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那个神女，他要把神女放进玉像里，或者……求求神女在滴一滴泪，重新化出幽州王族，让姝姝有再一次活着的机会～
阿玉……
姝姝揉着嗷呜的耳朵，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就想起了阿玉的名字。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猛地抬头看过去：“你说你叫什么？”
燕无不知忽然安静下来的少女为什么忽然又问，只乖巧地回答：“我叫阿玉。”
“哪个玉？”
“……玉石俱焚的玉。”
阿玉。
姝姝心里忽然正色了几分，仔细打量面前狼狈的书生，忽然就问道：“你们下界听闻吃食繁盛，可有什么好吃的糖？”
她眼中盛满好奇，似乎只是个贪吃的小仙子。
燕无笑了起来，只觉这仙子也不过如此。
“我认为梅子糖最好吃，酸甜可口，是为上品。”
姝姝揉着嗷呜的动作一顿，放出神识去探查对方。
以她天生的神力和神魂，自然能做到悄无声息，且不被对方察觉。
这一探，铺天盖地的信息涌来，她什么都知道了，揉着嗷呜耳朵的动作也僵住了。
姝姝此时看着面前嘴角噙着笑的小书生，他就像是浑身都没有穿衣服一样，整个都是光的。
可他自己并不知。
她知道了。
她已经知道了。
他是燕无，他是重玉。
凡界千年已过，他竟然还活着！
他竟然成了魔！
千年魔域即将成……千年之前确实没有什么成的了大气的妖魔，那就是她死后诞生的。
她死后……燕无……对得上了。
姝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看向燕无的目光变得沉肃起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燕无竟然成了魔，为什么？
魔不是那么容易形成的，需要执念，需要滋生心魔，二者不可或缺。
而燕无的执念，她当时已经替他解开了，那一把镇岁封印，那一颗妖狼妖丹，她以幽州王女血脉加上神魂的力量替他解除。
执念与心魔，他已经缺了其一了。
至于心魔，燕无更不会滋生，他恨她，因为她说后悔，所以亲手杀了她，到此，什么都已是烟消云散。
如此，执念与心魔，他都没有，他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掩月庵中无人是他对手，他可以逍遥过一世，怎会变成一只魔
不对，刚才的对话，历历在耳——
“我妻子过世了，我想她回来，重新回到我身边。”
“你妻子既已经过世，你这想法岂不是逆天而行，若是你妻子不愿意呢？”
“她怎么会不愿意呢，她啊，最喜欢我了。”
燕无的执念——是她？
姝姝有些迟疑，若他的执念是她，倒也好办，她在九重天，早与清沐在三生石上刻下了名字，他们的婚约，自小定下，两大仙域乐见其成。
何况，清沐向来疼爱她，对她极好。
只是，魔域之主的目的，绝不可能只是情爱。
“怎么了？”燕无垂下了头，声音轻柔，似有好奇地看向姝姝。
姝姝与他眼睛对上，以为自己的心里会有波浪起伏，可她发现没有。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笑了起来。
她果然是个别人对她恶一分，便要还十分的。
那一场短暂的情爱，出现得迟，消失得也快，在她灰飞烟灭的那一刻，便也烟消云散了。
不过是一场情劫罢了，谁也不欠谁。
“你——”
姝姝正要开口，登天梯那里又传来动静，她偏头去看。
身穿黑色镶金边的衣袍，玉冠墨发，身姿颀长高大，背后背着一把猎魔剑。
他眉眼温润，神色有些凝重端肃，一上来，便是环视了一圈四周。
视线转过来时，姝姝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当时就愣住了。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相撞，双方都是怔住了。
当南麒看到遥遥站在几米开外的少女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或许就像是平静的湖面忽然就搅动了起来。
明明是陌生的一张脸，可他心里竟是生出了一分熟悉的感觉，脸颊的滚烫也慢慢浮了上来。
南麒迅速别开了视线，任由自己的脸红着，耳朵也烧着，心里却十分懊恼。
不过是一个生得极美的少女，他怎么还和一千年前一样，像是见到了蔺姑娘时一样。
姝姝笑出了声，她打量南麒身上毫无伤痕，心里就清楚了。
“你是这次渡劫飞升的修士吧？”
陌生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南麒对着姝姝鞠了一躬，这少女看着年岁不大，但既是九重天上的人，必定是仙子神女。
“再下南麒，天衡宗宗主，刚渡完雷劫。”
“这是我们天衡宗的小弟子阿玉。”
南麒又看向一边已经站起来的，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阿玉，一并说道。
南麒并不知晓燕无的身份，是了，一个，是正统修士，一个是修了魔道。
燕无究竟想做什么？
姝姝余光又扫了一眼他，却只看到他低眉顺眼地跟在了南麒后面，瘦弱的模样，与从前没有任何一处相似。
