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不乐意:“你自己不会去拿啊。”
郑国强一推三二五:“我还在外面呢,到时候直接过去吃饭。再回头的话,我得兜个大圈子,司机回家也不方便。”
陈凤霞没办法,只好勉强答应:“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对了,你是付了定金还是全款啊。”
“全款。你可千万别忘了,回头等明天就不是先做出来的了。”
陈凤霞挂了电话,起身拿自己的包出办公室,招呼手下们:“好好干活吧,老板我得去上元县一趟。”
小赵随口问道:“春风店有事?”
陈凤霞一本正经:“不,是去喝王八鸡汤。”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板在打什么哑谜。
陈凤霞也不解释,就直接掏钱包给林经理:“晚上给大家叫点好吃的,我给曹老板打个电话,想吃啥点餐吧。哎,算了,你们自己挑店吧。”
几个年轻的接线员立刻眉飞色舞,当然是吃汉堡薯条啦。饭菜可以天天吃呢。
陈凤霞笑着摇摇头,拍了钞票就走人。
她得赶紧坐车去上元县拎蛋糕,早点赶上新出炉的,味道真是相当不错。
陈凤霞一路到了星星蛋糕房,盯着店员拎出来的蛋糕盒有点儿懵:“是蛋糕不是鸡蛋糕?”
店员点头,相当肯定:“是啊,郑主任亲自来订的,八寸加六寸的水果巧克力蛋糕。下午刚做好的。”
陈凤霞愈发满头雾水,郑国强迷没事弄个蛋糕做什么。哟,肯定是小胖子那个小东西,又爱吃肉又要吃甜食,以后要往大肚腩的方向跑了。
不行,回头她得说说郑国强,不能这样惯着小二子,不然以后还是他自己遭罪。
好在蛋糕虽然不小,公交车站距离阿爹阿妈住的小区倒不远。陈凤霞拎着蛋糕直接往楼上去。她按了门铃,是郑明明过来给妈妈开的门。
瞧见蛋糕,小姑娘发出欢喜的惊呼:“啊,外公,我跟陈敏佳不用出去买蛋糕了。妈妈给外婆买了蛋糕。”
陈凤霞愣住了,蛋糕,阿妈?
她猛然反应过来,今天是阿妈生日?!
今年阿妈多大?六十岁了吗?
她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了。她印象当中阿妈是冬天生的,因为外婆说生阿妈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连外婆都不记得阿妈的生日。外婆生了十几个小孩,活到成年的只有四个,她能记住多少事呢。
郑明明已经伸手从妈妈手上接过蛋糕,放在饭桌上迫不及待地打开纸盖。哇,双层蛋糕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瞬间,浓郁的甜香也弥漫在整个屋子中。
阿妈刚好从厨房伸出头来,带着鸡汤的香味。瞧见小孩子们从屋里跑出来,围着蛋糕叽叽喳喳,就露出笑来:“我给你们拿刀,先切了吃了垫垫肚子。”
陈凤霞看着阿妈花白的头发,喉头梗得难受。她用力咽了下唾沫,才发出声:“不急着吃,等大家唱过生日歌,吹过蜡烛再吃。”
她真傻啊,她真傻。
她脑袋里就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店员都告诉她是双层的奶油巧克力水果蛋糕了,人家塞给她的袋子里还装了蜡烛,她都没想到是阿妈的生日。
看,多好笑,她都怀疑郑国强在纵容小儿子了,她居然还想不到阿妈的生日。呵,她潜意识里也当阿妈不该有生日吧。
要等到更久之后,等到明明他们都长大成人,阿爹已经走了,阿妈才有生日。热热闹闹过着,像个吉祥物般被请出来,满足儿女孝顺这个体面,然后再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在老家。
这就是她一个子孙满堂的农村老女人命好的最佳证明了。
陈凤霞不得不昂起头,因为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发热。
她不想在人前掉下泪来。
门铃又响了,她赶紧趁机转身开门。
陈文斌今晚回来的早,手上还拎着红豆饼,随口招呼小孩们:“先拿着嗒嗒嘴吧。”等看清开门人的脸,他还笑了下,“呀,姐你来啦?”
说着,他又伸头看饭桌,惊讶道,“蛋糕?谁?……呜……”
陈凤霞狠狠踩了下他的脚,皱眉道:“你还讲我,要我早点呢,你来的比我还晚。阿妈生日还要阿妈烧菜伺候你。”
陈文斌眉毛跳舞,显然震惊不逊色于陈凤霞。
不过他向来会见风使舵,立刻调整了脸上表情:“我说要带阿爹阿妈出去吃,他们不愿意我能怎么办?”
