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爱自己只爱现在时。
和过去没两样,二人争嘴起来还是女士优先。“钱男友”乖乖拿钱下桌,让梁昭上了。
说实话她没什么心思打,无奈盛情难却,便半推半就地落座。坐下才发现“钱男友”落了打火机没拿,转头喊他间,目光就扫过上家的某人。
对视是蜻蜓点水的话,那人瞥她的时间比露水还短暂。
随即,倨傲无比地用骨节叩叩桌子,表示等不了了,“隔壁桌都打两圈了。”
梁昭领会但心下反感地说:“那开始罢。许久没摸牌了,打得不好各位多担待。”实际上她是自谦,论麻将她还从来没服软过。梁昭这一手牌技是跟梁女士学的,从小妈妈就好牌,街坊里什么棋牌室一旦缺搭子打个电话,梁瑛就是捉着锅铲子也会说,等着,马上到!
谭主任工作忙的缘故,没空顾料女儿学习,梁昭下了学就会去棋牌室写作业。倒也不嫌吵,她做事一向很自律,更何况小小囡囡就有那个图财心了,知道那些爷叔嬢嬢只要胡牌,就会拿钱给她吃喜。
后来,梁昭便开始随妈妈学麻将,摸花色藏牌做牌什么的。友邻们惊讶小妮子的五官身条渐渐长开之余,也发现她在牌桌上真真是有母亲般的气势与狠劲。
底牌抓到手后一字形码好,双手各执一边,翻倒又立起,这架子拿得没谁了。
所以,她眼下说不行,那就是学霸说我没复习般的惯性操作。
只可惜那天出门忘了看黄历,或者烂桃花多少败了其他运路。梁昭起手抓了一把烂牌,是真的很烂很散,几乎全是单张。
反观那顾岐安,开局就一家花。不要太气人!
且他像是很会算牌的样子,眼见着梁昭一味地跟上家打熟张,心里差不多就明了了。明了之下,嘴角偷跑出一股子轻敌笑意。
“梁小姐,”就在梁昭专心做牌的时候,某人突然喊了声,目光还是不看她,“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濮素闻言连连啧嘴,这是什么直男搭讪法!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笑死了,顾岐安你可省省罢!”
谁知顾岐安毫不露怯,他肃色坚持,“我敢肯定。”说罢拣走梁昭才撂下的五万,他杠走了。
梁昭一闪神,没来得及抽走的手指被他触了下。她居然下意识留意他无名指一圈是否干净,得到肯定的结果后,也居然有种松泛感。
“是嘛?”她刻意装傻,“我怎么不记得了?”
有人也配合她的疏离,或者是体恤那份不想回忆谭主任还在世的心情,将问题解颐成玩笑,“那可能是我在工作时见过哪个人太像梁小姐,认错了脸。”
梁昭没get到,
濮素可是实打实听出这伪君子在讽人,“不会说话把嘴捐了!你的工作,你工作时见到的都是病人。”他妈的拐着弯咒我闺蜜,该死!
梁昭宽慰好友不妨事,即刻看向顾岐安,要他细细认认脸,“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谁和我一样好看。”
那日的梁昭,穿着件微束腰款的全黑连衣裙,摆过膝,极浅的襟口修饰直角肩与两个好看的锁骨窝。歪着身子要他看自己时,灯下,实为的弱柳扶风之姿。
口红是她钟爱top的TF07,很饱满的正红色。她要他看,顾岐安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手里掸烟灰的动静还没歇。
只是久久,梁昭才发现他才不是看自己,而是对着那墙上的壁画玩障眼法。
“顾先生,你可以直说我没有可看度。”说着,她撇头去看那画,发现画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棵槲寄生树。这个馆子也是有趣,中式格局挂西洋画。
顾岐安淡淡收回视线,“梁小姐误会了。诚然地论,你很好看,但正因为太好看我才不能非礼久视。”
“为什么?人都有爱美之心呀。”
刨根究底到的答案既见礼,又几分机锋,
“因为爱美是有代价的。”
话音甫落,梁昭拣走顾岐安丢下的六筒,同时忽喇推倒自己的底牌。清一色碰碰胡,她赢了。
胜者手托腮,觑向大意失荆州的人,“嗯,你说得对。”
代价就是你听了张六筒给我,
顾医生。
窗外雨又簌簌地大起来。顾岐安听后不言不语,只是放下的二郎腿不小心擦过了梁昭的膝盖,捻着烟的人狠吸一口,紧接着端起杯子呷茶。
就这么把滑铁卢翻篇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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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桌上一贯是赢的人请客。所以之后一行人去了就近的酒吧续摊。
那个点已经算夜生活了。他们几个成年老油条无妨,陈婳一个刚进社会的半吊子,父母家教又严苛,见姑娘迟迟不归必然是连着打电话。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孩子全没反哺觉悟,也是在家里大小姐惯了,不仅拒接还接了就是一顿回嘴。
几个年长的在车旁也劝她,回去罢。我们可以先送你。
简短对话间,梁昭才算听明白,这姑娘只是顾岐安医院某位前辈家的千金。大约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些个慕强或兄长情节吧,陈婳很黏乎顾,开始只是说什么都不肯回,后来松口了,也点名道姓要顾岐安送自己。
“我不能送你,喝酒了。除非你能保证你爸妈来收尸的时候我还活着。”某人真就一本正经地开着暗.黑笑话。上身简白衬衫,单手抄兜地站着,挺刮又不羁。
实言之,一点也没有医生该有的亮节感。
梁昭忽而觉得还在大院的时候,梁女士对顾家儿女那句“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评语太到位。
陈婳再拗劲也拗不过顾岐安。哪怕实在委屈之下,都哥哥长哥哥短地讨好了,某人还是不容推诿地扽着她送上女同伴的车子。
临别的话语只有,“你喊我老太公都没用。”
梁昭不禁好笑,双手抱臂揶揄,“或许……把‘太’字择了?”
