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将手中倾注了数月心血的芙蓉扔进了湖中,跑开了。
男人一怔,无奈地看向她的背影。
午后,南宫月匆匆赶向听课的楼阁,却隐隐发现有许多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看到了么,就是她。”
“真是生得好丑,她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先生会喜欢她?”
“有些人,就是这样没有自知之明。”
“哼,前些日子,叶灵师姐还因为她被罚了呢。明知自己没有修行天赋,怎么还赖在书院不走,就是因为她拖后腿,叶灵师姐才会输的。”
“不过师姐对她动手也不太好吧,毕竟是同门...”
“你们知道什么啊,叶灵师姐的小姑姑,就是被那只蜃妖害死的,连全尸都没有留下!叶家这才请了大师兄出手,灭了蜃妖。”
“这...”
“她可是那只蜃妖的女儿,就算叶灵师姐杀了她,我觉得也不过分!”
......
南宫月牙齿轻轻打着战,努力忍住眼中泪水。
她生来就有原罪,她的父亲,是无恶不作的妖物,而她,是个半人半妖的废物。
可是,难道是她想要生做那只妖物的女儿吗?!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叶灵一样,出生修真世家,父母疼爱,还有无微不至护着她的哥哥...
她不想生得那样丑,不想做个废物,可是她不想有用么?!
她做错了什么,她凭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南宫月捂住脸,哽咽着跑离人群。
是夜,灌木丛中,南宫月躲在角落低声啜泣,除了眼泪,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低低的脚步声响起,南宫月猛地抬头,看见浑身罩在黑袍之中的人影,惊骇地后退几步。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南宫月底气不足地质问。
突兀出现的黑袍人,怎么也不像带着善意而来。
“你想要力量吗?”黑袍人声音嘶哑低沉,叫人听得很不舒服。
南宫月警惕地看着他。
“虽然你身上蜃妖的血脉微弱,但是,你终归还是蜃妖。”一颗妖丹慢慢浮在南宫月面前,血光妖异。
“服下这颗妖丹,你可以像你父亲一样,掠夺所有人的天赋。”黑袍人蛊惑道,“蜃妖的修为越高,容貌也会越来越出众。”
“那时候,你想要的,还有什么得不到?”
南宫月怔怔地看着妖丹,眸中映出妖异血光。
她缓缓抬手,用力抓住了那枚妖丹。
夜风清冷,林木之中隐有窸窣之声,星河端着一盏刚沏好的茶进了房中。
容迟正负手立于窗前,嘴角微抿,眼中幽深。
“师尊,您要的茶。”
星河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又道:“师尊打算何日启程,拍卖会还有一月左右...”
容迟此番出门,正是为了青崖域中一场拍卖会中的珍稀灵草,顺道也为宗门做点贡献,完成与上阳书院的交易。
“不去了。”
星河一怔:“师尊不是一直想得那株灵草吗?此番错过,又不知何时能再有机会。”
“不去。”容迟重复了一遍,也没有解释为什么。
星河早已习惯了他这样随心所欲的行事,也没有多问,只道:“弟子明白了。师尊要在上阳多留几日,我会和他们沟通好。”
“师尊早些安寝,弟子退下了。”星河退出门外,只是在合上房门前的一瞬,他突然开口,“师尊,她真的还活着么?”
那个小姑娘,会是她么?
金丹破碎,又被取了三滴心头血,她剩下的寿命,恐怕不足百年。
而如今,已经两百多,快要三百年过去了,她还会活着吗?
容迟袖中的手微微发着抖:“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她们那样像,如果,那是她的轮回...”容迟喃喃道。
“我走过那么多地方,都没能找到她,如果那个姑娘,就是她的轮回...”容迟的眸色渐深。“那么这辈子,由我来照顾她,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她。”
第29章 如果有人要让子书重明死,……
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很是惬意, 远处隐约传来上阳弟子的交谈声,谢微之闭着眼躺在树下,整张脸都笼于树荫之下, 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偏斜, 她似乎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没用多久,缓缓睁开了眼。
容迟面无表情的脸就这样映入她眼中, 他站在一旁幽幽地看着谢微之,她心脏在那一瞬间狂跳起来, 深吸两口气才缓过劲来。
谢微之勉强地扬起笑道:“原来是容尊者,你在此作甚?”
