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多不满地嗤了声,“好大的勇者架子,他以前不是这德行!”
希里亚叹气:“哥,他现在残疾了啊,而且还和青梅竹马的恋人离婚了,性格什么的肯定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听说这种很多变态的,我怀疑他折磨伊芙琳,虽说咱们家姐姐比较结实吧,到底只是女孩子啊。”
看来我真是让家里人操碎了心,我笑着鼓舞道:“放心吧!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好妻子的!也会保护好自己!”
显然,他们都不太相信,甚至是妈妈的笑容都有那么一丝勉强,她尊重我的决定,却也心里没底。
我的通讯器里存下了科林的联络号,我能看着这串号码傻笑很久。我给了一条留言过去,说我明天早上与家人搬东西去城堡。那边没有任何回应,我满怀期待地等啊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雇了马车搬运东西。
他没给我回复,我看着通讯器,并没有气馁。
稀奇的是在勇者的城堡门口,菲尔斯和他的人马等在了铁门前,收起马鞭,爸爸和蒙多过去接洽。对比起老丈人已经来到门口,却没有一点礼节意识的科林,菲尔斯更像是那位新婚丈夫。
以至于我爸爸回头还和我抱怨,如果我能改改自己的死脑筋对着这位王都过来的骑士队长努努力,说不定我就能离开这乡下了。
“皮克队长,早上好。”我微微欠身。
“首先要祝贺你,阿兰小姐,以后我们会定时与你联络,勇者还需你多多费心。当然,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对方,你可以与镇长联络,也能与我商量。”
得体地说完,他将自己的通讯器拿了出来,与我进行了联络号交换。在离开之前,他勾着唇角拍了拍我的肩头。
“祝你好运,记得将女神的恩泽戴在手上。”
我从他的话语中觉察到一丝如释重负,看来国王他们是很重视勇者的个人情况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终于安定好,接下来只要从我这里得到每月汇报就行。
女神的恩泽是一支翡翠手镯,昨天他于私底下赠送给我的秘宝,是国库里才有的稀罕物,戴上去能够抵挡邪灵诅咒的侵袭与污染,保持心智,更有防护黑魔法的效用。
当我知道给我这个是为了防备科林时,我出于一种抗拒,没有戴。
城堡有三层,包括前院与后面靠山的土地,这是非常广阔的地域,全都属于科林,简直能再承办一个小型游乐场。家人们震惊于上层人士的奢豪,但也努力地维持住了冷静。
“我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我带着他们走过去,怀里抱着一个装满个人杂物的纸箱。
希里亚好奇地看着墙壁上价值不菲的壁画,三两步跟上来,她问道:“你俩的卧室在这里吗?”
“不,这只是我的房间,科林的卧房在顶层。”
希里亚:“哎?夫妻都不睡在一个房间!当真是女仆哦!”
蒙多冷笑:“哼,他就是把阿兰当奴隶来看的。”
爸爸紧跟着讥讽:“连个像样的婚礼也不举行,偷偷摸摸的好像见不得人似的。和伊芙琳结婚那时多隆重啊!”
我知道他们是觉得我受到了轻贱,但这确实是我自找的,怨不得谁。
“好啦,搬东西辛苦了!这里厨房的设备特别齐全,给你们泡茶做个蛋饼尝尝。”
安抚地将家人安置在一楼的大厅,当我准备去厨房时,我看到了从旋转楼梯那拄着拐杖走过的科林。走廊没有开灯,他穿着深色的睡袍,右脸带着半截面具,阴冷地像个幽灵。
我站在光明处,情不自禁地向着他小跑过去,就在我快要踏入阴影中追上他时,少年的背影晃动,他踩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
一种压迫感油然而生,见到他的欣喜被冻结,在这只没有感情的绿眸中,我后退出了一个安全的范围,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和我的家人搬了东西过来,我决定今天开始住下来。”
“你要去见见我的家人嘛?”
“不见也没关系,以后会有时间的。我现在要去泡茶做点小吃,你想吃什么?”
他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停驻在身上短暂的目光冷得像寒冬里凝结的冰。他一句话都没说,漠然转身,看着他一步步地上楼梯,不知道从哪里生来一股勇气,我跨过那道横亘在面前的明暗交界线,扶在了他的左手边。
像是被冒犯一般,他的瞳孔一厉,勃然大怒地抬掌推在了我肩膀上。因为他的举动,拐杖也被扔飞,他有些身形不稳地怒视着我。我头脑一热近了他的身,虽然也做好了被排斥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强烈。
我被这一推差点失足摔下楼梯,好在我比起娇小的伊芙琳,还是身子骨结实点。右手在惊慌中扶稳了楼梯扶手,我才没有滚下去,要真的摔了,伤筋动骨是轻的,运气不好磕到了脑袋,可能他就要三婚了。
我心有余悸地扶稳站好,瞥眼间看到他皱眉审视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懊悔为什么出手。但对上我的视线,他绷紧了脸,没有表情地拽起我的衣领,将我拉向他面前。
“你很爱表现?”
