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沉九襄
时间:2021-04-29 09:33:49

  柳慧娘年岁瞧着不大,但真是美得艳丽妩媚,又丝毫不俗气,身段儿出挑若柳条,那股风姿绰约的劲儿全在眼角眉梢顾盼流转间,没有经年的苦练可是出不来的,想必放眼整个常州风月场,也是个一等一的角儿。
  温窈看着她,莫名就想起先前婢女说,皇帝曾在厢房召幸过一个美人,恐怕这位柳慧娘与那位美人的用处,大抵是相同的吧?
  但这日柳慧娘前来,旁的倒一概未提,只是尽心来给温窈献艺了一场,瞧她确实喜欢小曲儿,又大着胆子上前邀她一道唱着玩儿,姑娘家闺阁里本没有那么多规矩,图个乐子倒也开心。
  可等送走魏夫人,温窈站在门上怔忡了会儿,随即迈步出门走了两步路,主动到那边小院儿去寻了贺兰毓一趟。
  她想回盛京了,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走?
  贺兰毓从桌案后抬起头,对她的主动登门有些意外,“这是怎么了?在这儿待腻了吗?”
  温窈不可置否,“你若是还有事要办,派人一路送我回去也行,我不会再逃跑了。”
  她说她不会再逃走,贺兰毓是信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想象里心愿得偿的那种喜悦,只觉是她的另一种妥协。
  他站起身,温声道:“堤坝修缮已经竣工,启程约莫也就是这几日,你再忍耐几天成吗?届时我们一起回去,你一个人,我也不能放心。”
  温窈看他两眼,没明确答应,却也没出言反对。
  贺兰毓顺势又问:“明日酉时末我要去赴宴,你想不想跟我一道出席?”
  “知府府上吗?”她问。
  今日魏夫人临走特地跟温窈嘱咐过,说明日请她一定赏脸,她原以为只是女人间的小宴,这听着,却好像是给贺兰毓的践行宴。
  贺兰毓嗯了声,“过了这场宴咱们就准备回去了。”临走又说教她明日提前梳妆准备好,他到时辰了就去门口接她。
  温窈后来出门,他在后头送了两步,走到门口时却听身后的后院院墙里漫出来一两声哭泣,好像是齐云舒的声音。
  她驻足回头望了眼,贺兰毓淡声道:“她病了,你别操心。”
  温窈也不兴多管旁人的闲事,没再说话,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翌日前往知府府中赴宴,贺兰毓提前派人送来一套华服教她换上,她站在衣架前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换。
  本就不是贺夫人,穿上身衣裳装给谁看?
  上马车时贺兰毓看见了,眉尖不自觉稍皱了下,却到底没再像从前那般非要拉着她回去换。
  那晚的宴会乏善可陈,尽都是男人间的推杯换盏、官话交锋罢了,在场女眷全都是妆点增色的陪衬,一直到酒过三巡,知府大人醉意熏然,拍了拍手掌唤上一众乐师歌舞姬献艺,温窈才找到些乐子。
  那场中面纱半掩,身姿若游龙的美人,不就是柳慧娘嘛。
  只见她一上场,四下一众酒兴阑珊的男人们都不约而同稍稍坐直了身子,各色灼热的目光或遮掩、或直白,总归都比堂中的烛火还要亮。
  温窈从前也喜欢看漂亮姑娘,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跟着贺兰毓一道出门喝酒听曲儿,根本不明白男人眼里的艳光到底有多龌龊,却也觉得在一众那样的眼睛里,她三哥一双静谧深邃的眼睛,漂亮的与众不同。
  但现在呢?
  她念头飘出来,莫名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贺兰毓余光关注她好久了,见她看过来顿时心头一喜,唇角微弯,手悄悄从衣袖间伸过来,握住了她。
  温窈回过神忍不住眉尖紧蹙,忙一把将手抽了回来,揣进了怀里。
  贺兰毓指尖温热不过片刻,他的小鸟儿便迫不及待飞走了,手掌顿住一瞬,还是寂寥收了回去。
  那厢柳慧娘献艺结束,惊鸿一现教人意犹未尽,不多时,温窈身后有婢女走近,躬腰与她附耳道:“魏夫人想请姨娘至外间亭中一叙。”
  温窈至亭中时,魏夫人与柳慧娘已等候片刻,她见此情景约莫也能猜到二人有何来意。
  果然进了亭中便听魏夫人道:“相爷此番在常州劳苦功高,如今回程在即,我家那位无甚拿得出手的谢礼,只寻来这么个不中用的人,想请妹妹带给相爷,往后左右伺候着,权当是个解闷儿的玩意儿罢了。”
  柳慧娘面纱已取下,露出一张盛装后勾魂夺魄的容颜,婉婉福了福身,接口道:“望夫人垂怜,奴日后是相爷的奴婢也是夫人的奴婢,夫人说教奴往东,奴绝不敢往西。”
 
 
第45章 求她   温渺渺,这三个字简直是他的符咒……
  亭中灯火被风吹得明灭不定, 魏夫人已离开了,只剩温窈靠在围栏边, 眸若静水般打量着面前的柳慧娘。
  那么年轻、漂亮,眉眼无一处不精致,可是偏偏被人驯服地低眉颔首,每每抬起眼睫时的目光都为取悦而生,再如何顾盼生姿也总带几分讨好。
  “为什么非要做妾呢?”她忽地问。
  柳慧娘闻言长睫轻颤了下,看向她的目光中有几分掩藏不住的猜度意味,片刻又忙恭敬说:“奴只是奴婢, 日后伺候相爷也伺候夫人,不敢妄想其他……”
  温窈唇畔勾起几分寒凉的笑,“你误会了,我不是夫人,只是相府的妾, 收下你与否并非是我能决定的, 你们找错人了。”
  “可……”柳慧娘不意外, 但听她直白说出来稍觉无措。
  先前相府的夫人病了,谁都不知道病得多严重竟连面都露不得?
