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们早就习惯她动不动神游天外甚至聊天聊得好好的就突然间拿出纸笔开始算题的作风,索性不管她。
几个初中生就关心一件事,小今的姐姐会不会再去缠着小今?
这是一定以及肯定的。
因为中午梁老板给陈老板开送行宴到了尾声,早班的伙计也过来吃饭的时候,小今姐姐就摸到了陈凤霞的桌前。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核心意思就是天热农民房条件差,孩子吃不消,想要找个更好的环境给孩子睡觉。
陈凤霞莫名其妙:“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是我的工人。”
她抬头招呼去隔壁桌给贵客敬酒的梁艳红,“梁老板,你家伙计嫌住的地方差。”
梁艳红头都不回:“哦,那她自己出去掏钱找房子住好了。要不满意,直接滚蛋。我请人做事不是请祖宗。”
这位小名叫大妹的女人立刻缩下了脖子,她可不敢招惹自己的老板。老板骂起人来可以一天一夜不重样,还会抬脚踢人,完全不留情面。
她就朝陈凤霞陪着笑:“不不不用麻烦梁老板的,我小妹,啊,小今的房子有空,我带孩子过去住就行了。”
陈凤霞看她那张满是卑微讨好笑容的脸,突然间无比理解小今的暴躁。说个不和谐没人性的话,真想一碗汤直接扣在她脑袋上,然后再左右开弓直接送上两巴掌。
她一个外人瞧了都气得够呛。
陈凤霞微笑,十分慈眉善目的做派:“可以,小今的房子已经委托公司出租。您要租房吗?租一间四百五十块,全租的话就是九百块。要租的话动作快点,已经有好几个白领有意思了,我们还想留给自己职工当宿舍。”
她话刚落下,旁边桌上几个穿衬衫打领带的年轻人就过来打听:“老板,哪边的房子,九百块钱一个月吗?多大啊。”
“海月花园。两居室,厨房卫生间都有,新房子。”
年轻人立刻来了精神,简直可以说是双眼放光了。他们大学毕业刚来深圳,正在满世界找房子住呢。单位附近的房租已经到了两千块,真是要命,就算地段再好也不能这样,这已经跟他们的工资持平了。
陈凤霞生怕自己玩脱了,事实上,她压根就不知道深圳各个地方的房租水平。
她赶紧又强调:“我们还是倾向于给自己单位职工当宿舍。”
问话的年轻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小声嘟囔了几句又退回去吃饭。
大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哆哆嗦嗦地吭哧吭哧:“我,我没钱。”
她现在是学徒,一个月五百块,女儿的托儿所一个月三百五。剩下的一百五就是她每个月能够拿出的全部的开支,别说租房子了,连吃饭穿衣都应对不了。
陈凤霞皱眉:“你没钱租什么房?难不成还让我白送你房子住?好笑的唻,谁不是苦过来的?当初我带着我刚断奶连路都不会走的娃娃在街上摆小摊的时候,谁给我房子住了?没小姐命就别一身的小姐病。想要什么,自己挣钱买去。你上的是三班倒吧,小孩放在托儿所,剩下来的时间自己不晓得再找事情做啊。有胆子带女儿跑出来,没勇气给小孩好生活吗?那你当初生她干什么。天底下欠你的人多了去,唯独没有小今。到现在还有脸惦记着小今的房子,你说得出口,我都听不进耳。别做梦了,没钱想屁吃!”
她原本想控制自己情绪的,可惜到后面就压不住自己的火气。大概每个曾经被吸血的女人都不会喜欢她,也许会偶尔生出同病相怜,但更多的时候是不敢深想,因为会被自己无意间冒出的念头吓到。
这,是不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陈凤霞深吸了口气,面上罩着寒霜:“找事做,洗碗端盘子扫大街,找所有你能做的事做,要么就去学习,将来争取找个更好的工作。人家有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能自己有啊。你妹妹出来打工的时间比你更短。你看看你是怎么过的,你不觉得羞耻吗?人啊,要点脸吧!”
因为这段小插曲,陈老板上车出深圳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三个初中生都忧心忡忡,那个女人会醒过来吗?她会不会重蹈覆辙甚至更糟糕?
