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还有。
“你做什么。”
“……”
握着他的手正暗自难受着,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心头一惊,慌忙抬眸,冷不防撞进他幽深的绿色眼中。
“我、我看你睡着了……”
没等我语无伦次地解释完,他将自己的右手用力抽回,然后掀开身上的被子撑起身体坐直。
“这次算了,以后不要随便动我。”
“我想看看你的伤,上次的还没好,好像又出现新的伤口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
“有的,我很担心,也很在意。”
“哦,因为你那无处安放又蓬勃的爱意吗。”
“……”
我被他讥讽地哑口无言,好像他只是我宣泄爱意的一个突破口,但就事实而言也挺像的。我也不沮丧,还是坚持自己的感受。
“我就是很担心,看到你受伤我也会痛,我也不舒服。如果有什么魔法能够将你的痛苦分我,我很愿意。”
“我不愿意!你以为你是谁!高高在上地给我施舍爱吗!确实,你已经比伊芙琳坚持的时间久了,就这一点来看,我应该夸夸你。但是,永远不要妄想我能给你对等的感情!”
忽然咆哮着出口,科林将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横扫开来,耳边炸开噼里啪啦的尖锐响声。他以这种方式来发泄他的怒意,在他情绪激烈时,我又看到了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从他身上冒起,面庞上若隐若现的纹路逐渐清晰,他用右手猛地摁住脸,呵斥着让我退开。
手上的镯子仿佛感应一般晕开一圈圈的光泽,就和上次我被误伤时一样,但这次我有了□□。
“艾德里安……”
“我让你滚!”
“我戴了镯子,我不走!”
对于我再一次的不听话行为,他想大骂,但现在好像自顾不暇,他背对着我蜷缩在沙发上颤抖着,他在拼命地克制自己。黑暗气息卷曲升腾,它们像是触手一样朝着我延伸而来,但瞬间就被镯子的光芒给驱散。
如果有这种威力的话,我不需要害怕。第一次我没有推开,这一次我同样不会。
带着一腔勇气,我站起张开双臂,然后从后面将科林给搂抱住。他身上的黑色气息张牙舞爪地抖动,在与女神的恩泽对抗,我则是用力地抱着他,如果不这么使劲,他会挣脱掉我的。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艾德里安,你会没事的。”
这一次的拥抱我很用力很用力,好像彼此的骨头都能嵌合在一起,血肉都能互相碰触融合。
汗水从脸颊滑落,我始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浑身僵硬,肌肉都绷起,许久,我才听到他平复下来的疲倦声音。
“放开。”
我从沙发上摔坐在地板,松弛下来的身体在隐隐发颤,被汗水濡湿了发丝的科林趴伏在沙发上喘息着平顺气息。但他显然比我恢复得快,右手拿过拐杖,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在庆幸他扛过去了以后,我下一个反应就是心虚。我刚刚没有听话地躲开,而是又不管不顾地冲向他了。
少年用拐杖挑起我的下巴,顺着这力道,我扬起脖子看过去。
“你让我无法理解。”
似是叹息一样,他沙哑着说出这话,压下去的黑气并未消失,只是又潜藏回了他的身体内。也许是没力气与我发脾气了,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来,苍白的面色显得阴郁又孤寂。
“送我去卧室,帮我擦洗身体,还有上药。”
我错愕不已,以至于没有及时回应他的话。
“不愿意么。”
我连忙摇头,跑去将医药箱抱起,看我这积极的样子,他转身朝着楼梯上走去,我则是慢慢地跟上。
这是,可以给他擦洗的意思吧?
进了房间,我放下医药箱,让他坐在床边等待,然后自己去浴室准备。将长发利落地团起扎好,我问他,“身上有伤,泡几分钟药浴可以吗?上次皮克队长有留下恢复的药水。”
“随便你安排。”
我以为科林是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点了,但这样看,好像是为了让我闭嘴似的,我怎么做都行,莫名觉得他在迁就我。
将浴缸的水温控制好放满,搬来两个塑胶凳子,做好这些前期准备,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我帮科林洗澡?
