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在香港的表姐,估计就跟初中语文书上的那个于勒叔叔一样,天天被她挂在嘴边,强调自己有门阔亲戚。
还有过年的时候,过年那会儿梁艳红根本就没回老家。
她当时忙着挣钱给儿子治病,一个人守着鸭蛋摊子不说,连左右人家回家过年的铺面的东西,她都兼着卖。
她哪儿来的时间回老家见那位表姐?
再说了,来者就是客。她表姐真过来接他们,为什么要让人在机场吃饭呢?就是吃饭,也不应该让表妹掏这280块港币付账。
既然关系这么好,还特地喊她过来参加婚礼。表姐总不至于不晓得表妹的经济情况。
可要是没有这位表姐的话,梁艳红跑到香港来做什么?
孩子期中考得好,奖励一套新衣服或者新乒乓球拍什么的,也就差不多了。哪里需要花这么多钱特地带孩子到香港玩。
他们母子可是有7万块钱的债要还。
三人匆匆赶回刚才的煲仔饭店,哪里还看得到母子俩的身影。
冯丹妮问了店里的人。大家都摇头,表示没有注意那对大陆来的母子到底去了什么方向。
三人赶紧分头寻找。
梁艳红不对劲,她带着孩子跑出来到底要干什么?她可千万别做傻事。
陈凤霞一边往前跑,一边回想这些日子来的点点滴滴,越想越害怕。
上次梁艳红大晚上的跑去医院拿安眠药,就透着诡异。她该不会是想要吞药吧?
要死了,这个妈妈,哪里能这样呢?还带着小孩。
陈凤霞东张西望,耳朵听到机场的广播声时,才灵机一动。对,找广播,让广播找人。
这才过了没几分钟,他们母子应该还没有离开机场。可是陈凤霞不知道广播室在哪儿,也不晓得该找谁问。
她随手拦住旁边经过的人,连笔带画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结果那人一脸茫然,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就伸手一指旁边的方向。
陈凤霞试着往那边走,走了百十米远,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是女厕所。
原来被她问路的人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内急。
陈凤霞懊恼不已,调转方向准备再找人问。
旁边的角落里跑出个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拽住她,满脸期待:“郑明明妈妈,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陈凤霞看到邹鹏,激动地一把抱住他:“鹏鹏,你还没走啊?你妈妈在哪儿?”
邹鹏被突然搂住了,一时间十分不好意思,只能机械地念出自己想说的话:“你不要告诉郑明明他们见到我了啊,我要给他们个惊喜。我妈妈也抽到了丽影的中奖券,妈妈带我去法国玩。”
冯丹妮刚好也找过来,闻声立刻眉头紧锁。
法国行的大奖又不是见者有份,根本就没有梁艳红的份啊。
她为什么带孩子来香港?又骗孩子说可以免费去法国玩?
第220章 你去深圳吧
梁艳红出卫生间门,喊了声儿子:“鹏鹏——”不是告诉他外面坏人多,不要随便跟人搭话吗?这孩子怎么不听话。
她快走几步,瞧见陈凤霞等人的时候,明显愣住了,然后才努力运动起脸上的所有肌肉,艰难地挤出个笑容:“你们还没去吃饭啊。我,那个,我表姐要过来了。我得带孩子过去了。”
说着,她伸手过来牵孩子。
旁边的男厕所里走出个小个子男人,看到母子二人就皱眉头,连声催促:“动作快点,别磨蹭。”
陈凤霞一把拉住邹鹏,眼睛盯着梁艳红的脸,眨也不眨:“表姐?”
梁艳红面上显出慌乱,支支吾吾:“这是我表姐的儿子,他们一块过来接我的。凤霞,月仙,丹妮,我真的要走了,再见啊。”
冯丹妮直接拦住了她的路,正色道:“你要去哪里?法国吗?”
梁艳红立刻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眼儿子,然后虚虚地笑:“没有,小孩子开玩笑呢。我……我们就在香港玩两天,完了还得回去上课。”
邹鹏下意识地质疑:“妈妈,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吗,郑明明爬过的那个铁塔。”
梁艳红又急又怒,索性伸手扯儿子的胳膊,厉声呵斥:“看什么铁塔,别说怪话。走,赶紧跟妈走。”
陈凤霞哪里能让他们母子就这样离开,她一把拦住人,压低声音追问:“艳红,你要做什么?黑在法国吗?”
梁艳红没有作答。那位小个子男人先大声咳嗽,然后东张西望一通,才快步走过来,声音含混地问:“姨,怎么回事啊,快走吧,我妈还在等我们呢。”
他一张嘴就漏了馅,口音完全骗不了人。嫁到香港的表姐生的儿子,是这说话腔调?
