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闰梅气得一阵胸闷,一把掐住李父的大.腿,“平时看你话不多,现在怎么嘚吧嘚吧个没完?说点儿就成了,非得在我面前耍你的威风呢?我当初承诺给夏家什么,自然是记得的。老四就等于是入赘的女婿,只是夏家全了咱的面子,我哪会瞎弄?就是心里不痛快,想同你关上门倒倒苦水,你还上纲上线了?”
李父从窗台上摸出火石来,两块火石一擦,火星儿就出现了。擦出来的火星儿掉进烟锅子里,他咂摸两口旱烟,默不作声。
谢闰梅的那点牢骚,他自然能懂。谁也不是圣人,谁心里也是向着自己的,只要这些龌龊不带到面上来,那就一切安好。
粉饰出来的太平也是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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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腊月,县城里沿街叫卖的小摊小贩越来越多了。
夏家庄里的男丁都是夏春生的本家,夏春生的大哥家同夏春生走得近,宋二梅厚着脸皮还同夏晚棠说过情,给自家儿子搏了一条生意路子出来。
宋二梅家儿子从夏晚棠手里拿了货,天刚蒙蒙亮就出门了。
不多时,夏光宗、夏耀祖和夏勤耕也跟着出了门。
堂兄弟几个都是商量过的,你去东边,他就去南边,有人进县城,有人去镇上,还有人专程跑周边的村庄,谁也干涉不到谁的买卖。
宋二梅家三个儿子还需要摸索摸索,一来是做买卖的各种门道,譬如叫卖方法等等都不熟练,需要边做边学边琢磨,二来则是需要把自个儿的脸和声音都给刷出去,好让周边的人都认识。
夏光宗、夏耀祖和夏勤耕就是已经把脸和声音给刷出去的人,他们只要站在路口喊上一嗓子,听到声音的人就会出来观望,有人买糖霜,有人买炒货,还有人买那时兴的洗衣皂……买卖.比宋二梅家三个儿子好做许多。
可宋二梅家三个儿子的买卖也算不上难做,只是没有想夏光宗、夏耀祖与夏勤耕三兄弟的买卖做的顺利。
算下来,李招弟临盆的日子就在这几天。
夏光宗出去做买卖了,杜红缨便时刻盯着李招弟,怕李招弟出个什么好歹。
一年到头,家里的营生活计就那么多,每日都做,总也做不完。杜红缨瞧着水缸里养的那些虾不活络了,想到了夏晚棠出嫁前做的那种虾油饼来,便把水缸里的虾都捞出来,用剪刀减去虾头虾尾,把虾放到开水里烫了约莫有十息时间,坐在灶间里扒虾壳,还在心里算计家里有两只老母鸡下蛋不勤快了,得宰一只给李招弟坐月子吃,另外一只给闺女送过去。
闺女手头虽然有银子,但什么都没养,吃点鸡鸭鱼虾都得花钱买,反正自己家里养的鸡也不下蛋了,索性给闺女送去一只,省的闺女花钱买。
杜红缨打开灶间的门,往鸡圈里走了一圈,出来时手上就拎了两只老母鸡。
双手抓着鸡脖子拧了两把,两只鸡双脚一蹬,就往生极乐了。
杜红缨一把接着一把地从老母鸡身上薅鸡毛,就在这时,李招弟她娘家妈探头探脑地进门来了。
李招弟她娘家妈的眼睛落在杜红缨手头的两只鸡身上,眼睛一亮,干瘪的脸抖了抖,问,“亲家,你这是遇到啥日子了,怎么一下子就杀两只鸡?”
