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她稍有点心机,也不会跟着安王流放到黔州了。
绵绵阴雨持续了六七天,惊蛰那日,天气终于放晴,宋梅也长出了嫩绿的新芽,在晨光中偷偷探出头来。
顾君瑜唇角微扬,对推门而出的陆沉菀招招手,“去把布匹带上,我们一同京城,给你做几套新衣服。”
他说得自然,语气如兄长一般。
不过听在陆沉菀心里,却漾起了一丝丝涟漪。
陆沉菀脸色微红,“我自己也会做衣服,不用去找裁缝了。”
他们得省着点用,不能像在京城那般大手大脚。
顾君瑜扫了眼她白皙细嫩的手指,“缝制一件衣服太耗时费神,我们可以把这个精力省下来做别的。”
那些布是陆沉菀保存的,都在陆沉菀的房间里,顾君瑜平时也用不着。
须臾,陆沉菀拿了五尺缎子出来,顾君瑜见状道:“怎么只拿了这么点?全部带上吧。”
陆沉菀:“一件就够了,在家忙活用不着穿那么好的衣服。时至今日,还没有佃农上门问租地之事,若是我们的土地租不出去,今年的赋税也成问题。”
说及这事,陆沉菀不免多了些担忧。
他们分到的土地实在太差,就连佃农都不乐意租来种。
佃农租地每年也是要上交粮食、丝帛之类的,若是太过荒芜之地,可能前几年都不会有收成,到时候连佃租都付不起,还要倒贴,那谁还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若能将土地租出去,少收点佃租也是可以的,好歹还有点收入来源,总比放荒还要上税强啊。
她微微蹙眉,漂亮的脸上多了一分忧郁。
顾君瑜道:“是我疏忽,让你多虑了。土地之事,我另有安排,你不用操心,先静等几天,我们今天先去做衣服。”
他的神情从容闲适,举止间一派自信,让人总想不顾缘由地相信他。
符阳县,谢家布庄。
顾君瑜开门见山给布庄的女掌柜说明了来意。
那女掌柜认得顾君瑜,也知晓谢浩然与顾君瑜立契之事,如今见顾君瑜带来的兰花果真存活下来,便忙派人去谢府告知谢浩然。
交涉了宋梅,顾君瑜又道:“安王妃要做几件新衣,你先帮她测量。”
女掌柜一边给陆沉菀量身,一边不由感慨,这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简直跟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样,难怪安王会如此喜欢,幸好安王妃那日没被许航那种恶人强占。
女掌柜笑道:“王爷与王妃感情甚笃,难怪我们公子也羡煞不已。”
陆沉菀微微红了脸,顾君瑜倒不觉什么,反正这也只是寒暄话。
陆沉菀这小姑娘跟着安王流放到这种蛮荒之地,吃了不少苦头,若不是这些日子她的精心照料,自己穿过来是死是活还不清楚呢!
顾君瑜也给不了她什么,只能尽己所能对她好点。
这小姑娘也值得让人温柔以待。
女掌柜给陆沉菀量完,又问:“王爷可要做两身新衣?”
顾君瑜:“不用。”
女掌柜看顾君瑜话不多,便知趣退出去了,让他们在这里间等谢浩然。
顾君瑜垂眸思索,他现在身体好了许多,也确实是时候为这辈子的人生做规划了。
“夫君,空等也无聊,我给你量身,上次给你做的衣服好像短了些。”陆沉菀的声音像羽毛,划过顾君瑜的耳畔。
顾君瑜看她手上拿着尺子,脸颊红红的,有几分可爱。
明明那么害羞,还总要招惹他。
他忽然生了兴致,蓦地站起身……
第7章 我的讲课费是很贵的。
“嗯,那你量吧!”
儒雅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陆沉菀追逐着这道声音抬起头。
她望进一双眸子,如流星坠入星河,进去了就出不来。
看她恍了下神,顾君瑜又好笑道:“不是要给我量身么?”
那丝浅笑像笔墨入了画,一点点晕染开,连同这声音也染上了些许愉悦。
陆沉菀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给顾君瑜量身。
“啪嗒!”她手中的尺子不小心掉到地上。
陆沉菀脸色一红,尴尬又窘迫。
她弯下腰,一双修长的手却先她一步将地上的尺子拾起。
“给,不用紧张。”
那声音夹带着一分难以察觉的戏谑,却又不失它固有的温柔。
陆沉菀咬了咬唇,“我没有紧张。”
她拿着尺子,从脚跟量到肩膀,眼观鼻、鼻观心。
看她这副紧绷又认真的模样,顾君瑜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这小姑娘还真有趣。
他们隔得太近,他又闻到了陆沉菀身上的味道,清冷淡雅,就像醉人的酒,闻着闻着就不觉微醺了。
量了身高,陆沉菀转而给他量胸围、腰围。
“我的宋梅……呢?”谢浩然掀帘而入,一来就看到陆沉菀正拿着尺子在顾君瑜腰间比划,他嘿嘿一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陆沉菀被谢浩然这么一调侃,脸颊更红了。
顾君瑜见状便道:“你去外面和李掌柜说说想做什么款式的新衣吧!”
