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正是贪睡的年龄,平素里夏晚棠和李淳奕都不约束他, 是他自个儿心里惦记着时间,听到隔壁院子的鸡叫三声就要起,但隔壁院子有一日杀了那小公鸡做菜,他就没按时醒来,是听着李淳奕起来走动的声音才醒的,起床后连连向李淳奕和夏晚棠告罪,不过这事并未被李淳奕与夏晚棠当回事,更别提因这事儿责罚。
夏晚棠本来就心软,长庚比夏勤耕还要年幼一些,小小年纪就被人卖出来讨生活,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她都不会动气,更别提拿这事儿去责罚打板子之类。
而长庚也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很多事情心里都有数,根本用不着夏晚棠提点就能守住本分,话也不多,最近还是与夏晚棠和李淳奕处的时间长了,这才看着性子渐渐活泛起来,像个小青年的样子了,之前看着就是一个七成熟的老头子。
夏勤耕特意叮嘱长庚别早起,长庚自然是要好好睡的,他一倒头就睡到了天亮,起身看了一眼外面,见东厢还是没动静,他悄悄出门,把马儿给喂了,又回屋去躺了一会儿,脑子里不由得想到之前卖身来东鲁前的事,眼眶不觉得就润了。
“娘,阿姐……”
老天爷并没给长庚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眼泪还没从眼眶流过鼻尖儿,他就听到门被咣咣咣敲响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个公鸭嗓在大声喊。
“李兄在么?李兄,今儿个放榜了,你这回不仅考上了,还是一等秀才,可以进县学读了。”
长庚猛的一抬头,赶紧把自己脸上的泪擦了,跳下地趿拉上鞋便跑进正院喊夏勤耕,将夏勤耕喊醒后,他又跑出去开门。
前来报喜的是李淳奕的同窗,名叫谢维正,也是一个倒霉蛋。
不过谢维正的倒霉与李淳奕的倒霉是两种倒霉,李淳奕是遭了身子牵连,哪怕有一身才华也施展不出来的倒霉,谢维正却是实实在在的流年运势太差,每次都是距离考中就差一二人的距离,倒霉蛋遇倒霉蛋,李淳奕心里没太多的想法,谢维正却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与李淳奕那整日安心在家念书等着放榜不同,谢维正发动自己所能发动的全部人脉,老早之前就打听到了是今儿个卯时放榜,他寅时就去等着了,他担心放榜时天还没亮,手里特意拿了火石和蜡烛。
可是如今已经入了夏,天亮的早,哪里用得着蜡烛?制定放榜规矩的人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人点着蜡烛去看榜,万一把榜单给烧了该怎么办?
谢维正的火石与蜡烛压根没派上用场,他等放榜人把榜单贴好,直接看向‘拦腰斩’的那条黑线,黑线之上便是中举之人,距离黑线越远,证明考的越好,黑线之下便是落榜之人,往常谢维正都是在黑线下方三五个人名之内。
谢维正对自己的才学还是很有数的,他觉得自个儿能考上,但绝对不会考的很好,秀才或许就是自个儿这一生所能企及的最高功名了,若是能侥幸上个举人,那绝对是老谢家的祖坟选的好,祖宗在下头都给发了力。
谢维正的目光直接扫向‘拦腰斩’的黑线下面,先把那五个人的名字都给看了,没寻到自己的名字,便又看那‘拦腰斩’的黑线上头,果不其然,他的名字与那‘拦腰斩’的黑线只隔了两个人。
确定自个儿这次终于考上之后,谢维正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又惦记上了与自己同样倒霉的李淳奕。
人人都说李淳奕学问好,就是身体太差,这次李淳奕可是顺顺当当考完走出来的。
谢维正从自己的名字往下扫,一直看到底都没看到李淳奕的名字,然后又从自己名字往上扫,心中不住地感慨,“李兄这才华果然了得,我才堪堪搭上个秀才的边儿,李兄已经不知道爬了有多高了……”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谢维正的目光还是一行一行地向上看。他觉得自己就算不如李淳奕,但也不至于被李淳奕甩开太远……
可一直朝前看过去,谢维正始终没看到李淳奕的名字,他都怀疑李淳奕的考卷是不是因为写了什么惊为天人的话被扣下了。
“哎,看来我的运气还是要比李兄好一些啊……”谢维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还在纳闷,自己莫不是紧张了?这会儿太阳都没出来呢,怎么就冒上汗了。
他彻底歇了给李淳奕看排名的想法,抬头朝着最前面看去,打算记一下本次榜首的名字。
这么一看,谢维正惊了。
本次榜首的名字叫‘程仕林’,这是考之前就基本上钦定下来的,人家是汴京来的人,打小就在汴京念,靠关系来到东鲁之地,只是为了考的时候轻松一些,还能替家族收拢一地士子的心。
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莫说是考秀才了,就算是考举人,都能寻摸到关系。对于无数寒窗学子来说难如登天的考秀才考举人,对于程仕林这等人来说,或许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儿。
同样是科举,汴京的科举制度根本无法与天-朝盛唐那边的科举制度相比,汴京的科举制度太宽松了,处处都是可钻的漏洞。
压在‘程仕林’名字下面的,赫然就是李淳奕!