从路边回来的人闻言,像是被枪指眉心般地辖制住步伐,随后望向她,“‘太’字择了,要怎么念?”
一旁的濮素看这二人眉来眼去,饶是喝得头重脚轻地,也赶忙把好友拉去边上,很姨母操心的口吻,说你这是要干嘛!那姓顾的可不是什么好货,不对,严格来说,男人都没什么好东西。说着打了个酒嗝。
梁昭拎走好友扒拉胳膊的手,她极为无语,“你当我三岁小孩?亏得今晚喊我出来浪荡的人还是你。”
“还不是怕你又遇人不淑!”
梁昭的表情当即晴转阴。感情到底难逃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真理,得之不珍惜,失之又反复耿耿于怀过不去。濮素都没具名,梁昭就觉得被内涵了,想到那个曾经最亲密的“某某”了。
她甚至无法向闺蜜承认,一只脚还陷在过去拔不出来的状态下,就很想倒向什么、想向谁借力。
到这个年纪了,已不是感情扶着我们元气进取了,
而是我们来扶着感情,小心翼翼地不叫它流走、跌跤,它能回馈一丁点慰藉都再好不过。性也如此。
那晚,梁昭后来什么也没同濮素言说。
或者她想过要说的,只是在选择和顾岐安散步走一走的时候,一切不语就大过千言。
路灯之下,两个俗世尘埃都没有归宿。
梁昭问顾岐安,知道那壁画上槲寄生树的典故嘛?
他转过头来,微醺又洗耳恭听的样子。等梁昭张嘴欲欲要说了,又忽而俯身下来,单手箍住她后颈,夺走她嘴里的答案,
“我知道,是站在树下就要接吻。”
*
梁女士全然搞不懂女儿怎么好端端地,早饭也不肯吃了就要走,像发癫。明明她之前还说今天休全天也没有朋友约的。
而逃之夭夭的人很快把车开到了瑞金医院,顾岐安工作的地方。停好车子等他下来接应。他们约好今日一起做个全套孕检,某人借职务之便都安排好了。饶是他依旧满满余悸感,依旧没有接受这个“意外”。
但正如梁昭说的,首先,我们要敬畏生命。
冬日阳光里萦绕着微尘,在挡风玻璃上投下一晕晕金黄的光圈。
车里放着杨千嬅的《自由行》:
最爱纵使真的要等,
静静坐着亦会走近……
梁昭以前和濮素追千嬅的时候,曾把这首歌反复不厌地循环。印象最深的歌词莫过于那个“66岁初吻”。
二人每每拌起嘴来都拿没男人威胁彼此,“你66岁才得初吻!”
大抵这世上没什么能比过孤独的杀伤力更猛了。即便是饮水人生,也最好要一双人。
足足等了三首歌,梁昭才见顾岐安从门诊部里出来。只是远远瞧着,怎么边上还跟着一人呢?
没等推门下车的“见习孕妇”有反应,那狗皮膏药般的跟班就扑到她怀里,是顾家幺妹顾丁遥。
她侧耳听胎动状地贴在梁昭肚子上,“哥,可真有你的啊,我以为我到66岁都当不成小姑呢!”
梁昭差点没背过气去,她眼神威胁某人,谁让你嘴巴这么不严实的?!不严实就算了,还让她过来。顾岐安你活腻了罢!
