现在看到了吧,房子就是个坑。还两套,到时候砸在手上找谁哭去?你等着瞧吧,一堆房地产公司要倒闭呢。”
陈凤霞火冒三丈:“房地产公司倒了你高兴是吧。最好我跟孩子一辈子睡大马路你才开心。买不成房子你不烦神了,你不用承担责任了,你当然高兴!”
上辈子也是这样,他们在江海没有购房资格,他就成天挂在嘴上,活像他家没买房全是没购房资格的事。他倒是能拿出买房的钱啊。
郑国强莫名其妙:“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你等着吧,现在才是开始,后面房价还得跌。”
陈凤霞梗着脖子,态度强硬:“跌我也买!”
她上辈子吃够了没房子的苦。她住在女儿买的房子里头她也不踏实。不是她的房子,即便是自己的儿女,也能随时赶她走!
郑国强也发起火来:“好,你买啊,人家老板都跑了,我看你上哪儿买去。”
陈凤霞不甘示弱:“这家跑了我换另一家,我就不信我还买不到房了。”
郑国强感觉这人真是魔怔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对,你买了,钱交了,然后人家老板再跑路。房子被抵押给两头,我看你是强的过银行还是硬的过高利贷。”
这回陈凤霞哑口无言了。
房产被重复抵押造成的烂账她没经历过,但好歹也听说过。
那边的售楼小姐还在一边喝白开水一边跟茶室的服务员哭诉:“这种荒郊野外,周围就是农村。谁买啊,人家自己不晓得盖房子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几乎是瞬间,陈凤霞就猛地反应过来,对啊,盖房子,她家可以在上元县盖房子。
上辈子,她老家是没拆迁,可上元拆迁造就了好多暴发户啊。
第17章 管闲事
陈凤霞连沮丧都来不及,立刻又跟打了鸡血似的投入到下一场战斗中去。
她要在上元县城附近弄块宅基地盖房子,盖三层楼。
郑国强刚想反对,她就拿话堵人:“你不是说买房不靠谱,那我盖房子总没错吧。”
郑国强就搞不明白了:“你在这边盖房子不是没事找事吗?这边还比不上我们老家,连个种田的地方都没有,全是山地。”
摸着良心讲,他们老家要比这块清爽多了。山是山水是水田是田,走几步路就到镇上,要不是厂子倒了,他真不愿意跑到江海来。
陈凤霞蛇打七寸:“你回老家打算去哪个厂上班啊。我们在这边盖房子,大人上班小孩上学,不都有指望了?你还高中生呢,看问题抓主要矛盾不晓得啊。”
郑国强叫她给气笑了:“你还跟我讲什么主要矛盾。有能耐,你辅导明明写作业啊。”
陈凤霞一点儿也不退让:“我女儿聪明,不要任何人辅导也能考第一。我跟你讲,房子我是盖定了。这辈子,我死也不会让我女儿一个人回老家去上学的。”
上辈子,大女儿就是这样跟家里头离的心。
郑国强感觉这人越说越没边。好不赖赖的,又提什么女儿回家上初中的事,他又没讲过。
“好了,你别光嘴上狠。我问你,盖房子要不要宅基地?你当是谁?你开口要在人家村里头盖房子,人家就给你盖?还没打地基,房子就被扒了!”农村一个田亩一个宅基地,是日常争端的根源。
别说他们一个外来户了,本村人都能为半分田地几尺宅基地打出人命案来。
现在,陈凤霞一开口,就是要在村里盖一栋楼,口气真不小,怕是在盖空中楼阁,架在云端上呢。
陈凤霞被丈夫泼了桶冷水,却斗志不减:“你别看不起人。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
郑国强没好气地将雨伞往妻子的方向侧了侧:“我会用脑袋思考,晓得推断。”
陈凤霞歪过脑袋看身旁的男人,挑高了眉毛:“好,那今天咱们打个赌。要是这件事我办成了,以后家里头的事我拿主意。”
郑国强乐了:“讲的好像现在不是你说了算一样。”
两口子你来我往的,风雨中的几里路倒不算路了,居然感觉没费多少功夫,村庄就近在咫尺。
可不是近在眼前嘛,新开的楼盘就跟村庄隔着条大马路。不过这里要比一般的村庄热闹,旁边立着小商品市场,虽然是下雨天,也不显得冷清。
上元县虽然是个县城,但商业发展相对早。全国最早一批搞小化工企业的地区就有个上元。
尽管后面这些化工厂、化肥厂什么的都不行了,但工业基础打下来以后,再想发展工商业也就顺理成章。
从这个层面上讲,开发商选中上元搞房地产也不能说没做过市场调研。只可惜这种事情主要还得看国家政策。国家一压缩,靠银行贷款支撑的房地产自然也不行了。
广州上海这种大城市都吃不消,何况是小小的上元呢。
陈凤霞不管外头风风雨雨,她就靠上辈子的回忆。
眼前这个前进村大概2000年划区之后就开始跟政府谈判拆迁,陆陆续续谈了好几年,谈走了两届区政府领导班子,最后村里最差的人家也分到了三间门面四套房。
都是闹市口子,光吃房租都不愁的好地段。
那些家里头有成算,早早盖了楼的更别说,一拿都是好几十套房,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陈凤霞怎么知道?她上辈子当钟点工啊。
她帮工的主顾生病住院,又出了两倍价钱请她帮忙照应。主顾隔壁床位的病人就是前进村当时一把手的老婆。
咳,准确点儿讲叫前妻。因为两口子在拆迁前就离婚了,当时这位前妻生病住院,娘家人就怨她沉不住气,搞得自己孤苦伶仃,什么没捞到,还拖累了儿子。
但凡她身边有个人照应,已经拿到全额奖学金的儿子也不会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选择直接上班啊。
耶鲁,那可是跟哈佛一样的好学校啊。多少人花钱砸都摸不到边的,为着照应个病歪歪的老娘,儿子就放弃了。
陈凤霞这人用大女儿的话来说就是烂好心,就算自己过得不咋样,依然对旁人充满了同情心。
她当时听了这女人的遭遇后,还跟着掉了两回眼泪,感慨女人命真苦。
现在,陈凤霞想找的就是这位村长夫人,也许叫村主任夫人。谁知道呢,说不定一把手还叫大队书记。
不过不管叫什么名头,反正她得找到能拍板的对象,想办法跟对方搭上话。
那回在医院陪护病人,她就听对方提了。别说是2000年划区之前,就是划区之后,要不是后面说拆迁的事,谁把村里头的宅基地当回事啊。
其实后来想想是真的傻,他们村离县城那么近。就是不拆迁,后头也陆陆续续有做生意的人要到村上租房子住。那时候就应该多盖几套房的,再不行也应该加高。自己住不了,租出去也好。
就是没那个意识,脑袋里头少了根筋。当时她丈夫在外头做生意,有门面有买卖,她感觉自家不差这个钱,懒得挣这点房租。
可惜丈夫的钱不是自己的钱,她后头吃了大亏,人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陈凤霞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就问到了村委会的位置,她也不管到底是个什么职位,直接问人名。
当初那个女人抢救的时候,她娘家人曾经打过电话给她前夫,骂这个黄大发做人太绝,将来肯定不得好死。
因为这人名字有特色,陈凤霞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郑国强倒是奇怪:“你怎么认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