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模棱两可地同牙人解释说,“来之前就听闻临江县的夏氏待人宽厚,还念叨着,若是卖身去了夏家,也是个好去处,没想到真就遇到了夏家要买下人的事儿,真是赶巧了。”
牙人听着男人的说话声,好好品了品那腔调,疑惑地问,“你是南明来的?”
“诶,你怎么知道?”男人眼里立马有了提防,他怀疑是那些仇家在这边已经布好了局,就等着他们入网。
这牙行极有可能就是他那些仇家所布下的天罗地网。
人牙子没注意到男人突然绷紧的身子,他笑了一声,应道:“看你这反应,多半就是了。”
“你既然听说过夏氏,必然知道我们县城的许多买卖都是夏氏给撑起来的。有很多外地人,一进临江县就四处打听,问有没有一户姓夏的人家,我们都习惯了。”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盛唐来的商人有,南明来的商人也有,甚至还有从西域那边赶来的,叫什么……河西还是河东,我记不大真切了,都是一来就问夏家怎么走。”
“如同你这般口音的,听着说话像是舌头烫嘴的,便是南明的特色,若是完全说南明官话,决定对叽里咕噜一句都听不懂,你想来是学过北宋官话的,虽然强调略微有些怪异,但还是不难听懂的。”
听了人牙子的这般解释的话,男人的一颗心落到了腹中。
不是被仇家安置的眼线认出来就好。
他也觉得应当不会被认出来,那仇家在南明算是小有势力,但如今他们早就离开了南明的地界,那人的手再长,也应当伸不到宋地来,更别提他们来的还是宋地偏北的鲁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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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自家妻子的那个菩萨托梦之事,男人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可自从逃出老家,自家妻子就一次次地凭借‘先见之明’带着全家人躲过了一次次灾祸,还信誓旦旦地说出了鲁东临江县城有一位姓夏的贵人,就是菩萨指点的要她们来投奔之人。
人牙子搭乘上男人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一边为男人指路,一边介绍夏晚棠的情况。
“其实这夏家……哎,应当称呼李家,也不难找。一进城门就是临江县里最宽的主干路,也就是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基本上临江县的所有摊贩都集中在这条路上,富人家也好,闹市也罢,多数都是在这条大路两侧贯穿南北的胡同中住着。”
“进城后,只需要沿着我们脚底下这条路一直往西走,走到过了城隍庙,再往西走个三百步,就能看到一条横贯南北的宽巷子,宽巷子口上是仙客来酒楼,宽巷子前头有一个窄巷子,你拐到南边的巷子里去,第二道门就是要买下人的那户姓李的人家。”
男人犹豫了片刻,问,“不是说那户人家姓夏么?”
人牙子解释道;“不是姓夏,是姓李,哪有宅子是随夫人姓氏的?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是县城的李秀才住的地方。你们要找的那位姓夏的人,也应当是李秀才的夫人,夏李氏。”
“你们看这路上,原本年关刚过,家家户户都应当猫在家里不出门的,可你们看看街上有多少行人?这些行人基本上都不是我们临江县人,而是从外地赶来,打算找李夫人夏李氏做买卖的。夏李氏自己有能耐,也有人脉,认识许多天朝商人与海外商人,能买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早开始便带着她娘家兄弟与婆家兄弟做买卖,早就打响了夏家货郎与李家豆腐郎的名声。”
男人一边听着牙人的介绍,一边打量着这临江县。
临江县总体是不如他们老家那边的,但看着临江县人穿的衣着打扮,又好似并不比他们那边差,总之就是一种很怪的感觉。
像是一种隐隐出头但还未出头的繁荣,就如同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
不过这临江县城整体看着还是不错的,虽然比南明水乡要干涩一些,但并非想象中那么干涩,多半是临近一条大江的缘故。
牙人指路,马车停在了一处高门大院口。
牙人看了一眼高门上挂着的一双红灯笼,灯笼上还缀着未干的雪,道:“你们要找的夏李氏,就在这里了。今儿个才在我们牙行买了个粗使婆子,问的就是有没有全家卖身的,没想到你们就闻名来投奔了,也是赶巧。若是你们早来个一天半天,那粗使婆子也就不必买了。”
这人牙子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既然来了个女人要卖身入奴籍,那还要粗使婆子作甚?现成的人,用就是了。
男人听出了这人牙子的意思,脸上的笑有些僵硬,自家媳妇是自己当初下厚聘娶来的,如今却要随自己一同入奴籍,只恨那暗中作祟之人太过心狠手辣,半点不留余地。若是那些人稍微心软几分,自己又怎会在南明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男人突然有些胆怯。昔日他在南明之地好歹也是个五品官,没想到居然落到这么一个地步……
“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是能换个地方,改头换面的活着,把下面四个好好养大,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男人深呼吸几口气,打算去敲门,就见他妻子领着孩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妻子抓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我来说吧,菩萨在梦里的指点,我比你更清楚。”
“芸娘,这等抛头露面之事……”男子满脸为难,额头青筋浮凸。
他妻子笑着摇头,“都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要卖身入奴籍了,还怕什么抛头露面?来卖身投奔人家,我却遮遮掩掩,于理不合,于事不信。”
人牙子站在一旁听着这夫妻俩的对话,心中也在猜测这一家人之前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不过他不会多问,更不会多说。
干牙行有牙行的行规,人就是自己手里的筹码,入手前是什么,出手后是什么,都与自己没关系,只有剥下来的银子才与自己有关系。
梦芸提起裙摆走上三步台阶,抬手抓住门环,轻轻叩了几下。
开门的人是长庚。
长庚前不久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太过惫懒了些,没干好主家让干的活儿,遭了主家的嫌弃,不然主家为什么好端端地就买了一个粗使婆子回来?家里的活儿都不够她一个人干的!