“我只是,怕你走不稳。”
听到我回答,他压抑在喉间的笑声古怪又憋闷,这样的科林与我曾经见过的他完全不一样,像是另一个陌生人。
“谢谢你多余的关心,利用她的名字引起我注意的阴险女人。”
他的话仿若敲击在我胸口上的巨锤,一字一句砸得我无地自容,浑身的血液都因为他的羞辱而变得凝固,我难过得喉咙里发不出声音,眼睛湿润了起来。是我天真了,以为只要留在他身边,不管他做什么都会接受。
爸爸当初说拳头不是落在自己身上,所以大言不惭,好像是这样。
我感到恐惧,感到不解,但我没想过要退缩。我还是感到羞愧的,原来已经被他察觉了,我故意在面试场说出伊芙琳的名字,还高声阔论地说着他俩之间的爱情。
好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审判席上接受众人的指责,我羞愧得红了脸,哽咽着却没办法为自己辩驳什么,因为事实如此。
“恶心。”他松开了手。
我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边袖管,心底里滋生出的恐惧与委屈又被怜爱与疼惜给压倒。忽略了他带给我的糟糕感受,我尝试着去触碰他的袖管,他眸光闪烁,厌恶地侧身避过。
“别碰我。”
像是厌烦了在这阴暗的楼梯间与我纠缠,他说出这话,然后自己用右手撑着墙壁艰难地继续上楼。我连忙去将扔飞的拐杖捡起来递送过去,我说道:“就算我不能碰你,也请你保重自己。”
他固执地离开了,不曾理会我,也没有将这支拐杖带走。我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眶,直到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无声的对峙中,他忽然烦躁地捏起拳头砸在了门上,拳风从我脸侧擦过,我被吓得瑟缩一下。
“滚。”
我将拐杖立在门前,然后低下头跑去了厨房。直到我打开冰箱,手都还是哆嗦的,我挽起长袖查看,左手臂上有一片淤青,是刚刚差点摔下楼梯时撞到的。
这一块淤痕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我用指尖描摹着青紫的边缘,回忆着他那一刻的神色,是惊惧的,懊恼的,受伤的。
伤痕不重,我快速擦了些药酒,然后放下袖子泡茶做点心。我若无其事地将东西端去客厅,希里亚开着玩笑说我为什么去了那么久,难道是在丈夫偌大的宫殿迷路了吗。
我笑了笑,点头。
中午,我将他们送走,一直送到小路的尽头才依依惜别。我与爸爸、妈妈、哥哥、妹妹拥抱,在他们的不舍中微笑,并保证我会过得很好,一定不让他们担心。
当我再次回到城堡的铁门前时,我意外看到了自己房间的阳台上,科林站在那里,他像太阳底下无处遁形的鬼影。
他将我没来得及打开整理的行李箱从阳台上丢了下来,我愕然地看着这一举动,这是要赶我走?
第7章 自尊
大片的乌云蔓延过来,空气里多了几分湿意,冷风吹得长发往脸前扑。我用头绳将长发系好,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持续将我的物品往下丢的科林。
一开始我想着去捡东西,可又怕被他砸中,也许他是在撒脾气。我便就这样等着他将无名的怒火倾泻完毕,丢完最后一个熊抱枕,他像是触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擦了擦手。
“离婚,滚吧。”
我惊愣当场,眼睛瞪大地望着阳台上的少年。昨天才领了结婚证,今天就离婚?这已经不能用任性来形容了。
“科林!”
“不准叫我的名字。”
“好的,艾德里安。”
“……”
再也不想施舍我过多的注意力,他转身从阳台离开。卷起的冷风终于带来了雨水,很快就雨势变大,庭院里生起雨雾。太多的用品被丢出来,我只来得及护住行李箱躲在了屋檐下。城堡很大,就算我藏在哪里,不爱出门的科林大概也发觉不了。
我当然不会离婚。绕着城堡边看边摸索,我找到了一处暗门,这处半米长宽的暗门像是留给宠物回家的狗洞。我试探地推开窗户,将身体探进去打量,这里似乎是通往地下室或者储藏室的通道。我从箱子里找出电筒往里面照,确定没有问题后,我打定了主意。
我把可以带进去的东西都一点点地转移了,东西有些打湿了,我撑开晾晒。这处空置的房间放着些杂物,也没什么贵重物品,我想科林平时根本不会来这里检查。
我不能就这样回家去,我得留下来。
抱着这种坚定的想法,我像是寄居在豪华城堡里的老鼠一般可恶,谨慎又狡猾。勉强在这里铺了一个地铺,每次都是观察着才会出去找食物。空旷巨大的城堡,容下我这样的老鼠很容易。
第二天藏身的晚上,我接到了菲尔斯的通讯,我有些慌张地接起了这通电讯。
[打扰了,你和科林还好吗,阿兰小姐。]
“感谢皮克队长的挂心,我和科林很好!”