冷静了几秒钟,我走到他面前说可以去清洗了。
拄着拐杖到了浴室,地面铺了防滑地垫,他将拐杖立在门框边,然后用右手解开纽扣,褪掉两件衣服后显露出了伤痕遍布的上半身。
这些生活起居上的事情,他做得不太方便,但不是不能独自完成,我静静地等待他做这些,然后拿来浴巾。当他的裤子滑落至右边的脚踝上,我垂下视线,不敢去看他光|裸的身体。
“围上。”
我埋着脑袋嗯了声,可始终不敢去看,我心跳得特别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我怕自己从口鼻呼出的气都打扰到他,甚至想着是否要屏息靠近。双手拿着浴巾走近了点,贴的近了,他带着栀子花的香气又攀附过来,占据了我的所有嗅觉与思维,冲刷得我有些晕。
努力稳住了心神,我索性闭上眼睛,将脑袋侧过去,张开手臂环绕过他的腰身,纯白的浴巾绕着他劲瘦的腰腹间系上,我的手还有些哆嗦。
猛地,下巴被他捏住,我被迫抬头看向他,一惊一乍的反应全部落入他眼中。
“你闭上眼睛是什么意思,我残疾的样子很让你害怕是吗?入不了你的眼?见识到□□的,最真实的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难接受?很丑陋?”
被他这样怒视着,我艰难地将他腰上的浴巾给系好,然后才羞赧地低声说,“是害羞啊。”我头一次有了想骂他傻瓜的冲动,是不把我当女人吗?
“你没见过男人的身体么。”
“这,我应该见过吗?”
“……”
“虽然我比你年长几岁,但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更何况是这么私密的事情。见到喜爱之人的裸|体,想看又不敢,想碰又克制,我是这样的想法。请你不要误会我,也不要用自己的思维来揣测我,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表现出不满,好歹我还有解释的机会。”
像是被我点醒了一样,科林也有些愣住了,他眼里划过一丝窘迫,松开了我的下巴,有些站不稳地靠在了墙壁上。我连忙扶住他的右手,让他缓慢弯腰地在凳子上坐稳,随后拿出皮筋将他披散的金发束起,我说道。
“你的腿上果然也有伤,我们先冲洗一下,因为添了新伤,不能用沐浴露,冲完以后就去泡药浴。浸泡十五分钟,擦干身体后就可以上药了。”
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我一边说着流程一边拿过花洒拧到了最轻柔的一档,然后细细地给他冲洗。
“水温还可以吗?”
“右手抬一抬。”
“如果不小心擦到伤口,疼了你要说。”
“咳,腿打开一点,我擦不到内侧。”
“虽然我是很害羞,但已经是夫妻了,这些事情我都能做,你不用把我当成外人。高兴的话,你还能将我当成保姆,不过艾德里安也不会害羞吧,在你眼里,我可能就就是个男保姆。”
手中柔软的毛巾顺着水流拂过他的身躯,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科林始终绷紧着身体,冷着一张脸。
“你控制不住,时不时身上会跑出那样黑色的气息,会伤害自己。在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会冒出新鲜的伤口。我始终不能真正地了解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更爱惜身体。”
“不要说谁不在意,我在意,我很在乎,她也会在乎的。如果受伤不能避免,我们就好好处理,好好对待。”
“阿兰,你话太多了。”
“哦。”
然后我就收声了,但后面的过程都很顺利,他没有任何反抗过激的行为,乖顺得想个大型布娃娃。
“呃,冒昧问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刚刚听错了,艾德里安几分钟前是不是叫我名字了?”当我关掉了花洒后,我才反应过来。因为他叫出来的太自然了,我第一时间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以至于现在让我忍不住想要去求证。
他从未叫过我,一直都是你,或者直接说事情。
科林不理我的求证,自己用手撑着浴缸边缘跨坐了进去,热水从边缘溢出一片,打湿了我的脚背。我不死心地搬着小板凳坐在浴缸旁,满含期待地瞧着他,想要在听一次他叫阿兰。
“出去。”
没有等来他的第二次呼唤,反而是驱逐命令,我绞着手里的毛巾,有点失落地起身离开了。
不过我马上整顿好了心情,扒拉着门框笑着说,“十五分钟后我再过来。”
以后,他总会再叫我阿兰的,慢慢来吧。
自从团聚日那晚起,科林对于我的帮扶没有多大的抗拒了,清洗身体这种私密事情会让我来做。但也只是这样,多半是把我当做了保姆,挺好的,不排斥就行。
这天晚上我扶着科林从浴室出来,给他擦干净身体,做这些事情我能做得非常细腻,就是这脸红的毛病暂时还改不掉。希望他不会认为我对着他的身体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若是问了,我都会诚实回答,包括我对他的欲望。