谢维正一遍一遍地揉着眼睛,可吸住他眼睛的那‘李淳奕’三个字就是不见变化。
丁点儿变化都看不到!
良久之后,谢维正无力地垂下手,苦笑道:“人家那叫运气不好,我这哪叫运气不好,我这叫实力不足……除了京城来的程世林外,李兄能够力压这一县之地的士子,最差也是举人了。该去给李兄道喜了……”
-------------------------------------
听谢维正说李淳奕考中了秀才,而且还是榜上第二,夏勤耕和长庚都高兴疯了。
夏勤耕和长庚都没有过独立待客的经验,可这会儿两人还是留谢维正喝了一杯茶,又同谢维正讲了李淳奕回了乡下的事,这才送走谢维正。
谢维正一走,夏勤耕与长庚便架了马车往夏家庄赶,两刻钟不到,马车已经停在了夏家院子里。
彼时的李淳奕正扶着夏晚棠在鱼塘边上遛弯儿,杜红缨与李招弟在家里忙活,夏勤耕着急忙慌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踉跄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地上。
“姐!”
“姐夫!”
“姐夫!”
杜红缨从屋里跑出来,“你姐让你在县城里做买卖,你不在县城里好好待着,跑回来干什么?咋咋呼呼的,回来吓唬人呐!”
“娘,我姐夫考中秀才了!考中了!今早放的榜,我姐夫榜上第二,妥妥的秀才!”
杜红缨:“???”
惊喜来得太快,险些砸晕他的头。
回过神来的杜红缨赶紧吩咐道:“长庚,你去鱼塘喊他们夫妻俩回来,他们夫妻俩在鱼塘那边遛食儿去了!”
长庚拔腿就往外跑。
他赶到鱼塘边,一找到夏晚棠和李淳奕就把李淳奕考中的事儿说了,他本以为夏晚棠和李淳奕也会喜出望外,却没想到人夫妻俩一个比一个淡定,夏晚棠脸上还有些笑意,李淳奕却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叮嘱夏晚棠说,“走慢些,鱼塘边有些滑,当心摔倒。”
夏晚棠笑骂道:“你这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考中秀才那样高兴呢?”
“我自认为脑子就不算差,费了那么多年的力气去读书,爹娘资助良多,晚娘你帮我治好了体虚之症,还为我托人从天-朝盛唐那边带来那么贵重的书来,若是我再考不上,大可以去找大舅哥讨一块豆腐撞死了,也可以找个风水好的塘子,直接跳进去溺死。”
夏晚棠瞪了李淳奕一眼,嗔怪道:“怎么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回家去吧,爹和娘肯定在家里等着呢,你待会儿和长庚往李家庄跑一趟,把二老接过来,我中午侍弄几道菜吃,给你庆祝庆祝!”
第54章 挑拨 自己都不如人家,拿什么嫌弃人家……
谢闰梅和李父见到自家儿子和长庚进门, 问,“咋想着回来了?看着你还有些喘,跑回来的?”
谢闰梅要拿毛巾给李淳奕擦汗, 她那块毛巾是夏晚棠硬塞给她的,平日里都舍不得用。
未等李淳奕开口, 长庚便道:“老爷考上了,榜上第二,今儿个放榜,夫人在夏家庄那边备了菜,喊您二老过去吃饭。”
谢闰梅和李父一惊。
“儿, 真的考上了?老幺, 真的考上了?”谢闰梅的眼眶已经红了。
李淳奕的眼眶也有些热, “娘, 考上了,长庚与勤耕去看了榜回来同我说的。晚娘在夏家庄置办了鱼塘,打算养鱼,我同晚娘在那边住着,今儿个听长庚与勤耕回来报喜才知道。”
盼了多少年才盼回来的功名,虽说这秀才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好歹是个好兆头, 一家人这么多年也没白付出。
往常谢闰梅听到的风凉话太多了,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什么‘有那心没那命’……难听的话根本不能入耳,尽是嘲讽与讥笑,如今李淳奕寻了好亲事,才成亲便有了孩子,还考中了秀才, 这可不就是否极泰来么?
谢闰梅心里认定,这都是夏晚棠的命好,一来就带着李淳奕转了运道。
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老幺,见李淳奕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人看着虽然还是清瘦,但精气神却早已非同日可语,仔细看的话,李淳奕明显比之前要精壮了不少,脸颊上也添了肉……成亲后,李淳奕的日子远比在家过得好。
虽说夏晚棠能赚钱,与李淳奕过日子时也舍得,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儿,但如今亲眼看到自家儿子身上发生的改变,谢闰梅还是觉得心酸。
终归是自己亏待了老幺。
如今老幺成亲后无法在自己膝前,但只要老幺能把日子过好,那在不在自己跟前都不重要了。更别提老幺媳妇还是一个特别大方的,对待自家夫妻俩也很好,比亲闺女也差不了太多。
谢闰梅擦了擦脸上的泪,同李淳奕道:“你考上这是好事,但怎么能在你老丈人家庆祝?哪有你这样腆着个大脸的女婿!理应是咱家摆酒摆宴,请你老丈人和丈母娘来吃酒的。”
虽说这儿子和招赘出去差不多,但名义上还是自家的!