[不用这样逞强也没关系,据我所知,在婚后第二天,科林就给镇长打去了电话,说要离婚,只要你过去登记一下就可以,婚姻作废,并且还不会在你的婚史上留下痕迹。镇长想劝,但现在科林拒绝沟通。]
原来科林比我想象中还要厌恶我,但也更加温柔,早就安排好了让我离婚。也许,他从心底里,不想伤害我。
[阿兰小姐,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这样短暂的结束第二次婚姻,对科林的名誉不好。他现在只是情绪激动了些,等到冷静以后,他会接受你的。]
我能听出来菲尔斯的言外之意,也明白他担忧的点,这绝不是关心我,而是不想着影响到科林。
“皮克队长,请放心,我会好好爱他,给他幸福的。”
通讯器那边似乎有松懈的气音,随即他的声音再度传来。
[好的,每个月都要与我们保持联络,我们这边也会给你援助的,希望你一切顺利。]
结束了通讯,我从这间废弃的地室走出去,我在这里藏了两天,我天真地以为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可当我打开木门后,屋外拎着烛灯的科林赫然出现在眼前,心脏仿佛要跳出口腔。
“我啊……”
“哐当——”
解释的话还未说出口,他已扔了手里的灯,拐杖也因为失去胳膊的支撑摔在地上。少年的右臂斜上抬起,精准地掐住我的咽喉,没有太用力,却锁住了我的行动。
烛灯翻到在地,光芒微弱地闪烁一刹,竟是没有熄灭。幽幽灯芒让我得以在昏暗的室内看清他的面庞,是隐忍的,扭曲的,完好的左眼盛满怒意。
“太不听话了。”
“就算摇尾乞怜装成老鼠也想要勇者妻子这样的头衔吗,为名还是为利。”
不受控的张开嘴想要辩解,可是除了徒劳地说爱你,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不到我的回应,他甩手将我丢在了墙角,背部撞到墙壁有些钝痛,不等我重新站好,他已弯腰拾起拐杖,缓步来到我面前,用拐杖的尾端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脸。
灯火映照下,他的脸半明半暗,我却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挣扎。
“为什么留下。”
他似平缓了怒意,冷静克制地问出了话。迎着他幽深的绿眸,我声音不稳地回,“我想留在你身边。”
“因为你那可笑的爱情?”
“是,但我对你的爱并不可笑,就算是你也不能诋毁。”
他把这句我鼓起勇气说出口的话当做了笑话,甚至没有追问的兴致。他根本不在意我是否爱他,我是谁,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科林忽然将拐杖立在了墙边,他将左腿往前伸了伸,命令着:“把裤腿挽起来,你该知道我有多丑陋不堪。”
我有些恍惚,但对上他不耐烦的神色,我便马上抬起手去触碰他的腿。
他的左腿从膝盖以下被截掉了,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用义肢。他没办法再像曾经那样肆无忌惮地奔跑了,在丛林中像风一样。
心脏微微抽痛,我小心翼翼地沿着裤口一圈圈地往上翻卷,布料柔软而顺滑,我必须用手扶着,才不至于让卷起的裤脚又掉落下来。当我一路往上,终于探寻到他的膝头时,我看到了愈合的像碗口一样的疤痕,伤势已经闭合,像是一团朝内回缩的肉团。
我想去触碰他的左腿,可不等我将手指放上去,他便踉跄着往后靠在了墙壁上,略显狼狈地厉声道。
“不准碰!我没让你碰!”
“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什么!好奇是吗!在和平的乡下村子里还没见过这么可怖的伤口是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会疼。”
就像没有听见我微弱的回应,他冷笑两声,目光带着癫狂,用右手将自己的衣衫扯烂,精壮的胸膛显露出来,他近乎暴力地对待着自己的身体。闪烁的烛光里,我看到他暴露出自己断裂左臂的伤口,从左边肩头齐根没了的伤口也像左腿那样成为了一个向内的肉球。那里再也不会生长出一条胳膊,他也没办法再用双手去为伊芙琳做花环。
而他的胸膛与腰腹间还有着不同的伤疤,有的像箭伤有的像刀伤,还有的像是被火焰给炙烤过,一条条一处处都在告诉我,他曾经多么努力地守护这个国家。这些旧伤已经足够令人胆寒,但还有新的伤痕,看着像是最近的,最新鲜的一条甚至揭开疤还能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