陆沉菀如释重负,退出了房间。
顾君瑜面不改色,对谢浩然道:“宋梅在此,谢公子看看可还满意?”
桌上的花盆里,一丛兰花悄然冒出新叶,正吐着晨露。
谢浩然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宋梅,喜上眉梢,“你还真有本事,不知安王可否告知在下是怎么把它救活的?我问了许多人,都说没救了。”
其实那些花匠告诉谢浩然没救了,倒也不是真的没救,而是没人敢冒这个险。
这盆宋梅是表小姐最喜欢的花,谢浩然为讨好表小姐,格外上心。
若是救活了倒好,若是救不活,那就极可能得罪主人家,没准还会被赶出府。
那宋梅已经烂了根,叶子也差不多枯完了,存活的几率太小,所以谢府的花匠才都说没救了。
顾君瑜挑挑眉,“谢公子真想知道?”
谢浩然感觉对方在给自己下套,偏偏他还很想往里面跳,“安王请讲。”
“我的讲课费是很贵的。”顾君瑜毫不谦虚。
不过这话倒也是实话,前世很多人拿钱请顾教授,都未必能请到。
谢浩然现在对顾君瑜心服口服,倒不在乎那么一点银子,便道:“安王想要多少银子?”
顾君瑜:“这次我不收银子,我想和谢公子合作。”
谢浩然纳闷了,“合作?”
“对,我想请谢公子帮我垦荒。”
“垦荒?”谢浩然越发糊涂,他会啃肉啃骨头,就是不会垦荒。
顾君瑜:“我有两倾地,其中露田居多,目前正处于未开垦状态。谢公子如果愿意与我合作,给我提供劳动力,我也会展示出我的诚意,收获的粮食可分三分之一给你。”
谢浩然不为所动,暗道安王那些荒地就算开垦出来,也定然不会有多少粮食收获。
安王那一片多是林地,开垦耗时费力不说,开垦出来几年都未必有收成。
顾君瑜见他不为所动,便又提出第二个交易方案:“又或者……我给你培养新的兰花品种。我知有种兰花名曰帝王梅,开品周正,花香纯正,集‘梅、荷’为一体,乃梅瓣之冠,极为稀有珍贵。”
谢浩然来了兴致,“既然极为稀有,那从何处可买?”
“此花不需要买,我有花种,只是帝王梅比较娇贵,需要耗费一些时间才能种出来。除了帝王梅之外,我亦还有几十多种其余品种,样样皆是稀世珍品,就看谢公子意下如何了?”顾君瑜悠悠然说,神态一片自信从容。
谢浩然将信将疑地瞄了顾君瑜一眼,暗道安王既能短短数日便将宋梅救活,定是知晓宋梅习性,看来亦是爱兰之人。安王来自繁华的京城,以前又是备受尊重的太子,熟知各种奇花异草亦在情理之中。
“不知安王想在下提供多少劳力?”思忖一番后,谢浩然便问道。
顾君瑜:“三十人、四头牛即可。”
谢浩然:……三十人、四头牛即可?即可?!
谢浩然觉得这位京城来的废太子太想当然了。
他们这个小地方,哪里能一下集结这么多劳动力?而且马上就要到春耕了,那些没田地的农民也都各自租地成了佃农。
至于耕牛,谢家的庄子上倒有,但也都处于待命状态,春种季节都要下田犁地的。
“若是谢公子觉得不妥,那我只好找个识货的商人将那些花种卖了,帝王梅乃去年才发现的新品,想必能卖个好价。”顾君瑜瞥了谢浩然一眼,幽幽感慨道。
谢浩然:“安王何必如此着急?我又没说不与你合作,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我还需与家父商量,改日我再亲自登门造访。”
顾君瑜:“嗯,那我就静候谢公子佳音。”
谢浩然心中痒痒,“那帝王梅到底是何品种?何处发现的?”