大白天的,吓什么人啊。
修真界惯例,元婴以上修士都可称一句尊者,而容迟已是化神修为。
听了谢微之的话, 容迟不过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看不出更多情绪。
这样的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 谢微之头皮发麻, 站起身来行礼:“若是尊者没有什么吩咐, 我就先退下了。”
“你今年多大年纪?”容迟突然开口。
谢微之只得停下脚步:“回尊者, 十六。”
没说谎,就是要再多加个两百多三百, 谢微之在心里暗暗道。
“你出生何处,此来上阳为何。”容迟沉默一瞬,继续冷着一张脸盘问道。
谢微之听到此, 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容尊者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么。这里是上阳书院,而非药王谷,不说我与兄长只是暂住此处,便我们犯了什么事,也还轮不到容尊者来质问我来历。”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同容迟说话了,他乃药王谷化神丹修,又出身容家,多少人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只怕行差踏错一步,叫他不快。
若是换了旁人这样同他说话,容迟定不会轻饶,药王谷三尊之中,百年来容迟正以酷厉无情出名。
可是眼前的少女生着一张他惦念了百年的容颜,那是他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对着那张脸,容迟一句重话也说不出。
他这一生,无愧父母家族,无愧宗门教导,无愧师兄妹情谊,唯独亏欠了她。
“你这样说话,同她更像了。”容迟喃喃道,眼神怅惘,流露出深沉的悲伤。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一下谢微之的容颜是否真实。
谢微之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尊者,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坦荡澄明,却烫得容迟心脏一缩,指尖一颤,缓缓放下。
谢微之俯身一礼,走开了。
她嘴角携着浅浅笑意,垂眸一眼满是冷漠。
早在两百多年前,她便说过,她所做的一切,皆出于自愿,无须谁来补偿。
他这般模样,除了麻烦,谢微之再生不出别的感触。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向前走去,谢微之绕过假山,走出垂拱门,那抹素白衣袂消失在容迟眼前。
小径两旁植满高树,其上树叶已经开始泛起枯黄,几枚半青半黄的落叶散在树下。
“藏头露尾,可不是君子所为。”谢微之突然停了脚步,口中轻笑道。
话音落下,园中并无动静,静得似乎能听见落叶之声,似乎是她多心了。
谢微之并不急,安然自若站在原地,含笑等着。
不过一会儿,树梢晃动,有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潇洒落地。
湛晨拍了拍衣角,臭着脸看向谢微之:“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这样年纪,不可能结丹才是,既然修为不如自己,她怎么可能发现自己跟踪她?湛晨实在想不明白。
谢微之闻言笑了笑:“你们上阳,应该没有特意教过隐匿行踪的法子。”
湛晨撇撇嘴,追踪行迹从来不是他这样急性子的长项:“小丫头,我问你,你刚才,在和那个容迟说什么?”
容迟乃是化神修为,湛晨远远注意到两人说话,虽然心中万分好奇,也不敢靠近偷听。
要是被发现了,大师兄不在,容迟绝对不会对他手软。等大师兄赶来救他,恐怕已经没了半条命。
“这与你何干?”谢微之反问。
湛晨哼了一声,振振有词道:“我告诉你,那个容迟号称活人不医,最是冷血,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被他骗了,要比起来,我大师兄才是真正的良配!”
谢微之好笑道:“我为什么非得在他们两人之中挑一个?”
“你难道还敢看不上我家大师兄?!”湛晨怒了。“我家大师兄丰神俊朗,举世无双,还有这一书院的追随者,他有哪里不好!”
这抓重点的能力也是没谁了。
“嗯嗯,你家大师兄很好,我可以走了吗?”谢微之敷衍道。
“你——”湛晨被气得险些翻白眼,“我告诉你,你不过就是正好和大师兄心爱的女人长着一张相似的脸罢了,若非如此,谁会看上你这么个黄毛丫头!”