杜红缨虽然不待见这个亲家,但面上的和气也还得维持,她应道:“招娣不是要生了么?杀一只给她补补身子。”
“另外一只呢?”李招弟她娘家妈问。
杜红缨笑了笑,“给棠丫送上一只去。”
李招弟她娘家妈扁扁嘴,进了李招弟的屋子,一进门就开始说酸话,“你们老夏家还真是有钱,嫁出去的闺女还能吃到娘家的鸡。”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李招弟就心肝脾肺肾哪哪都疼,她憋了一肚子的苦水,见到娘家妈就忍不住倒一倒。
李招弟未语泪先流,凄凄切切地喊了一声娘,把她娘都给吓了一大跳,然后才道:“娘,人家夏家的闺女同我们家闺女不一样啊!夏家的闺女就是金凤凰,我们就是老家雀儿!我怀孕的时候都没吃过几只鸡,我小姑子才刚嫁出门就有鸡吃。你不知道,我小姑子出嫁的时候,家里摆的席面那叫一个大气,有鸡有鱼,连叔伯婶子都拎着鱼虾过来给添了菜,比我当初嫁进门时都吃的好。”
李招弟她娘家妈是知道夏晚棠有本事的,当下说话时就带出了一些来,“要是你有你那小姑子的本事,我肯定也欢欢喜喜地送你。想想你小姑子带着娘家兄弟赚的钱,再想想你们姐妹三个,我简直就是白生你们了!你们就那么一个弟弟,现在要说亲了,你们却半点都帮衬不上。早知道你们都是这样没用的,我就不该费那么大力气把你们养大,就该生下来就塞进粪桶里溺死!”
“刚刚我进门时见到你婆婆,人家对我都爱答不理的,不就是生了个有能耐的闺女么……不过也活该人家杜红缨鼻子朝天长,人家生一个闺女就这么能耐,帮衬得兄弟三个都跟着赚了钱,你们呢?你老娘我生了三个,却连一个兄弟都帮衬不上来!”
李招弟本来是找娘家妈倒苦水的,没想到被自家亲娘泼了一身的冷水。寒冬腊月里,李招弟躺的那火炕暖呼呼的,但李招弟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她全身冰凉,如坠冰窟,一颗心更是寒了个透。
“娘,我是自己没本事,我要是有本事,能不帮衬我兄弟?再说了,我帮衬的兄弟也不少啊,我一回家就帮着干活,我那弟弟都那么大了,我挺着个肚子还要给他洗衣裳,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你就该把我一生下来就溺死在粪桶里,省的我被人这么糟践!”
李招弟感觉肚子一阵一阵地抽疼。
第31章 长庚 全当是造了七级浮屠
李招弟她亲娘被自家闺女呛了几句, 脸跟着沉了下来,“我懒得同你废话,年后你兄弟必须得说亲, 娘不找你们姐妹几个多要,一人帮衬你兄弟二两银子, 帮你兄弟把亲事给成了!求弟和盼弟嫁的男人不如你好,日子也过的紧张,二两银子出了之后,娘不能再找她们要太多了,但你男人有本事, 明天开春咱家打算起三间房子, 你也得出钱出力。”
李招弟惊得瞪大了眼, “二两银子?娘, 你咋不把我卖了?”
“咋?你男人做买卖赚了钱,十里八乡都知道。你手里不得捏个几十两几百两银子?你小姑子能在县城买得起房,你男人就算赚得没你小姑子多,那能少到哪儿去?你少在我这儿哭穷,我知道你手里的银子厚实着呢!你要是不给我,我就自己拿了!”
说话间, 李招弟她亲娘就自己上手了。
李招弟喜欢把钱藏在哪儿, 她能不知道?李招弟她亲娘直奔李招弟放袜子的那小被阁,伸手一掏就掏出一堆袜子来,她抖擞抖擞,果然找到一个沉甸甸的袜子,她拎着袜子一抖,就把里面的银锭子和铜板都给抖擞出来。
数了数数目,李招弟她亲娘皱上了眉, “好啊,你个李招弟,都学会狡兔三窟地藏钱了,你男人做了那么久的生意,怎么可能就这么点钱?你快说,钱都藏哪儿了!你男人赚了那么多钱,我就要你二两银子,过分吗?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收你二两银子,过分吗!”