这会儿又见陌生人来敲门,长庚心情不佳,脸色也不大好看,“你们是?”
“我们是来……投奔……”
到了紧要时刻,‘卖身’二字却好似鱼刺一般梗在喉咙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人牙子笑了笑,到了他出马的时候,他走上前去,同长庚说,“这户人家是来投奔你家夫人的,你家夫人之前在牙行同我说过,让我帮着留意一下,如今找到了人,我便带着登门来了。”
长庚:“???”咋还有?
第63章 棉花 一开始就把夕夕农场中能氪的金都……
人都是有忧患意识的, 尤其是当处在一个极度边缘的位置时。
你站在悬崖边上,任何一个向你走来的人,都有可能是将你推下深渊的索命无常。
你手里只剩下一碗饭, 这碗饭还是别人施舍的,你并不确定吃完这一碗饭后, 还会不会有下一碗、下下一碗,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端着这碗饭长长久久地吃下去。于是,所有盯着你手中的碗看了一眼的人,都会被你打上居心叵测的标签。
长庚目前就是这样的心理状态。
突然被夏晚棠和李淳奕买回家的陈婆子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感,这会儿人牙子又领着一家人来‘投奔’主家……能被人牙子领来的, 会是‘投奔’?
如果真是远房亲戚来投奔, 那为什么不直接上门, 还是要让人牙子来介绍?
长庚自认为自己一点都不傻, 他已经看破了陈婆子以及这一家人的真实目的——与他来抢饭碗的。
有了这样的危机感以及先入为主的偏见在,长庚对孟芸一家自然没什么好感。他应了一声,转头道:“稍等片刻,容我先去禀报一下主家。”然后他就合上了门。
看着关上的门,孟芸微微皱眉,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祁杰也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
虎落平阳, 连一个下人都敢给他们摆脸色。
可世道就是如此, 既然已经落了平阳,那就得适应平阳的生存规则,谁还会把你当成一头猛虎?
掉入鸡窝的凤凰,纵使前身再高贵,也得努力适应鸡的生存法则,一如龙困浅滩遭虾戏那般,手脚被束缚后, 自然得按照被束缚的规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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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晚棠正在同陈婆子说道家里的一摊子事,突然听长庚说人牙子又领了一家人来,心里一惊,赶紧看向并夕夕系统。
果不其然,意外触发的召唤任务已经稍稍向前推进了一小节。
看来是‘棉时代’召唤任务所需要的关键技术人物到了。
“陈嬷,你先让长庚带你去落脚的屋子吧……”夏晚棠转头叮嘱长庚说,“你带陈嬷去后院吧,安置在后院的西厢内。”
她又同陈嬷介绍说,“长庚是去岁买进来的,他年龄小,洗衣裳这些,自己总是弄不干净,陈嬷你平日里多帮衬着做一些,若是有什么跑腿的活儿,亦或者是爬高爬低的活儿,陈嬷你就指使他做。”
长庚听了夏晚棠这话,头上戴着的紧箍咒顷刻间就松开了。他在心里单方面宣布了与陈婆子的和解。
长庚仔细想了想,夏晚棠与李淳奕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想来买陈婆子回来是因为有了小孩,需要个懂得带小孩的人给帮着带,他很明显无法胜任这样的活儿,而来‘投奔’的这一家人,想来也是主家有别的安排。
夏晚棠与李淳奕同人牙子交涉一番,把给人牙子的中间线人钱给支付了,领着祁杰与孟芸夫妻俩以及四个孩子进了院子,让长庚牵着马车停到了车棚里。
“驾着马车来卖身投奔的……”
夏晚棠的目光在那马车上扫了几眼,猜到了这一家人的背景绝对不简单,之前非富即贵,但能走到卖身求生的这一步,想来也是已经到了弹尽粮绝之地。