陈文斌笑嘻嘻的,完全没有长辈的自觉:“行了,就她这样的,给人当二奶都晚了。”
就像电视上说的一样,女人学坏也是要有本钱的。过了好时候,想要豁出去都没人回头看你一眼。
陈敏佳开口反驳:“总有更糟糕的环境可以堕落。”
就像从上等妓院一路跌进下等窑子一样,三教九流都有自己糟蹋女人的地方。
郑明明忧心忡忡:“我更担心她会再找个男人。你们注意到没有,她从家里逃出来不是家里要再把她卖给老光棍而是因为他们要卖了她女儿。也就是说,只要对方让她留着女儿,她不在意再找个男人。甚至,对她来说,找个男人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呵,她是鲜嫩的少女时代过去了。但她才不过二十来岁,对男人而言,免费的鸡,免费的保姆,免费的传宗接代的工具,凭什么要推出去呢?尤其是他们没能力获得更好的选择时。
这样一看,如果这样,她的境遇完全不比当二奶或者沦落风尘更好。
吴若兰歪着头,冒出了石破天惊的话:“从这个层面上看,我突然间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当二奶了。”
因为不做二奶,做这种妻子,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呢?前者是伺候一个人还能享受优渥的物质生活。后者是伺候一个人甚至一大家子,吃糠咽菜做牛做马累得要死要活也没得到什么。
哦,有个正牌妻子的头衔,听上去名正言顺。
可名正言顺又不能当饭吃,反而逼迫你继续呕心沥血牺牲自己,谁让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呢。
嗯,前者吃的是青春饭,人老珠黄就惨了。
可后者出卖的不仅仅是青春,还有青春过后的人生啊。人老珠黄之后,还不是照样遭受羞辱和嫌弃?
呀,原来二奶之所以当二奶,也许并非是因为好逸恶劳,而是在她们身处的世界中,这道选择题的答案另一个更糟糕。
陈凤霞赶紧喊停:“好了啊,人生路多的很,不是非得左右两条。其实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郑骁突然间喊出声,骄傲得不要不要的:“鲁迅,这是鲁迅先生的话。”
车上人都笑了起来。
陈高氏趁机教训儿子:“跟小孩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夜总会那些乌漆嘛黑的事情不许拿到家里讲。你不嫌恶心,我听了还嫌脏了孩子们的耳朵呢。”
陈文斌委屈死了,他总共就没讲几句话好不?后面的话全是她们自己说的。再讲了,现在的小孩跟以前能一样吗?这些小孩,什么不知道啊,哪里还用她讲。
郑明明叹了口气,像个小老太太似的犯愁:“那她会好吗?她能不能自己站起来了?”
她去过三趟深圳,她知道在那里的打工者里,同样有好多妻子承受着丈夫的家庭暴力。那些喝酒打老婆的现象,在底层劳动者中更常见。因为他们是生活的失败者,他们被社会鞭打,转过身就将怒火与怨气发泄在更弱小的妻儿身上。
而整个社会为了维持住社会的稳定结构,也会让被虐打的人选择忍受,让他们去理解施暴者的不容易。
多可笑啊,受害者要去理解包容凶手。果然人间有大爱。
可是又不奇怪啊。毕竟,这些人没了可以欺辱的对象,有可能会将怒气发泄到社会身上。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多可怕,还是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来维护大局吧。
陈凤霞伸手揉揉女儿的脑袋,到底没忍心打击少年人对生活的憧憬:“会的,梁老板那么泼辣,打也会打醒她的。她慕强,只要她怕梁老板,就会接受梁老板的思维方式。”
呃,这个逻辑就很诡异,还是建立在强权基础上的。然而,郑明明她们想了又想,却惊讶地发现这很有可能会是事实。
人类,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
先是地上跑的,然后是天上飞的,再然后又是地上跑的。一趟旅行,让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陈文斌看着窗外,朝陈高氏喊:“阿妈,我们今天吃什么?”
结果老太太头都不回:“你吃什么管我什么事,我要做生意了。”
她半个月没接单子,多少“外婆家的下午茶”的忠实客户望眼欲穿。她可没空伺候人吃喝拉撒。
立起来的女人就很酷,眼里只有事业,才不伺候老爷儿们。
第388章 报团取暖
小陈总遭遇了老母亲明晃晃的嫌弃,不敢再唧唧歪歪。他到灯市口蹭了一顿西红柿鸡蛋打卤面之后,就抹着嘴巴灰溜溜地跑去淡水水产研究所找专家了。
前头在深圳确定完自己今后要养殖澳洲龙虾,陈文斌连回江海都等不及,赶紧给农科院打过电话,要求技术指导。
可惜农科院没有澳龙养殖的项目,就又将他推荐给了淡水研究所。
但是,农科院的专家也疑惑,稻田里头能养澳龙吗?澳龙主要产地可是大洋洲啊,跟小龙虾不一样。
小龙虾在没有大规模人工养殖之前就长期生活在稻田里,历史上它还被称为万人害呢。
陈文斌叫这么一说,也开始狐疑,就扭头看陈凤霞。澳龙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相当高大上,跟稻田联系在一起,的确怎么看怎么违和。
陈凤霞直接翻白眼,大闸蟹高贵冷艳不?红楼梦里头一顿螃蟹宴就够生活殷实的庄户人家过一年。注意,不是什么贫苦的佃农家庭。可现在,稻田养大闸蟹还是新闻吗?