杜红缨原本还在薅鸡毛,她才没兴趣听人家娘俩的悄悄话,陡然间听到夏光宗屋子里闹腾了起来,她担心李招弟出事,直接冲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了李招弟被她亲娘一把推下炕的一幕。
杜红缨的头发丝儿都被吓得一根根竖了起来。
“老大家的!!!”
杜红缨尖叫一声,看着李招弟的裤.裆里已经见了血,吓得也顾不上同李招弟她娘家妈掰扯了,拔腿就往外跑,拍开宋二梅家的门,杜红缨吓得脸色煞白,平日里说一个字的空档,她这会儿能说出四个字来,“嫂子,你快去帮忙喊一下稳婆,家里孩子在不?让帮忙去找一下光宗他爹!光宗他媳妇儿从炕上摔下来,我看着像是要生了!”
宋二梅也跟着慌了神,她折身进了院子,把儿媳都喊出来,派出去请稳婆的请稳婆,喊大夫的喊大夫,宋二梅担心杜红缨一个人忙不过来,跟着杜红缨去了李招弟生产的那屋子,看了一眼大概情况后,主动去灶间烧水。
虽然稳婆还没来,但杜红缨好歹是四个孩子的娘了,生产经验丰富,她也帮着邻里家的儿媳助产过,这会儿自己上手就开始指挥李招弟。
“用力!”
“先别哭!”
“抻着点儿力气!”
“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留点儿力气生孩子,别吱吱哇哇喊叫就把力气都费了!”
“亲家,你是个呆瓜还是木鱼,帮不上忙就滚一边儿待着去,别杵在我眼跟前碍事!要是老夏家的宝贝孙儿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老李家别想好过!”
杜红缨吼了一嗓子,李招弟的娘家妈生怕自个儿身上摊上事儿,麻溜地躲到一旁,不多时,稳婆与住在隔壁庄子的女医都来了,正规军上手,不多时,李招弟便顺利生产了。
宋二梅端了热水进来,让自家儿媳帮着给李招弟简单擦洗了一下。
杜红缨正在同那女医说话。
那女医的脸色有些严肃,
“这孩子虽说月份足了,但看着不像是个健壮的,我刚刚掂了一下,也就三斤多一点,而且这孩子也不是瓜熟蒂落,是遇到事儿不得已生产的,你看那脑袋,应当是刚刚摔的一下,头看着有点扁,不过小孩子的骨头是软的,要是后期养得好的话,应当能养回来。”
“还有一个问题,应当是怀孩子的时候,当娘的心思重,孩子的气脉很弱,这样的孩子要是不精心养着,怕是有可能早夭,就算精心养大了,也可能体弱多病,所以你们当心着些。”
“另外啊,你儿媳的身子不好,怕是这个月子坐不安生,人没命了也是有可能的。怀孕九个多月的产妇从炕上摔下来,很可能会造成内伤。前头镇上就有个产妇,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摔了一跤,孩子是生下来了,没养够半个月就早夭了,那产妇也是好端端的突然呕血死的,你们家这个……我建议还是去县城找大夫给仔细看看,县城里的大夫医术高明,或许有什么用药的办法。”
杜红缨的一颗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片刻后,杜红缨冲去李招弟的娘家妈跟前,一把揪住那干瘦老太太的领口,巴掌噼里啪啦地招呼了上去。
“让你打秋风!”
“让你打秋风!”
“同你们家结了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告诉你,我大孙儿要是没啥事平平安安长大还好,但凡我大孙儿出点什么问题,老娘刨了你老李家的祖坟!”
这场亲家之间的撕逼,完全是杜红缨单方面输出,李招弟她娘家妈丁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就被杜红缨挠花了脸。
宋二梅看着杜红缨的气好似消了不少,这才去拉住杜红缨,劝道:“这事儿先放一放,先看看你大儿媳有什么问题没,光宗出去做买卖了,他待会儿回来,咱肯定得给光宗个交待。这是光宗的头一个孩子,也是老夏家这一支的第一个,要是出点啥事,让光宗喊人,喊二十个后生去拆了她家!”
