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麒笑了一下,早晨和煦的光令他的墨发上都好像跳跃着光,他去打了水,过了一会儿说道:“以后再说。”
南珠这就有些怒其不争了。
她刚想说点别的,就看到蔺姝姝出来,便住了嘴没说话,跑到了蔺姝姝身边,“蔺姐姐,昨天晚上……”
外面的动静,燕无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本来就比寻常人听觉要灵敏一些。
他自然听到了南珠对南麒说的话,当时眼睛就一眯,冷笑了一声。
然后他听见蔺姝姝对南珠说道:“我出门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蔺姐姐,让我哥陪你去吧!”南珠非要南麒跟着蔺姝姝,“金悬子老贼发布了狙杀令,这里又靠近漆州,来往人多,我怕你有危险,反倒我们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蔺姝姝似乎思考了一下,才点头,然后他就听到南珠高兴地催促着南麒。
昨天晚上,她说她最喜欢自己的话历历在耳,现在一大早就和另一个男人出去逛了!
可恶!
不该对她犹豫!
燕无两只手抓紧了被子,拳头握紧了,手背都变得青白,他一想到自己醒来后又变成了三岁模样,顿时心里像是翻滚着热油一样,难受至极。
想换衣服下床,一看衣服,里面的都撕碎了,外面就只剩下一件外袍褂子。
顿时,燕无心情就更加低落加难受了。
偏偏外面,南珠还偷偷对小杏说道:“燕无怎么还没起,他不会是……尿床了吧?”
燕无咬紧了牙关,抱着被子,一张脸阴沉沉的。
就在此时,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飘来一阵风,那风竟是轻轻松松就破开了蔺姝姝布下的结界。
燕无猛地抬头,一双狼耳朵竖了起来,眼底尽是危险与警惕,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
“谁?!”他冷声斥道。
屋子里,床前,一下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隐约是个男子。
燕无眯了眯眼,却听男人矜贵地轻笑一声:“你这恶畜能活到现在,真是令我吃惊。”
他的语气慢悠悠的,说出的话,却是诛心:“你娘就是在这梅镇……哦不,以前这里不叫梅镇 ,叫做梅村,你娘,就是在梅村,遭受漆州蛮子轮流侮辱的,对么?”
燕无脸色瞬间煞白,手握紧成拳,一双眼阴鸷的厉害,他从床上起来,一手成爪,扑了过去。
那男子不过是一道身影,自然无所畏惧,他轻松避开,又轻笑一声,居高临下,鄙夷而唾弃。
“你一个恶畜想修行,倒也不是不可,但这把镇岁,锁得可是你痛苦万分了吧?”
“你!究竟是谁?!”燕无赤脚站在地上,怒极。
男子轻笑一声,又说道:“南陵城中,力量大增的感觉,很痛快吧?魔气环伺,修为激增,谁人能敌?”
他不等燕无有什么反应,又说道:“那都是天衍玉匙的力量,你只不过沾了一点,便能如此,如今吞下整个天衍玉匙,一没有解开镇岁封印,二没有力量大增,三还变成这么一个任人宰割的三岁小儿,啧,你娘被辱,带你穿过雪地时,你就是三岁吧?”
“那蔺薇是否告诉你,要蔺姝姝心头血,就能替你解了这镇岁封印?啧,不过一个无知女修的话,就能骗了你?恶畜不过是恶畜,脑中空空,蠢笨无知。”
燕无朝着那道影子扑过去。
可那影子散了很快又会凝聚起来,他笑着,谆谆善诱:“知道为何蔺薇要蔺姝姝心头血么?那不过是因为她有私心而已,因为蔺姝姝是幽州王室血脉,云行九州,凡是修士,皆贪那一身血肉,但就算你给了她蔺姝姝的心头之血,这镇岁,也无法解除,但我能,你,过来。”
燕无没动,脸色铁青,气得琥珀色的瞳孔都成了赤红色。
那男子似乎也不急,闲庭信步一般走到燕无身边。
他明明是一道影子,但是伸出手指,往燕无手上的镣铐轻轻一点。
‘啪嗒——!’
那镣铐竟是直接打开了。
燕无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男子的手又迅速轻轻一点,镣铐又合上了。
如此只在短短一瞬间,却在燕无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
“信了吧?”
男子又笑了一声,笑声醇厚清冽。
燕无后槽牙咬紧了,压抑着此时的心情,忽然问道:“你想我做什么?”