谢闰梅问的这个问题,夏晚棠早就想到了,并且她还提前给李淳奕支了个招,“你记得同咱娘解释一下,不是看重我娘家,而是正好撞上了这喜事。算是我借着娘家的锅灶摆个家宴庆祝庆祝,赶明儿咱就回李家庄再摆一桌庆祝,那边请谁我不大清楚,让爹娘拿主意做决定就好。另外啊,你再同爹娘和兄嫂说一声,过阵子我们回到县城也要摆一桌,请你念书时的先生吃一桌,再把两边的自家兄弟喊上。”
果不其然,谢闰梅一听李淳奕说了夏晚棠给出的主意,心里那个小疙瘩顿时就解开了,她把自家养着的老母鸡抓了一只,用草绳拴了鸡翅膀,还捆了鸡脚,又翻箱倒柜地从屋子里找了好些东西,拎够分量才同李父出了门。
路上有人见到谢闰梅,见谢闰梅脸上的笑是嫁到李家庄来几十年都不曾见过的浓郁,整个人看着都容光焕发的,便好奇的问,“闰梅婶儿,你家这是遇上什么喜事儿了?咋你看着这么喜庆呢!”
谢闰梅也不遮掩,当即就大大方方地同人说,“我们家老四之前不是身体不好么?老四媳妇给从天-朝那边买了好东西回来,把老四的身子给调理好了。老四这不就考上了?今儿个亲家摆酒给老四庆祝,赶明儿我们也摆一桌!”
谢闰梅逢人便说李淳奕考中的事儿,她前脚才到了夏家,后脚李淳奕考中秀才的事儿就传遍了全村。
至于李淳奕说的那句‘晚娘在夏家庄包了鱼塘养鱼’,谢闰梅和李父都没放在心上。
二人想的是,养鱼就养鱼呗,挖塘就挖塘呗,能挖多大的?……这念头一直持续到夫妻俩途径那片鱼塘时,看着波光粼粼的一片,纳罕地问,“这儿啥时候多出这么大一片塘子来?我咋不记得之前见过这些。”
李淳奕答道:“这就是晚娘承包的那块鱼塘,足足有二十亩地,里面养的都是从海外来的鱼苗。一种名为锦鲤,是观赏鱼,专门卖给富人家鱼塘里养来看的,一种名为无骨鱼,不生鱼刺,味道鲜美,专门食用的。”
谢闰梅和李父驻足看了好半晌,夫妻俩默默对视一眼,默契地叹了一口气。
穷人买块一亩大小的地都得抠抠搜搜地犹豫许久,富人买二十亩的鱼塘说买就买。、
这个儿媳妇是真有钱啊!
-------------------------------------
李淳奕和夏晚棠这门亲事,甭管是明面上看还是内里看,都是李家高攀,如今李淳奕考中了秀才,李父李母的腰板稍微挺直了一些,但也绝对不敢摆架子。
李淳奕娶了个好媳妇,连带着上头的三个哥哥都跟着做起了豆腐买卖,这半年赚了不少,顶之前五六年才能攒下的数,李淳奕的身子调理好了,也考中秀才了,往后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放手一搏,夏晚棠一进门就怀了孩子,手里还拿捏着这么大的家业,也没有因为自个儿有钱就看不起亲戚,做事敞亮,对亲戚都很和善,实心实意地相帮……一桩桩一件件,哪个能挑出错挑出刺来?
这顿饭吃的,两边的人都很高兴,李父与夏春生各自喝了将近半斤的米酒,李父回去时醉醺醺的,是长庚驾着马车送回去的。
谢闰梅倒是没喝酒,她还去鱼塘看了一趟,得知喂那些鱼儿的都是豆腐渣后,问夏晚棠,“这么多鱼塘,你娘家兄弟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够用么?”
“有时不够,就添点儿别的,这些鱼都是精贵的,总不能饿着。”
谢闰梅嗔怪地看了夏晚棠一眼,道:“你这孩子还是不把婆家当自家人,娘家的豆腐渣不够,找我啊!我让你大哥二哥三哥每天都把做豆腐剩的豆渣给你送过去,两边的豆渣一合,可不就够了?”
天地良心,夏晚棠真不是不把婆家当自家人,她只是纯粹觉得从李家庄挑那么多桶豆渣过来太麻烦,念着李大哥李二哥李三哥每天又得做豆腐又得卖豆腐,已然够累了,就没想着去折腾人。
可这会儿谢闰梅这样说了,她哪里还能拒绝?只是心里想着,或许可以给两边的爹娘都添一辆牛车了,干农活的时候有个牛车方便的很,平日里也能派上用场,牛儿养了绝对不会亏。
她是地地道道的行动派,回头就上并夕夕系统挑了两辆平平无奇就是力气大还结实耐用的牛车,让长庚给一边赶着送了一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