梁艳红也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往回找补:“啊,我表姐家平常在家就这样说话,所以孩子也这样。”
她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拽儿子:“鹏鹏,咱们走。”
陈凤霞终于拉下了脸:“梁艳红,你想想清楚。你这样带着孩子跑去法国住哪里吃哪里,孩子上学怎么办?你要让小孩跟着你黑一辈子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梁艳红突然发作了,尖利的嗓音让周围人都侧目。她却不管不顾地咆哮,“我再留下来一天我就要死了。你们知道我有多想死吗?我喝了药,可是药不够,我醒过来了。我想跳桥,可是人家不让我爬上去。我现在不要死了,我想好好活下去,你们还想逼死我吗?”
邹鹏被吓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挣扎着一把抱住母亲的腰,哭着喊:“妈妈你别死,我听话,我以后一定懂事。妈妈你不要死。”
梁艳红也搂着儿子,反复呢喃:“妈妈不死,妈妈带你去法国过好日子。咱们上法国的学校,住大房子。”
陈凤霞忍不住打断了她的痴心妄想:“到哪儿上学去?你又没户口,人家学校会收你小孩?”
“收的!”梁艳红的眼睛嗖的亮了,跟两个灯泡似的,“人家讲人.道主义,只要是小孩子,都给上学,才不会逼着我拿户口呢。凤霞,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法国。我一天都不能再待下去了。”
冯丹妮皱着眉头,指出了实际问题:“鹏鹏会说法语吗?他能听懂法国老师的课吗?法语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语言之一。鹏鹏到那里人生地不熟,又不会讲一句法国话。你说其他小孩会不会欺负他?”
小个子男人又咳嗽了声,不耐烦地催促:“姨,走不走?亲戚都到齐了,我们得出发了。”
他的话如同一针强心剂,梁艳红的态度立刻强硬起来,伸手扯着孩子就要离开:“走,当然走。不走没活路,不走他们要逼死我了。”
陈凤霞急了:“艳红,你怎么不问问鹏鹏想不想去?你这是要让小孩遭多大的罪啊。我们国家盲流都被驱赶,你黑在外面,人家不赶你?人家欺负你你都不敢报警,一报警就要被赶走了。”
“报警?”梁艳红突兀地笑了,“报警有个屁用?警察管过我死活吗?那个畜生偷我的血汗钱,警察怎么讲的?我们是两口子,不叫偷。他赌钱一屁.股债,警察又怎么说,我们两口子,我该还。我艹他妈全家,狗日的!”
机场里突然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一直朝他们几人所在的方向看。
那位小个子男人脸上明显露出了慌乱的神色,嘴里骂了句什么,然后掉头就走。
可是他还没走两步,对面又来了几位穿制服的人,连着他外加他口中的“亲戚们”一块儿被带走了。
陈凤霞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叫人请进了一间小房间。
对面坐着的工作人员倒是客客气气,操着有点生硬的普通话询问她这趟行程的安排。
陈凤霞脑袋瓜子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跟小个子等人是一伙的,有偷渡嫌疑了。
她赶紧拿出自己的护照,解释目的地为台湾,应邀参加婚纱摄影行业的交流。之所以到香港,只是为了转机。
对面穿制服的人仔仔细细检查了她的证件,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放她出去了。
陈凤霞出门捂着胸口,半天才感觉终于能听清楚周围的声音。在此之前,她耳朵里全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胡月仙也出来了,忐忑不安地问她:“凤霞,这是要?”