李招弟她亲娘吓得抖成筛子了,一脸苦相地解释,“亲家,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自己生的闺女,还给我怀着外孙,我心疼她还来不及呢!”
“滚开!”杜红缨一把将李招弟她娘拨到一边,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屋子,片刻后,她拿着钱出来,拜托宋二梅家儿媳去屠户家买猪蹄下奶……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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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勤耕一大早起来就忙着卖东西去了,他找夏晚棠拿的可不只是毛巾与珊瑚绒毯子,还有肥皂等一堆东西,毕竟他的资本最为雄厚,夏光宗与夏耀祖二人合力都拿不下来的货物,他一个人就可以拿下来。
夏晚棠和李淳奕还要回李家庄收拾一下,没法儿留在县城给夏勤耕做饭,便叫夏勤耕去饭馆买一份面吃,哪能想到夏勤耕却说不用。
夏勤耕挤眉弄眼地冲夏晚棠说,“姐,饭馆的面又不好吃,你给我留一包那个红烧牛肉面吧,我想吃那个了,好久都没吃了。”
夏晚棠:“……行叭。”
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是个泡面么?
将院子的钥匙留给夏勤耕一把,夏晚棠和李淳奕便驾着马车出门了,夏晚棠担心李淳奕身子太单薄,吹着冷风会染上风寒,让李淳奕回车厢里去,李淳奕却觉得哪有让夏晚棠驾车吹风,他一个大男人躲进车厢的道理?
夏晚棠拗不过李淳奕,索性路过牙行的时候,直接花四两银子买了一个瘦猴儿一样的少年。
那少年名唤长庚,长了一张营养不.良的脸,操着一口冀北的腔调,偶尔会说几句东鲁这边的话,听牙行的人牙子说这少年是自愿卖身混口饭吃的流民,因为太过瘦弱的缘故,卖不出好价钱,所以才只收四两银子,若是再长几岁,再壮实些,价钱起码得翻一倍。
夏晚棠检查了一下那少年,确定那少年身上没有什么传染病后,便付了银子。
人牙子翻出长庚的卖身契来,又取来烧红的铁印,扒开长庚的肩膀,就要往长庚身上按。
长庚吓得瑟瑟发抖,全身好似在筛糠。
夏晚棠于心不忍,叫罢道:“算了,不用烙印,他身子太单薄了,别再被这烙铁弄得要了命。”
人牙子提醒道:“您可真是菩萨心肠,但我还是建议您往他身上烙个印。这小子看着还算敦厚,可内里究竟听不听话,谁能看得透呢?烙下奴印后,他便没地儿去了,想要出城都得核对契叶,他没有官府发的红叶,只有奴籍契叶,没有主家的命令是不能乱跑的,若是被衙差查到,他只能老实交代,否则当场就能把人绞杀。您还是给他烙上印吧,不然万一他哪天跑了,您可不就是人财两空了?”
夏晚棠看着那长庚,问,“你会跑么?”
长庚紧咬着牙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人牙子一巴掌拍在长庚的后脑勺上,同夏晚棠笑道:“你看,这就是一个野骨头,没有心的。你花钱把他从牙行里买回去,若是不烙下奴印,指不定哪天就卷了你的钱财跑了。我们给奴才烙的奴印多了去了,手艺很不错,专门挑肉薄的地方烙,他日他若是想要除去这奴籍,非得扒一层皮不可,而且扒了皮之后再新长出来的皮肉上也会有个隐隐约约的奴字,一劳永逸啊……”
夏晚棠听着这么残忍的酷刑,一方面有些担心自个儿四两银子白花了,有道声音告诉她,要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莫要乱发善心,一方面又实在不忍亲眼看着那么红的烙铁烫在这皮猴儿身上,两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天人交战许久,终于还是第二道声音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