  众人只能看见相爷不顾礼数带了这位姨娘出席宴会, 况且之前魏夫人还说, 这姨娘出门游玩一趟, 都得相爷亲自去接才肯回来,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她怎么会没有留人的资格, 除非是不想留。
  温窈已起身准备走了。
  柳慧娘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 一时情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姨娘请留步, 求姨娘救救奴!”
  温窈止了步子,回头看柳慧娘,见她双眸微红又道:“姨娘方才问奴为何要上赶着作践自己,奴不知道,奴自小长大的地方都是那般教奴的。”
  “魏大人买了奴回来,奴若不能跟姨娘回去,魏夫人不会容下奴的,奴只是不想死,求姨娘大发善心救救奴。”
  她说着膝行两步上前,伸手抓在温窈的裙角上,“姨娘若肯救下奴,来日奴绝不敢觊觎姨娘心爱之人,也绝不会与姨娘为敌。”
  温窈闻言皱了皱眉头,居高临下看了柳慧娘半会儿,终于说:“救你可以,但有件事错了,我没有心爱之人,他要不要你,我管不着。”
  柳慧娘怔忡一霎,忙垂首拜谢。
  温窈教她站起来,出亭子后寻了个婢女给贺兰毓带话,说是乏得很,先回去了,便带着她一道出府上了马车。
  柳慧娘途中始终暗暗打量温窈,她对眼前的人是好奇的。
  方才献艺,桌案后两人的一举一动她都留意了,两个人之间互相不言语,却又好像有常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那丝丝缕缕地纠缠才最是教人琢磨不透。
  魏夫人听人回禀此事后,心头顿时大安,回到宴席跟魏大人通了个气儿,夫妻俩各有各的心思,不遑多说。
  那厢宴会将行过半,温渺渺先走了,贺兰毓独自坐在席间应付下头那些官员也实在无趣得很。
  他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由着一堆人送出门,单人独骑便朝小院儿回去了。
  到巷子口时勒停在温渺渺的院门前,稍有踌躇。
  自从找温渺渺回来那天后,他沉闷了这么多天,宴席上喝的那些酒,酒劲儿教风一吹上了头,突然有好多积攒许久的话想跟她说,要是能说开,今晚还想……抱一抱她。
  但心底准备还没做好,眼角余光先瞥见温渺渺乘坐的马车,竟是停在他的院门前的。
  贺兰毓心头一时犹疑,犹疑过后顿时又有巨大的喜悦腾上来。
  催马向前,他迈进庭院时看到房间里燃着烛火,窗户上朦朦胧胧倒映出女子窈窕的身形。
  他的屋子,常时除了温渺渺没人能擅自进去。
  贺兰毓眸中霎时明亮,但又不想喜怒太过形于色显得轻浮,遂站在门前稍稍整理了下衣裳,弯起的嘴角收敛下来,面上重新压成波澜不兴地模样,这才推门迈进屋中。
  “我以为你都回去睡了,怎么……”
  话音未曾完整,他从屏风外转进来,目光触及屋中女子的面容,眉尖不觉缓缓蹙起来。
  “谁准你进来的!”
  贺兰毓面容沉沉,但那话问出去其实就是多此一举,除了温渺渺,旁的谁能直接领人进他的房。
  但她怎么能这么做,可是真不在乎,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柳慧娘见状心下忐忑,婉婉福了福身,细声道:“姨娘怜惜相爷近来公务劳苦,特意教奴来伺候相爷的。”
  “她教你来你就来,她要你的命,你给不给?”贺兰毓实在是生气,气得口不择言,一时毫无风度,“她还跟你说什么?说!”