陈凤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跟人咬耳朵:“他们应该是被盯上了。”
偷渡的人太多了,尤其是从大陆出去的,一堆人把香港当成中转站,人家能不警觉才怪。
小个子男人叫警察押着胳膊往前走,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喊:“误会了,就是旅游,普通的旅游而已,没有别的。”
可是警察根本不理会他,直接押着他朝外面走。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穿西服的男人,个个垂头丧气。
看到这些人,陈凤霞就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盯上了。太别扭了,那些西装穿在他们身上,就好像刺猬穿反了外皮,针朝里面扎一样。
其中一人吓坏了,嘴里喊着:“我不去法国了,小钟,你把一万块钱还我。”
刚才还拼命强调这就是普通的旅游的小个子男人下意识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眼那个大喊大叫的西装男。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凶狠怨毒,就连站在旁边的陈凤霞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旁边小房间的门又开了,这回出来的是梁艳红跟邹鹏。小孩子吓坏了,眼睛瞪得大大,到现在他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梁艳红则是显出了慌乱而焦灼的神色,嘴里反复念叨:“我要去法国,我就是想去旅游,我答应我儿子带他去看埃菲尔铁塔。”
她的目光捕捉到陈凤霞时,眼睛立刻迸出希望的火花,大声喊道:“凤霞,你告诉他们啊,我就是想去法国看埃菲尔铁塔。他们凭什么抓我啊。”
然而警察压根连听陈凤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这位疑似偷渡者,直接连着孩子将她一并押走了。
陈凤霞跟胡月仙想追上去,哪里还能够得到。
好在冯丹妮也被放了出来,比起不知所措的朋友,她起码手上还有大哥大,还能往外面打电话找关系。
电话一通接着一通,陈凤霞都害怕她手机会没电关机的时候,事情总算有了转机。
冯丹妮联系到了位能说上话的朋友,对方询问了具体情况,语气轻松下来:“没关系,不会坐牢,就是遣返。”
他甚至还安慰了句冯丹妮,“别担心,你朋友大概就是白跑了趟,浪费了点儿时间罢了。他们这行的规矩是先收一万块钱的订金办护照,签证,买关,吃的用的,还有机票,蛇头先垫钱。等人到了地方再付剩下的尾款。这个过程当中因为蛇头走不了,人家连订金都得退回头。”
陈凤霞傻眼了,居然还能这样?好像跟电影里放的完全不一样。
那人就笑:“人家早就形成产业链了,一走都是整个村。没规矩的话,他们在老家的房子都被叫人扒了。行了,反正让你朋友咬死了就是要出国旅游,其余的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轻松,陈凤霞等人却不能放松。
原本按照计划,她们在香港停留一晚上,好好逛逛,然后再坐天亮后最早的一班飞机往台湾去。
现在,机票倒是没改签,但谁还有心情出去逛啊。
胡月仙叹气:“这梁艳红也真是糊涂。这下子好了,小孩肯定吓死了。”
冯丹妮安慰朋友:“没事的,估计天亮就能出来了。”
过了秋分,昼夜时间便此消彼长。好不容易等到天边蒙蒙发灰,海面上也现出了淡淡的微光。
胡月仙冒了句:“太阳要出来了。”
陈凤霞看着窗外一望无边的大海,没滋没味地回应:“是啊。”
如果没有梁艳红母子的事情揪心,碰上这难得的时机,他们大概会坐在一起欣赏海上日出吧。
然而,纵使现在天边的红霞越来越大,太阳也一点点露出面庞,到最后如同腌好的咸鸭蛋被直接打在碗里,鲜红的蛋黄一般莹莹可爱,谁也没心思多看两眼。
陈凤霞突然间冒了句:“梁艳红腌出来的鸭蛋就是这么个色。”
真好看,人家店里头做蛋黄酥都点着名要她的鸭蛋,说看着就颜色漂亮。
冯丹妮去要了两杯热可可,端过来给朋友分享,又重复了一遍:“没事的,今天应该能放出来。”
陈凤霞接过热可可,喝了口,香浓的液体抚慰了她的肠胃,也给了她点儿精神。
“但愿如此吧。”
门口传来喧哗声,她循声看过去,又瞧见了那几张垂头丧气的面孔。那位小个子男人不复昨天的精气神,连嘴唇都干裂了,头发乱糟糟的,眼里满是红血丝,像个木头桩子被人推着往前走,间或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忽而冷不丁冒一句:“我们就是普通的旅游。”
可惜他的话不仅自己不信,旁人连听都不想听。他还是被押着走。
他的那几位“亲戚”也个个都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的。昨天那个号称要让对方退钱的男子更是哭丧着脸,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走在最后的是梁艳红,整张脸都写着焦灼。她一直紧紧搂着儿子,即便这样影响了她走路她也没松开的意思。
邹鹏明显吓到了,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茫然瞪着眼睛。等他目光捕捉到陈凤霞等人时,他“哇”的哭了出来:“郑明明妈妈,我不看铁塔了,我要回家。”
梁艳红也反应过来,想将孩子往陈凤霞等人的方向推。
可是警察还在旁边,哪里能由着她。
陈凤霞试图跟警察强调:“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他是我女儿的同学。我们家上个月刚去过法国,小孩子都有样学样的,所以才让大人也带他去。警察同志,她肯定不会偷渡的啊,她孩子还在上学呢,下个礼拜还要打比赛。……”
警察看都没看陈凤霞一眼,直接推着人要上一辆车。
这时候冯丹妮的朋友终于赶来了,他同那些身穿制服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跑到冯丹妮面前道:“他们马上原路遣返。有什么话,现在过去说吧,不要耽误太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