“这个嘛……”顾君瑜微微勾唇,笑得含蓄,也笑得狡黠,“等谢公子与我达成合作协议,我自会跟你讲各种梅花的习性,省得将这么好的宋梅也浪费了。”
顾君瑜不肯直说,谢浩然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不过心里还是免不了犯嘀咕,暗道安王此人太重利,一点都不干脆。
亏他之前还可怜他的遭遇,费尽心思想怎么救济他。
“时候不早了,谢公子,我们把尾款结算了吧!”顾君瑜直言道。
谢浩然狠狠唾弃自己的烂好心,像安王这样的狡黠之辈,无论被扔到哪里,都吃不了亏。
想想那许航,一个横行霸道目无王法的泼皮,上次吃了那么大的亏,竟然也没有出手还击。
谢浩然如约将剩余三十两银子给顾君瑜,“等宋梅开花之日,我再付你剩下五十两银。”
顾君瑜:“宋梅都已交给谢公子,它有没有开花,我怎会知晓?”
谢浩然郁结,这安王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随后又听顾君瑜笑道:“在下只是和谢公子开个玩笑,谢公子断然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谢浩然:……似乎更加郁闷了。
从谢家布庄出来,顾君瑜带着陆沉菀在城中逛了一圈,添了些生活用品。
城内虽说也算热闹,但与现代社会完全没法比,尤其是小吃品类与数量,他执教的学校附近的小吃街都比这县城花样繁多。
路边有小贩叫卖冰糖葫芦,“公子,买糖葫芦吗?新鲜的糖葫芦,两文钱一支,可好吃哩,小娘子们都喜欢。”
顾君瑜付了两文钱,抽了一支糖葫芦递给陆沉菀。
陆沉菀脸色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她从小生活在长信侯府,被教导要有大户人家的样子,像这种不入流的街边小吃,她以前想都不敢想。
顾君瑜:“拿着吃吧!”
陆沉菀接过糖葫芦,跟上顾君瑜的脚步,“谢公子与夫君说了什么好话?夫君看上去甚是欣喜。”
顾君瑜:“谢公子可不是会说好话之人。”
“嗯?”
“对我们来说,能活下去,并且将日子一天天过好,就是值得高兴的事。”顾君瑜道。
这话倒是提醒了陆沉菀,当初许航那个恶霸就狂言安王将死,也不知是许航酒后乱语,还是听了风声才敢这么说。安王府那场大火来得蹊跷,几乎是须臾间各个院落就同时燃起来,若非她警醒未睡着,只怕她与安王早葬身在火海了。
看来今后得更加小心些。
“夫君,我们回家吧!”陆沉菀不想再逛了,一来考虑到顾君瑜的身体,二来也是担忧遇上许航之流。
顾君瑜淡淡扫了陆沉菀一眼,看她兴致不高,便点点头,往回走。
陆沉菀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味道酸酸甜甜,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已不是长信侯府的嫡小姐,也不是太子府的太子妃,没必要守着大家闺秀的规矩……
不过,现在的日子就像这串糖葫芦,带着酸,也带着甜。
他们今日添置了不少东西,也买了些鲜肉回来。这些日子他们都吃得清淡,喝粥更是常态,顾君瑜觉得再这么下去,人便要受不住了。
他将铜板留起来,剩下的银子交给陆沉菀,“这些你保管,该用的地方不必节省。”
“夫君?”陆沉菀诧异地看向他,但眼前之人的神情却又不像玩笑或随便说说。
但陆沉菀却没敢接手,这……太不合常理了。
虽说大户人家有女人掌中馈的说法,但中馈只是持家管理后宅,并非管钱。普通人家就更不用说了,银子之事都该归男人掌管。
顾君瑜看她一脸不敢置信,便拉起她的手,直接将银子放到她掌心,“给你就拿着。”
时下社会男尊女卑,女子只是男人的附属品,不过顾君瑜并无这样的思想。
诸如现代社会,女人管银行卡,婚姻才稳定。他虽然没结过婚,但想来古今人心应是一样,有物质基础傍身,她能更有安全感。
陆沉菀是个好女孩,她还太小,兴许她都还不知爱情为何物,只是她没有选择权,只能顺从。
顾君瑜无法回应她目前的感情,只能在物质上给予弥补。等她长大、思想成熟、明白婚姻和爱情的意义后,他们再谈感情的事也不迟。
顾君瑜收了铜板,提起排骨和猪肉前往厨房。
陆沉菀看着顾君瑜离去的背影,心口涌起一股暖意,手上的银子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暖。
她拿着沉甸甸的银子,推开自己房门。
走进屋内,空气中像多了一丝阴冷之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陆沉菀警觉地环顾周围一周,倒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她将银子收藏妥当,掩上房门,赶紧去厨房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