男子笑了起来:“我要你把幽州王女杀了,把她的心吃下去,到时,我便替你解了这镇岁封印。”
燕无眯起了眼:“你图什么?”
“新婚之夜,那一碗血,你喝下了吧?”男人说了莫名的一句话。
燕无皱眉,他喝下那碗血,是因为——是因为以为新娘是蔺薇,那碗血是婚契,也是血契,结成,由蔺薇解除封印,这是他当初被人从那个地方带出来时有人告诉他的。
“你从雪银狼群入世,为的是什么,受过什么苦,遭过什么罪,你还记得么?”
燕无身体僵硬,牙关紧咬:“你到底是谁?!”
男子没有再提及太多,他背过了身,居高临下,“做得到,我就替你解,做不到,你就生生世世被镇岁封印,永远只能做个修为被封的废物,修仙不能,求死不得,连做个普通人,你都没资格。”
燕无盯着他背影,眼睛赤红,喉咙里发出低吼的声音。
*
蔺姝姝全然不知道燕无这边的情况,她和南麒出了门。
梅镇虽然小,但该有的都有,因为南陵城里发生的事情,来往的修士很多,镇子里比平时更热闹了一些。
南麒背着一把剑,一看就是个剑修,他身边还跟着个娇艳秀丽的年轻女修,引起不少人转眼注目。
要知道,这世道,虽然结道侣的修士很多,但是有道侣的修士却是不多的。
因为大多剑修心里只有自己的剑,剑就是他们的全部,压根分不出什么心神给别人,更别提是道侣了。
“蔺姑娘打算去买点什么?”
南麒难得恢复真貌,被这么多人注视,难免有些不太习惯,他心思细腻,自然是明白那些人看过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轻咳了一声,问道。
蔺姝姝心里还在想着燕无变成小孩子那可爱的样子,一时没注意南麒说了什么,“南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南麒低头看着她浅笑恬美的面容,笑了笑,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蔺姑娘打算去买点什么?”
“也没买什么,买点小孩子的衣服,再买几套正常的衣服。”蔺姝姝笑眯眯地说道,看起来心情不错。
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南陵城里的事情影响。
南麒明白了,低笑一声:“原来是给燕道友买衣服,燕道友这个样子……的确需要几套孩子的衣服。”
说到后面,他自己好像也忍不住了,笑出了声:“我修行多年,珠珠做医修多年,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蔺姝姝也低头笑。
晨光在他们脸上晕出好看的光泽,衬得他们两个越发好看。
“应该是天衍玉匙的关系。”蔺姝姝没说早上燕无还在睡时是正常模样。
“之前我听南珠对小杏说,她需要天衍玉匙来续命,南珠怎么了?”蔺姝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问南麒关于南珠的事情。
那天在小溪边,她是听到了南珠对小杏说的话的。
提到南珠的事,南麒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翠林里,南珠那个样子,蔺姑娘见过吧?”
蔺姝姝点了点头,等着南麒往下说。
“珠珠生来体弱,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便与已死无异。”南麒声音很低,这些话说出来时却如同寻常之事,语气依旧柔和:“鬼修一道,傀儡尸,不知道蔺姑娘是否听说过?”
蔺姝姝又点头。
“珠珠的身体,便如傀儡尸无异,所以,她常年需要妖丹维持生命,等一颗妖丹消耗得差不多了,便需要新的妖丹了,这些年,我们兄妹在外行走杀妖取丹,就是因为这个。”
南麒想起南珠,脸上便露出柔和的笑容:“珠珠坚强,才能活到现在,以前听闻天衍玉匙是神器,我们兄妹就想用天衍玉匙一试。”
可是现在,天衍玉匙被燕无吞吃了。
“燕无只是想解开那一副黄金镣铐的封印,对天衍玉匙本身并不感兴趣,等以后他的封印解除了,或许我可以说服他把天衍玉匙给珠珠。”
燕无需要天衍玉匙只是为了自由,而南珠需要天衍玉匙是为了命。
南麒没说话,此时成衣铺子已经到了,他抬头说道:“到了。”
蔺姝姝很自然地也转换了话题,毕竟,让燕无把天衍玉匙交出来可不是一件难事。
挑了三套孩子穿的衣服,又选了两套男子长袍,蔺姝姝就和南麒往回走。
梅镇靠近漆州,后面也有一座山,镇尾就是靠近山的地方。
从铺子里出来,不知怎么的,蔺姝姝往镇尾方向看了一眼。
看到了远远的,那里有一棵十分粗壮的巨树,而巨树上面,盘桓着一团乌云。
乌云。
蔺姝姝皱了皱眉,今天天气很好,为什么那里会有一团乌云?