“活腻的人”无辜面瘫地表示,
昨晚各回各家后,你那通一接通就骂我的电话,一开始是遥遥接的。
第6章 -06- 挑妈妈
是的。梁昭昨晚是打电话批.斗顾岐安了。
她自己在滨江有住处,三室两厅的婚房,离婚时顾铮净身出户留给她了。偌大的房子一个人住,素日里还好,腊正二月难免觉得冷清,像失幸的妃子魂锁在冷宫里,所以梁昭昨夜回的石库门这边。
这些年她对妈妈一贯是报喜不报忧的。谭主任的过世是一桩灾祸,塌了母女半边天,梁瑛再强势的人,经历那起变故人也差多了、老多了。原想着姑娘嫁人这日子又有了盼头,哪曾想全由你们年轻人自己做主的婚配也难到头。
心里郁结之下,梁女士就动嘴说了姑娘几句。
大意是你现在想怎么办,将来怎么办,你到底想怎么办。别说你硬性条件过得去,这世道说到底还是势利眼向前,挂个二婚牌子,你不管相亲还是正常恋爱都比人家矮半截。你不急,妈妈急,外婆过完年都87了你晓不晓得?我晚上睡觉都不敢闭全眼,怕一闭就醒不过来,等不到我们昭昭有人陪,她要是感冒发烧了可怎么好?
梁昭没有一句还嘴。因为她知道,知道老一辈与这代人的婚姻观差的就是那几十年的岁数,阅历鸿沟摆在那,永远也无法彼此说服。只有尽量理解。
以及,我们永远在活偏见与世俗里的自己。
梁昭还记得濮素每次吃完“催婚苦”的吐槽,濮母说她再不结婚,老了自己爬进棺材里。濮素扛不住就拿好友挡枪,结婚有什么好,昭昭就是早婚,又如何呢?到头来不还是离了!
濮母:嗯呐!那结婚不好她能离了等着第二遍?
从来如此,如此站在各自立场来说“我为你好”的话。
说不动,干脆沉默。只是心里不免懊糟。梁昭后来借着看被子的由头逃出门了。
老辈人有腊月不能做被子、“被”同“背”的讲究,所以进正月梁女士才订了两床被子,30一斤的纯种新疆棉,全是给姑娘打的。
“不给她把这些细活做好,她不懂的。买被子净知道图时髦好看,又不保暖。”棉被铺老板学着梁女士的口吻说给昭昭,后者听完鼻子一酸。
无端感性的后果就是,出店门散步路上,梁昭打电话给某人发作了。
接通也不管三七二一,直接麻袋倒米般地,“顾岐安,是你把精子播到我肚子里来的!那孕检单上疙瘩大的,也是条命,是人命责任,你有本事射出来没本事认账嘛?我原先跟我前夫都是坚决丁克的,生什么生,你喜欢小孩不能自己长子宫?凭什么叫我受苦受痛!”
梁昭其实很少发火。饶是性子更像母亲多点,比较急,或者该是刻板定义的作。但脾气总还在讲理范畴内。只不过那一下真真不能忍了,
不能忍快餐式的床笫取乐闹出人命乌龙,不能忍这个浪子始终模糊的态度,更更不能忍的,是一想到那团肉要从身体里剜出去、杀死,就侵占浑身的窒息感。
毕竟人伦是约束我们的基础,毕竟她自从谭主任过世起,就极为地敬畏生灵以及迷信因果。
“你不娶我也行。孩子生下来落了黑户,罚款抚养费全由你担。将来得个私生父子的风流骂名那也是你该!”
“不对,我又为什么要给你生孩子?今天我干脆把话撂明了,牛不喝水强按头,我梁昭干不来奉子逼婚的下作事,别回头给我扣个道德绑架的锅。你倘若什么都不肯,不肯担责,那好,从此以后两不搭噶,挂完电话就互删互拉黑罢!孩子该生该流都随我便……”
很局促的岔路口上,她就这么自行立论又自行破,反复闭循环。
那头,顾岐安迟迟不语后终于开腔,“梁昭,你先冷静。既然是人命责任,就不是我们三言两语能商议出的结果,连锁反应,事关许多条条框框以及两边的家庭……”说着堪堪一顿,听起来很瞳孔地震的语气,“你在哭?”你怎么会哭?梁昭这个名字就不该和哭字沾边!
梁小姐逞能,“我没有!”
“先回去罢,外面冷,”对面该是听出她在大街上,“有什么事等我们明天去医院检查完再议。”
顾岐安的口吻过分冷静。冷静到好像这于他不过是医患沟通一般,他医者仁心地说些尽人事听天命的话,近乎麻木甚至凉薄。
这世道说什么男女平等。上帝造人时那一碗水就端不平,赐男人以铁骨铮铮,女人以长发纤纤,从来只有刚克柔的道理。
女人敏感乃至玻璃心才能顾及的地方,
对男人来说往往都是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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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丁遥说,接到电话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诈骗或者什么仙人跳。
转念又想,凭她二哥在外边招惹浮花浪蕊的德性,有这一天是迟早的事。
梁昭抽钥匙落锁的同时冷哼,“是呀,你好奇细节嘛?那天我们做到一半都嫌不舒服,他就撸了套子,到紧要关头才戴回去的……”
有人从身后拿手盖住她的嘴,但为时已晚,该交底的全抖出来,污染已经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