  柳慧娘何曾遇到过这般情形,一霎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上,“姨娘没说什么,只说……说相爷要不要奴,她、她管不着……”
  前头的原话她自觉现下的情况说不得,稍稍挑拣了下,却仍旧只听一声脆响迎面砸在她膝盖前,四溅的茶水一瞬泼满了她半身。
  贺兰毓眉间皱成一道深谷,负在身后的手握得骨节泛白,胸膛起伏不止。
  他转身两步就要去找温渺渺要个说法,可步子踏在门口却又骤然停下,站在门上半晌,甩手将木门摔出哐当一声响。
  不多时,屋中灯火熄灭,没了动静。
  温窈先前送柳慧娘进屋,临走前还想起来嘱咐句,教她不要去碰书案上的东西,而后便出门披着月色走了两步路,回到自己的小院儿。
  半夜里又中途醒来,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只好又披上衣裳到凉亭里吹风。
  池塘底下有鱼,她拿点儿鱼食撒下去,就能引得鱼儿们争相来抢,听说鱼没有脑子,一辈子都是不记事的,不念过去不想将来,就只看重眼前的好处。
  温窈也愿意做一条目光短浅的鱼,那样的话,烦心事儿想必能少许多。
  喂了一通鱼食,再回去沾枕头便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便听见窗外廊檐下传来婢女们的低声私语,说那边儿院子里多了位美人。
  “听说还是这位主子带回来的,那心也太大度了吧……”
  “什么大度不大度,你也不看看夫人如今病得都没法儿见人了,这种时候女人当然要越贤惠越好呀,你当这位主子是个省油的灯吗?”
  “呸呸呸,这种话你也敢说,当心教主子听见了又要发怒,闹得你跟小喜一个下场,扇烂你的脸……”
  说不说,温窈也都一字不落听见了,倒没打算怎样,可拦不住八哥儿不长眼色,听见什么就学什么,“扇烂你的脸……扇烂你的脸……”
  温窈瞪过去一眼,教它停下了。
  但外间声音还是当即一顿,有婢女悄悄摸进来看,幸好,瞧主子还睡着没醒,轻轻送了一口气。
  早晨巳时,温窈梳洗好坐在桌边用早膳,忽地听外间响起一串沉沉地脚步声,抬眼去看,贺兰毓自外而入,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生生挡去了她一片晨光。
  他面上阴沉燥郁,进了屋也不看她,撩袍子在桌边落座,婢女忙备上一副碗筷到跟前,随即便教他一声低喝全撵出了门。
  屋中一时寂静,温窈低头喝粥,细微的响声都好似无形中被放大。
  “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贺兰毓看着她。
  温窈手中勺子磕在碗沿一顿,摇头说没有。
  贺兰毓气不打一处来,“温渺渺,你昨晚真的睡得舒心吗?你放个女人在我房里,当真一点儿都不在乎?”
  “在乎什么?”温窈话音淡得过分。
  “你!”
  贺兰毓猛地抽了口气,她怎么能这样风轻云淡,明明婢女说她昨晚都没睡好觉,半夜里又跑到凉亭吹风了,她心里明明就是在意的。
  他兀自压了压胸怀中的怒气,试图放缓声音问:“你明明不喜欢我身边有别人,为什么偏要说那些话,做这样的事?”
  “我要是昨晚真收了她,你就高兴了吗?”
  贺兰毓自觉这话说得很明白了,他觉得她能听懂,希望她先不要因为误会而急着生气,静下心让两个人能借此机会把话说开。
  可温窈面上一如既往地漠然,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嗓音如刺,“高兴如何,不高兴又如何?她又不是你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现在跟我在这儿装什么装?”
  她说着不耐烦了,抬手将手里的勺子扔进碗中,不慎教溅起的汁水打湿了指尖,颇觉晦气,随即起身打算去寻手帕来擦。
  “站住!”贺兰毓以为她又要回避,当下一声厉喝,追上去,“温渺渺你说清楚我装什么了?我跟你说过不会再有别人的话,你怎么就不记得?”
  他从桌边两步到她跟前,五指死死钳住她的小臂,一把将人拉了回来,眼睛直直盯着她。
  温窈眉尖也皱起来,“你觉得委屈是吗?觉得是因为跟我说过了那话,所以影响了你逍遥快活,可你收不收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逼你要,也没有胁迫你不要,爱怎样都是你自己的事,你现在跟我发什么疯?难不成还要我哭着求你从今往后都不要碰别的女人,有用吗?”
  贺兰毓急道:“我什么时候要你求我了?我就想要你说一句喜欢我,喜欢我只是你一个人的,你想要的任何事情,我难道会不答应你吗?”
  温窈轻呼出一口气,看着他说:“那我想要你放手。”
  她说着甩了下手,贺兰毓没敢太用力抓着她,教她一挥手就轻松挣脱了,而后头也不回地往软榻小几旁去了。
  他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狠得咬牙切齿,心里全都是铺天盖地的失望与酸楚。
  不对!不对!这一切的一切全然都不对!
  她不应该这样的,哪怕过来打他一巴掌都是好的,不应该这样无动于衷,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贺兰毓着急、困顿,束手无策,像是只困在牢笼里的猛兽,眼睁睁看着外头挑衅的人,盛满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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