“南大哥,你看到那团乌云了么?就在镇西尽头那颗巨树上面。”
“乌云?”
南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没有。”
奇怪。
……
蔺姝姝回来时,小杏就跑了过来,拉着她的袖子,小小声说道:“小姐,姑爷还没起呢。”
南珠翻了个白眼,说道:“指不定尿床了。”
蔺姝姝弹了一下南珠的额头,带着新买的衣服进了屋子里。
南麒则去了一边和老管家道谢且道别。
蔺姝姝一打开门,迎面就被人扑了过来,门也因此被撞了上去,
她后背抵着门,伸手忙抱住燕无。
燕无浑身滚烫,一头银发如雪,狼耳竖起,一双眼中尽是冰冷与杀意。
他的身体还是稚嫩孩童的身体,可两只手却掐住了蔺姝姝的脖子,尖锐的指甲瞬间抵住了她的脖子。
燕无开口的声音很是沙哑,洗去了稚嫩,却显得诡异阴鸷。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第38章 反正也重要 我不会杀你,但你……
杀气, 紧绷着弥漫在这间房间里。
蔺姝姝的脖子里竟是渗出些血来,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带着甜腻的味道, 令燕无的眼睛越发深红。
燕无的四肢用力夹着蔺姝姝,明明还是小身板, 但力气大到好像能将她整个人弄窒息过去。
蔺姝姝对上他阴沉沉的眼睛,显然发现燕无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她起来出门去买衣服前,燕无虽然有些恼羞成怒,可琥珀色的眼睛清凌凌的,可现在, 这一双眼里蓄着太多的情绪。
复杂得令蔺姝姝一时都看不透彻。
她离开的时候, 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说话?”燕无的手用力了一些, 指甲就越发往蔺姝姝的皮肤里扎进去。
再用力一点, 他尖锐的指甲就能划破蔺姝姝的血管,到时,鲜血溢出,她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燕无没有深想过,为什么从前新婚之时,他碰触到蔺姝姝的时候, 指甲断裂, 而如今却能刺破她的皮肤。
“你想杀我。”
蔺姝姝的身体很柔和,她的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托着燕无的身体,一双眼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睛。
燕无对她下了杀意,如果连这都看不出来的话,她就真的没脑子了。
但是,燕无竟然真的会对她起杀心。
脖子里被尖锐的指甲划伤的伤口明明很小,可不知怎么的, 细小的伤口好像在此时一点点扩大,疼痛也随之扩大了不知几倍。
还是疼的。
蔺姝姝说完那一句就没说话,她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便索性不说话。
“你不怕么?”
燕无凑近了蔺姝姝的脸,热气就喷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离得很近,鼻子都碰触到了她的脸颊。
稚嫩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情绪都变得低沉了许多,危险十足。
蔺姝姝看着他的眼睛,定了两秒,点点头:“怕啊。”
燕无:“……”
他没从蔺姝姝眼神里看到半点惧怕。
蔺姝姝伸手摸向自己脖子,顺带着也摸到了燕无的手。
他的手现在很小,本该是很柔嫩的皮肤,可摸上去却是粗糙的,上面有一些伤口,经年累月下来,手就变得粗糙了。
蔺姝姝又想起了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是燕无和他娘最后生活的地方,是他娘遭受侮辱的地方,或许是他心里最后一个温暖的地方,也是最难忘的地方。
情绪反复波动,也能体谅。
她还能和一个文盲较真?
蔺姝姝轻轻握住了燕无绷紧了的手,低下头额头抵着燕无的额头蹭了蹭:“重玉不会杀我的。”
“……谁说我不会杀你!”
燕无最讨厌蔺姝姝这个样子,令他手下的力道好像一瞬间都会被抽走,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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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姝姝察觉到燕无卸下了力道,就将他的手拉了下来,然后抱着他往床边走,顺便揉了揉他的耳朵。
他没反抗,刚才的戾气也像是散去了,只是脸色还有些恼怒。
燕无紧抿着唇,眼神阴沉沉的深幽。
他恨。
他恨他自己,杀蔺姝姝之前竟是还要和她废话,让她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他恨他自己,她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能动摇他的心。
为什么?因为他是……文盲吗?
杀人攻心,是不是他只会粗暴的杀人,而不懂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