谢微之觉得新奇,她的年纪做湛晨的祖奶奶都够了,如今竟被他称作黄毛丫头,也是有趣。
不过谢微之自认长辈,无意和湛晨分辩什么,也不想同他计较,应付式地点点头,准备离开。
“不许走!”湛晨急道,抬手召出符笔就在虚空写下一道符文。
那道符文飞向谢微之,金光闪烁,形成一道囚笼将谢微之困在。
她转过身,没有急着摆脱,仔细瞧着这道符文,低声道:“如今修真界的符道,确实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有点意思。”
她抬起手,灵气涌入经脉,指尖隔空改写那道符文。
湛晨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还没反应过来,囚笼收起,他画下的符文就逆飞而来,将他困于其中。
他举起符笔,试图强行破开这道囚笼,只是被谢微之改写后的符文,似乎比之前更加牢固。
谢微之可不想被他纠缠,指尖一弹,一缕清风卷上湛晨,在他意外之际将符笔带出囚笼外。
谢微之一点,将符笔定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一来,大概就可以清静了。
湛晨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被修为还不如自己的女修压制了。
见谢微之要走,他连忙开口:“你等等!”
谢微之回头,挑眉看他。
“我还有话同你说!”湛晨抿了抿唇,“很重要!”
看他这模样,若是今天不听,日后还是会被他找上。
谢微之不由得叹了口气,回身在他身旁席地而坐:“说吧。”
湛晨也盘腿坐下,神情难得有些深沉:“你可知道上阳书院的来历?”
“听过一些,据说数百年前,文圣在花甲之年以书画入道,一夜化神,三年合道,成为修真界修为最顶尖的大能之一。之后不久,便在自己出生的青崖域,设立上阳书院。”谢微之回答,这是天下大多修士都知道的传闻。
湛晨缓缓摇头:“不是的。上阳书院,是文圣的追随者建立的势力,尊文圣为山长,但他却从未过问过书院任何事务。”
“文圣醉心书画,到了他那般境界,万事万物都难入他眼,上阳书院在他眼中可有可无。”
“那时候的上阳,和天下所有宗派一样,敝帚自珍,符修只会将自己的符文传给弟子,符道不昌。”
“这一切,在大师兄出现之后,才有了改变。他向文圣请求,接过上阳管理之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请书院中那几位修为虽高,但脾性古怪的符道大师开堂授课。”
“他们的弟子都咒骂大师兄痴心妄想,他们的师父,凭什么要指点整个书院的弟子。而大师兄顶着这些人的骂声,舍出自己游历所得种种宝物,请动几位大师。”
“之后,他又将自己所知的全部符文,尽数记录在藏书楼中,无论是否为上阳弟子,都可入藏书楼一观。无数符修都在指责大师兄,如果他不是文圣的弟子,或许早就在那时被众人围杀。”
“他们之中很多人出身显赫,轻易就得到传承,也有很多人历经艰难,终于成为符道大能,但无论是谁,都不希望作为压箱底宝物的高阶符文,叫天下所有人都能一观。”
“他们把自己所创的几枚符文,当做宝贝。”湛晨笑得有些轻蔑。“可惜有文圣在,谁也伤不了大师兄。”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上阳,其中不少没有师门指点的散修,在有所顿悟之后,感怀大师兄恩德,也会将自己创下的符文放入藏书楼。”
“上阳弟子不会再将自己独创的符文藏私,我们会一起交流完善,百年来,上阳藏书楼中的符文越来越多。迄今为止,已有六十二万七千余,而其中有七万之多,来自大师兄一人。”
“青崖域,乃至整个修真界,受上阳恩惠的修士无数。即便没有出身,没有天赋的散修,也可以来到上阳听课。而这一切,都是由大师兄带来的。”
“萧枚,你说,难道我大师兄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吗?”湛晨表情严肃。
谢微之心下复杂,叹息道:“的确是很了不起。”
她大约明白湛晨为什么会对子书重明推崇备至,或许上阳弟子中许多人都和他一般想法。
因为子书重明,给了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无愧于上阳书院大师兄之名。
“不过,这又同我有什么干系呢?”谢微之淡淡笑着。
“你——”湛晨还是强行忍下怒气,继续道,“其实以大师兄的天赋,他早就应该突破化神了,就是因为牵念着当年在小苍山死去的那个女修,心境无法突破,这才困在元婴境界。”
“那个人在血屠符下神魂俱灭,连转世也没有。”湛晨目光灼灼地看向谢微之,“而你,生了一张和她相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