是很难以启齿,但比起被误会,被他猜忌,还是坦诚相待得好。
索性,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总是红着脸。
由于他现在在身体这块对我挺坦诚的,我也不用战战兢兢地去猜测他到底有没有添置新伤,不用终日忧虑。有了新伤,就好好治疗休养,没有就皆大欢喜,他的身体还是恢复得挺快的。
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下个月就开春了,我也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做好的防寒衣物送给他。科林看着眼前摊开在床上的毛织品以及外套,然后神色不明地望向我。
“因为地上都堆满了,只能往床上放,你说不能随便动你的东西,我连你衣橱都没打开。”
“这些是什么。”科林抬起右手随便拎起一件款式简单的衬衫,询问着。
“我给你做的衣服,上次妈妈也有送你衣服,不过你穿着有点大。毕竟没有你身体的具体数据,妈妈只是估算了一下。这次我做的应该会合身许多。”说完以后,我看他一直盯着我,转念一想,又补充道:“我和妈妈是裁缝,对于人体的估量还是很准的,尤其是我现在接触过你的身体,不用软尺也能做到大致的预测。当然,以后你想要定制的衣服,我会给你量身定做。”
科林嗯了声,他将自己身上刚刚才穿上的宽松上衣脱下,换上了我做的衬衫。我内心雀跃,伸出手想要帮他系纽扣,只是手才伸过去,还没碰到衣料,他就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好吧,不能随便碰他的。虽然洗澡这种私密的事情能帮忙了,但还是要有分寸。
科林自己努力地把衣服穿上,纽扣系好,我围着他走来走去,觉得衣服的长度还可以再增加点,领口大了些许,袖窿的地方可以再放宽一个指头,腰身处倒是能回缩一指,这样看上去会比较贴合,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真好看。”我笑着评价。
“衣服做得还可以。”
“我是说你穿得很好看,围巾和手套这些现在就可以用,需要我帮你放进衣橱吗?”
科林点点头,我便麻利地将床上摊开的衣物收拾好。他的房间始终充斥着栀子花与药的混合气味,这并不难闻,反而糅合成了特殊的属于他的气息,半甜半苦的。
过了团聚日以后又下了一场雪,天气预报说是最后的一场雪,早上我出门走到院子外,竟是看到铁门外有凌乱的脚印。我把扫帚摆放到一旁,蹲身用手去丈量这不同的脚印,是小孩子的,最大的应该也就十多岁。
为什么门前会有这些脚印?一定是有孩子跑来过,可为什么呢?
带着这些疑惑将铁门前的雪给清扫在两旁,又撒了盐来促进融雪的速度,免得结冰了在门口摔倒。就算科林几乎不出门,我也还是要将这些做好。
清扫后,十点多我才去裁缝店开门做事,一些熟客知道我嫁人了,所以会提前和我预约,敲定交货时间,这样两边都不耽误事情。当我在店子里缝补时,我听到了门外有小孩子们的嬉笑声,我并没有在意。
我出门接送客人,也看到有小孩对着我瞧。因为嫂子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我在闲暇的时间就会加紧做小孩子的衣服,我倒是可以将这孩子的衣服全部承包了呢。
今天的生意比较冷清,我提前关门回去,我拎着箱子坐上了马车,下午才三点多就回到了城堡。赶马车的车夫说看到有好几个调皮蛋用雪球砸我家铁门,有一个大点的居然捡石头。
我立即从马车里推门下来,一样望见那几个孩子,他们看到我了,似乎认得我是这城堡的主人,起哄着四散逃离。
“真是太无礼了,一定是镇上哪家的孩子!”车夫气愤地捏着马鞭,然后客气地看向我,“夫人,这件事要给巡逻队说一声么。”
我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看来早上雪地里的脚印也是他们的,这些孩子是过来嘲笑羞辱科林的?就因为他现在残疾了,成为了镇上的二婚,还要背负家暴名声的怪人。
这是很好的故事不是么,一个可怕的阴郁的反复无常的落魄勇者回到镇上,他住在远离城镇的巨大城堡中,成为了闭门不出的幽灵。他伤害了镇上最美的女孩伊芙琳,他结婚又离婚,再找了一个其貌不扬又普通的女人结婚。这足够小孩子们来围观来奚落了。
我深呼吸两下,然后冷静下来,笑着对车夫说,“谢谢,我会考虑的。”
“夫人,小孩子无知,您还请别和他们一般见识。”看我这模样,车夫也有些畏惧勇者的特权,到底是镇上的人,他这样劝了一句。
“我有分寸,未来一周不用来接我。”
“好的,祝夫人今天过得愉快。”
我拎着皮箱打开铁门走过前院,我看到落地窗处的窗帘被掀开一线,科林在那边?
加快了步伐开门进屋,果然,少年就拄着拐杖站在落地窗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不喜欢拉开窗帘打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