陈高氏倒有些不知所措,含混支吾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弄的。”
陈大爹也从厨房冒出头,随口应了句:“在家吃就挺好,干净自在。”
陈文斌眼睛扫了下,立刻拍脑袋:“哎哟,看我这记性,酒没拿。酒放我车上了,水果也没拎。姐,你帮我个忙,我们下去拿一下。”
等出了家门,他才抱怨:“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搞突然袭击啊。我又没得罪你,你还存心叫我没脸。”
陈凤霞心里乱糟糟的,根本不想搭理他,还随口刺了他一句:“你不是喊我喝王八汤嚒,我以为你准备好了呢。”
“嗐,我忙死了,我哪里搞得清这些。王八还是姐夫下乡时买的,正宗的土生王八。我还以为他特地给你惊喜呢。”
当时陈文斌就觉得这两口子肉麻得不行。
陈凤霞看他撇嘴的动作,心中只疑惑,这个人不记得阿妈的生日,为什么一点都不羞愧呢。他们为人子女,对生养他们的母亲如此忽视,不可笑吗?
反而是郑国强,这个既往不知道承受了老两口多少白眼的女婿,不仅记得,还费尽心思策划了这场生日。
呵,难怪开门的是女儿,难怪刚才自己要给陈文斌开门时,大女儿也冲了过来。
这对父女,像计划给她这个妈妈的生日一样,也策划了外婆的生日啊。
陈凤霞没滋没味地走到陈文斌车旁,看着车子后备箱里里满满当当的名烟名酒还有水果礼盒,不由得惊讶:“呀,你搞批发啊。”
旋即她反应过来,这些是这人用来送礼的。
陈文斌还挺庆幸,得亏车上有准备,不然他还得再跑出去买。哎,这边生活配套设施还是不行,跟市区没的比,就知道盖房子卖,规划就不到位。
陈凤霞看他摇头晃脑美滋滋的样子,心里那股气愈发不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生陈文斌的气,还是气她自己。
郑国强夹着公文包下车,瞧见姐弟二人,就笑着招手:“正好,帮我一块儿弄上去吧。”
陈凤霞看到麻袋里装的猪肉,吃了一惊:“你怎么搞这么多?”
“都过大雪了,人家杀猪腌肉灌香肠。阿妈不是说外面卖的香肠味道不对嘛。我就要了大肠跟肉。本来还想弄个猪头冻猪头糕来着,慢了一步,被人称走了。”
陈文斌立刻摇头:“猪头估计不行,得用大铁锅才能弄得起来。这煤气灶哪里搞得了。”
说着,他先伸手,拎起猪肉,只招呼郑国强跟陈凤霞两口子,“姐姐,姐夫,拎两瓶酒,拿两盒茶叶,再弄箱苹果和猕猴桃上去吧。反正他们小的都能吃的很。”
这些东西搬进家门,小小的两居室立刻憋仄起来。
陈文斌左右看看,突然间不满道:“还是地方太小,后面得换个大房子。”
金钱湖那边别墅是不错,可小孩上学太远。那边倒是有幼儿园,明年蔚蔚上学不成问题。但不上机关幼儿园,好像有点亏。还有个小三子,哎,这小子明年也得上托儿所了,真烦。
陈高氏今天兴致高,大着胆子说儿子:“房子大小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她话里有话,桌子上女儿女婿儿女双全,儿子三个小孩也都在,只剩下孩子的妈不见身影了。
陈敏佳停下了夹菜的筷子,眼睛偷偷看爸爸。
她看电视上夫妻吵架,都是丈夫去请妻子回家。她不敢问妈妈,她怕刺激到妈妈,她只能寄希望于爸爸。
其实妈妈现在很好,没发病。爸爸知道的,不然姑爹被洪水卷走的时候,爸爸也不会喊妈妈过去陪嬢嬢。
可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就是从来不开这个口。
眼下的陈文斌也跟没听出母亲话里意思一样,还夸了句:“呀,阿妈,还是你王八鸡汤熬得好。”
陈大爹立刻清嗓子,转移话题:“好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先忙事业,事业为重。以后再说以后的事。”
陈高氏不敢再说话,就偷偷拿眼睛看女儿,指望女儿替自己开腔。
陈凤霞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能泛泛道:“行了,阿妈,你就别操心。你跟阿爹趁着现在能跑能动,出去逛逛走走也好。”
郑国强跟着张罗:“就是,今年要是有空,我们干脆去南边过年。看看海,吃吃海鲜,也松快松快。”
陈高氏赶紧回绝:“算了,别浪费钱。你们花钱的地方多呢。”
陈文斌倒是满不在乎:“去呗,去南方逛逛就当长见识呗。哎,姐夫,算我一个。姐,你学个驾照噻,到时候我们开两辆车过去,才自在呢。”
陈凤霞想都不想,直接回绝:“歇歇吧,我拿了驾照我也上不了路。多远啊,开到深圳去,累都累死了。”
不管到底通过什么交通工具过去,但去南方过年这事儿却算是定下来了。
小郑骁急得不行,嘴里一直喊着:“海南,海南。”
他记得清清楚楚,曹阿姨说了,海南有好多鱼好多虾吃,还有还多好多水果。
陈文斌完全无所谓:“行哎,海南也好,我还真没去过。”
陈凤霞却清了下嗓子,强调道:“去海南得坐飞机了。”
陈文斌哈哈大笑,差点儿拍大腿:“那正好,阿爹阿妈还没坐过飞机呢。嗯,我家几个也没坐过。蔚蔚,爸爸带你坐飞机可好?”