将长庚与陈婆子也一并喊了过来,夏晚棠给家里的下人开了个简短的会。
“今儿个家里添了些新人,我就简单说一些日常的安排。”
“其实也没太多的活儿,无非就是里里外外的打扫以及洗洗涮涮这些,原先只有长庚一个,洗洗涮涮的活儿都是我亲自动手的,如今过了年,可能有别的事儿要忙,陈嬷你做一些洗洗涮涮的活儿。长庚这半年可能会随我出去锻炼着学做生意,帮衬着打理一些营生,家里的其它活儿,也得麻烦陈嬷和祁嫂帮着做一些。”
一声祁嫂,孟芸被吓了一跳,赶紧道:“当不得,当不得,夫人,既然我们夫妻俩已经卖身入了奴籍,怎么当得起主家一声嫂嫂。”
夏晚棠笑道:“不过是称呼罢了,你与祁哥年长我们几岁,喊一声兄嫂不为过。你们也无须太过看重身份,长庚知道,我们家没那么多的规矩。你们说是我买进来的,但只是我买来帮着做一些事情的,不需要做什么折辱人的事儿。”
“长庚帮着跑跑腿,陈嬷帮着带带孩子搓洗一下衣裳,你们夫妻二人也是帮着做一些事即可。祁嫂你的厨艺不知道如何,若是尚可的话,可以先帮着做饭。祁哥跟着我跑跑,去看看生意。”
“我们目前也有一些旁余的生意需要人手。至于四个孩子,都是小的,你们别教他们太多看人眼色的事儿,好好教他们学识与做人的品性这些就可。人的脊梁骨,能挺着就挺着,能撑着就撑着,一口心气儿不要轻易放了,否则易放难收。脊梁骨一旦弯了,膝盖一旦软了,想要再找回那一口心气儿,可就不容易了。”
祁杰与孟芸听得一脸感动,孟芸更是在心中将引路来的菩萨谢了八百遍。
“菩萨真是大慈大悲,为我们指了好人家。”
从体面的官家人到卖身入贱籍,心里那道关是很难过的。纵使提前做了千百般的心理准备,将可能遇到的万千难堪都想了一遍,可真到了遇见时,该难堪还是难堪,人的脸皮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原先他们也是养着小厮婢子跟前伺候的,知道小厮婢子的难处,如今让他们做小厮婢子干的那些活儿,心里那道关实在是太难过了。就算自己可以豁出去,但孩子呢?孩子本是无辜,自小就娇养着,如今连孩子都要看人眼色,为人父母,心里能不难过?
如今听夏晚棠这么一安顿,孟芸与祁杰的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晚饭是凑在一起吃的,因为人太多的缘故,决定日后分桌而食,长庚依旧跟着夏晚棠和李淳奕,陈嬷则是与祁杰孟芸一家吃饭。
祁杰与孟芸一家也被安置在了后院之中。
这一晚上,夏晚棠没有睡好,她翻来覆去地想,意外触发的这个‘棉时代’任务,该怎么推进?
祁杰与孟芸,到底哪个才是‘棉时代’任务召唤出来的关键人物?
被夏晚棠在心里念叨了一晚上的祁杰与孟芸倒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家六口挤在一条大炕上,炕下烧的暖烘烘的,寒冬腊月里的舟车劳顿之苦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四个孩子睡得很沉,祁杰与孟芸却是做了一个梦。
这回祁杰也梦到了菩萨。
菩萨带着他们夫妻二人去了一处名叫北疆的地方,在那里见了一种名叫棉花的植物,详细地看了棉花从播种到收获,再到纺线织布的全流程,连带着纺线织布用的纺线机与织布机该如何做,菩萨都让夫妻二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在梦的最后,菩萨拿出浸在净瓶中的杨柳枝,在夫妻二人的额头上各自点了一下,还叮嘱说,“此世大兴之人已然出现,尔等应当潜心钻研棉之一术,全力扶住大兴之人开启‘棉之时代’,解天下百姓寒凉无衣之苦。”
天微微亮,孟芸与祁杰便双双醒了过来。
按理说,做一晚上的梦,身子定然是休息不好的,可夫妻俩却感觉全身通透,丁点儿感觉不到疲累,因连日赶路而落在身上的暗伤都好了许多。
祁杰沉默片刻,同孟芸说,“芸娘,我做了一个梦。”
“也梦到了菩萨。”
“菩萨同我说,这次让我们来投奔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