“能养。”她十分笃定,“肯定能养,这个东西长得快,耐受性强。养的好,绝对不比你的那个什么黄油蟹挣钱少。”
她当然敢肯定,因为她就看过人家在稻田里头养澳龙啊。
在她重生之前,江海以及周边地区稻田养殖小龙虾完全不稀奇,很多村都是成片的养殖。她就在一家农家乐瞧见过不一样的风景,人家养殖的就是澳龙,才刚开始养就成为周边地区的宠儿。常规稻田养小龙虾都是夏天上市,秋风起便过了小龙虾的季节。可澳龙一直能到入冬还能供应,可不就一枝独秀了嘛。
一招鲜,吃遍天。
农家乐老板算是明明的朋友,他的原话是真养起来,只要种苗没问题,不比小龙虾复杂,长得比小龙虾大,卖的价钱也要比小龙虾高。
但是这些,陈凤霞没办法跟陈文斌说。别说是实物了,就是这段时间她和女儿他们几个孩子一道翻看过那么多农业养殖杂志,也没瞧见一篇关于稻田澳龙的报道啊。就连澳洲龙虾养殖的资料,她都不曾瞅到。
所以,她就只能嘴上证明:“能养,肯定能养。”
陈文斌还想再追问两句呢,陈高氏先不耐烦了:“你现在怎么这样肉兮兮的。没看到人家养,你就不能自己养啊?非得饭送到你嘴边你才晓得吃?”
不受待见的儿子差点儿没被亲妈的话给噎死。
双标,什么叫大型双标现场?这就是典型!
他前面要养黄油蟹,他还去现场考察呢,结果老头老太太怎么说,一张口便骂得他狗血淋头,怪他不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现在,她姐空口白牙冒出一个稻田养澳龙,连试验田都没瞅见;他想多问两句,阿妈都嫌弃他磨叽。
讲理不?完全不讲道理!
陈敏佳还往亲爹的伤口上撒盐,毫无小棉袄的温暖:“因为嬢嬢靠谱啊,嬢嬢又不会胡说八道。”
内涵,明目张胆地内涵,这就是在说他平常满嘴跑火车咯?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集体扭头。
非得人直接说出来吗?大家还想勉为其难给你留脸呢。
就蔚蔚给爸爸打气:“爸爸,我们吃大龙虾!”
陈文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可算是得到了些许安慰,还直接亲了口女儿的红脸蛋:“好,爸爸去养大龙虾。”
谁知道蔚蔚立刻往后躲,认真地强调:“男生不能亲女生,爸爸你是男生。”
小三儿勇往直前,相当大方地扬起了小脸蛋:“我是男生,可以亲。”
可惜陈文斌对着这张脏兮兮的脸却死活下不了嘴。
还是陈大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才勉为其难地蹭了下,结果小家伙还嫌弃他:“爸爸臭死了!好臭好臭!”
郑国强开了家门进屋,听到这一句,笑着问:“什么臭啊?”
他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呢,小三儿先兴奋地冲上去臭显摆:“姑爹,大海,好大好大的海。”
姑爹好可怜,姑爹要上班,姑爹都没看到大海呢。
郑国强哈哈大笑,随手拎起小东西,在他脸上亲了口,夸奖道:“我们小三儿长高也长壮了。”
小三儿脸上立刻露出了陶醉的神色:“姑爹,好香啊。”
陈文斌差点儿没被这小兔崽子活活给气死。要说臭,他跟姐夫绝对一样臭,因为他俩都是老烟枪。
小三儿却固执己见:“姑爹好香。”
陈高氏急着回家做生意。都十一点半了,再不走,下午茶得变成夜宵了。
陈大爹也要去收货,他从深圳回来前就在网上下了单。现在东西要到了,他可得赶紧分销出去。
对,即便人在旅游,身上有事业的老两口还惦记着自己的生意呢。
陈文斌不敢指望还有人为自己说话,就悻悻地揉了下鼻子,然后换鞋出门:“走了,我去水产研究所了。”
郑国强奇怪:“怎么不多坐会儿,你现在过去人家中午不正好下班吗?”
像他自己,因为在外面跑工作,所以这个点儿才能回家吃饭的。
陈文斌理直气壮:“就是要中午正好和人一起吃饭才好讲话啊。”
陈家老两口都不想理他,这人的心思永远花在这种事上。
房门关上了,郑国强才想起来问小舅子的行踪:“他去水产研究所做什么?不是一直都是农科院指导的吗?小龙虾和黑鱼有问题,农科院解决不了?”
蔚蔚积极地回答姑爹的提问:“大龙虾,爸爸要养大龙虾。”
陈凤霞简单解释了事情始末,叹气道:“不让他养大龙虾,说不定下回他又会折腾出一个白银蟹来,还不如直接让他养澳龙呢。”
郑国强也惊异:“真养起来不错啊,一直卖到十一月份的话,刚好能补上小龙虾和大闸蟹下市之后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