小姑娘立刻瞪大了眼睛,做出动画片人物才有的动作,用夸张的口吻强调:“大灰机!”
唉,天底下的小孩好像都热衷于管飞机叫灰机。
陈敏佳却无法跟妹妹一样全心全意地欢喜。他们去海南过春节了,妈妈呢?妈妈会跟他们一块儿去吗?
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找谁解答。
一餐饭吃完,小孩子们唱生日歌,陈高氏戴着那个金光闪闪的纸皇冠吹蜡烛,然后大家分蛋糕。吃饱喝足的大人孩子还能吃多少,不过都沾沾嘴意思下而已。
陈高氏又忍不住絮叨:“买这么大蛋糕做什么,白花钱。”
陈凤霞下意识道:“你跟阿爹慢慢吃就是了。又不要今天吃完,放冰箱,明天当早饭也好。”
想起来了,上辈子的好多记忆都回头了。
阿妈喜欢吃蛋糕的。
上辈子明明工作后请他们去吃自助餐,阿妈听说蛋糕可以无限量拿,就每种都拿了好几份,吃得津津有味。
可要是平常,她即便经过蛋糕店,也从来不买。晚辈们都以为老人喜欢吃老桃酥之类的传统点心,谁知道她心中爱着个奶油蛋糕呢。
陈高氏听了女儿的话才点头:“嗯,当早饭吃,别糟蹋了钱。”
好像只有为了不糟蹋东西,她才有资格吃一样。
陈凤霞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父母家。她想自己对父母的怨怼应该不比上辈子大女儿对自己少。
可她好像也没做到十全十美。不完美的母亲不完美的女儿不完美的人,都不完美,那就跟时间和解吧。
街上的音像店开着门,里面传出了歌声:“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象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陈凤霞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吧,赶紧回家吧。不早了。”
其实倒还不晚,起码现在夜市才是刚刚达到小高.潮的时候。很多人才刚开始吃晚饭呢。
所以郑家人在小区里看到匆匆往家走的曹老板时,都惊讶得不行,这么早就收摊子了吗?
曹腊梅面上表情古怪,说话的时候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抖动,说出来的声音也哆哆嗦嗦的:“我家丫头,哎哟,那个电影,去西班牙比赛咯。喊她去,让她马上过去呢。”
她说得支离破碎,直接导致大家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郑明明反应最快:“在海南拍的那个电影吗?什么奖啊?”
曹腊梅现在脑袋都是懵的,只记得老长一串名字,具体是那些字,她完全不记得了。她得赶紧喊女儿收拾东西,然后要办手续。女儿太小,一个人不行,她得跟过去。
要死了,又得耽搁多少天的生意。
这丫头拍个电影没拿多点钱,家里少挣的钱先不晓得几多了。
陈凤霞看她走路都顺拐的样子,赶紧跟上去帮忙。就曹腊梅慌里慌张的,估计连收拾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了。
郑明明看着妈妈跟曹阿姨离开的背影,下意识回头问爸爸:“不是说封杀王月荣了吗?怎么还让她去国外领奖啊?”
郑国强随口应道:“大概他的手伸不到国外去吧。……什么封杀?没有的事,别瞎想。”
郑明明抿了抿嘴唇,没有反驳。
算了,大人要面子。他们也不想,只不过他们无能为力,却又想在小孩面前维持无所不能的形象。
她成全他们好了。
郑国强清了清嗓子,只说电影的事:“一直没听说上映的消息,没想到倒先拿奖了啊。”
郑明明也努力配合爸爸:“嗯,听说有的电影是最先在电影节上放才能拿奖呢。”
郑骁不懂爸爸跟姐姐在说什么,就高兴地挥舞胳膊强调:“发奖状!”
幼儿园老师说他表现好,这个学期会有奖状呢。
可惜当爹的跟当姐姐的都顾不上感受幼儿园小朋友的喜悦,只嘴上敷衍:“嗯,我们小骁最棒。”
他们心中全被同一个问题占据:王月荣能拿奖吗?喊她过去是因为她真的有奖吗?会不会白跑一场啊。
郑明明还担忧,王月荣要去多久啊,会不会影响期末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