“你们随我来吧，对了，你可否和下方弟子传讯一声，让他们在神卷没落下之前，不要上登仙梯。”
姝姝不打算告诉南麒自己是谁，也不打算相认，她收回了看燕无的目光。
“请问仙子是？”南麒很是恭敬。
“我是这仙域的小仙子。”姝姝对南麒态度柔和：“还有，有些人，是不能上登仙梯的，如重欲，道心偏执，心怀恶念之人，到时，即便是有神卷，若是强行攀上，也会受尽折磨，这里的灵气对他来说，如毒气，瘴气。”
重欲，道心偏执，心怀恶念。
一旁的燕无听到这三个词，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却是垂下了眼睛。
他跟在了南麒后面，他只是一个惊惧慌张的小书生罢了。
南麒脱下了外袍递给身后的燕无，将他挡在身后，“在仙子面前，不要无礼。”
燕无垂着头，似羞赧得抬不起头，接过外袍披在了身上，又撕下一块碎布，勉强把头发绑了起来。
“我带你们去神殿见帝君，下方灵域初成，这是大事，仙门即将举行盛典。”
姝姝招来了鹤车，自己则坐上了嗷呜背上，她回头看向南麒，清冷的声音难免温和：“走吧。”
此时她没再看一眼燕无，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手指微动，却在他身上悄悄落下一道印记。
这道印记，可以随时知道他在哪，要做什么。
她想看看，成了魔的燕无潜伏到伏沧仙域的目的。
伏沧仙域，延绵九万里山河云脉，一眼望去，彩云翩翩，豪阔壮丽。
重峦叠嶂的山峰云雾之上，有瑰丽巍峨的大殿楼宇，期间穿行着百鸟。
仙鹤齐飞间，有仙人踏云而来，衣袂飘飘，决然不俗。
迎面而来的一抹云，期间灵气纯粹浓郁，自不是凡间可比。
纵是衡雪山这样的宝地，都比不上这里十分之一。
南麒看向四周，胸臆之间鼓鼓回响，是澎湃的激动，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挽深了一些。
而燕无只是恹恹地扫了一圈四周，那些灵气于他而言，果真如瘴气，毒气，刺入皮肤，深入骨骼，如蚂蚁啃噬，疼痛绵密。
他心里冷笑一声，却是面不改色，视线却又落在前面的羽裙少女身上。
他摸了摸怀中的神女像，盯着那羽裙少女，无声地勾起唇角。
*
有陌生的气息降临，神殿中的伏沧帝君与琴言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关于仙门盛会一事，他们已经交谈得差不多了，所以，琴言直接从里面走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自己宝贝妹妹。
看到她哥的一瞬间，姝姝忽然眼皮跳了一下。
只听她哥大大咧咧地就喊了她：“姝姝，这两人是谁？怎的气息如此浑浊，不是我仙域之人。”
姝姝！
燕无在后面猛地抬头，手指忽然蜷缩起来，他的眼睛都睁大了一些，脑子里就像是有什么疯狂地涌了上来，他整个人气血上涌，头皮都在一瞬间绷紧了。
他的呼吸停顿住了，压抑不住的视线在那瞬间锁紧了那女子。
姝姝！
她怎么会叫姝姝？！
哪两个字，哪两个字？！
燕无太阳穴的青筋都在一瞬间炸了出来，他的脸绷紧了，此时漆黑的瞳孔越发漆黑。
他躲藏在南麒身后，远远看着，胸口的神女像越发滚烫。
疯狂的念头如海啸一般涌来，要将他淹没，他拼命地在浪潮中往上游，窒息的感觉却依旧抵挡不住。
南麒受到的震惊不比燕无小。
姝姝这两个字，南珠经常念叨，可是，那个人却是永远不见了，千年了，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叫另一个人姝姝。
“哥哥。”
姝姝就怕她哥那张大嘴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泄露出什么来，几步过去，抢在他说话前说话。
“那是通过登仙梯爬上来的灵域修士，其中一个是个刚过筑基期的小书生，另一个是成功渡过雷劫飞升的凡仙。”
琴言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没说话，或许是男人的直觉，他看向那个浑身是伤的小修士，即便现在此人低下了头，但是，刚才他漆黑的眼睛，他瞥到了一眼。
那眼神，令他不适。
不过，此人不过是个筑基小修士，不足为惧。
琴言转过眼，看向南麒，只一眼，他便心生亲切来，心中暗想，这修士的气韵，竟是与清沐如此之像。
他招来了仙侍，态度难免也比对待往常的凡仙平和，“帝君在里面，一切见过他便可知。”
南麒深深鞠了一躬，心中不敢多想，由着仙侍带自己往里走。
燕无遮掩下心神，垂头紧跟其后。
只是，与姝姝擦身而过时，他还是忍不住偏了视线，朝她看过去。
正好，他看到了她半张仰着头笑的侧脸。
忽然那一瞬间，他便感觉到了心里被刺了一下，有些莫名。
他听到那容貌俊美的男子低着头在和她说：“清沐马上就回来了，他着急得一点都不想和你分开，你说，你们大婚典礼什么时候举办？还有啊，三生石上都刻下了名字了，其实你们算是正经夫妻了，你让不让他住进你神宫里？”
最后进神殿前，他听到那小仙子声音有些羞涩地说道：“婚典不是爹爹选好日子了么？”
燕无收回神思。
婚典。
他心中嗤笑一声，原来九重天的小仙子也有婚典与婚契么？
这绝不是他的姝姝。
姝姝不会嫁给别人的，姝姝是他的，姝姝心里只有他，姝姝只会爱她，姝姝更不会露出羞涩的神情。
这仙子比起姝姝来，差了十倍万倍。
*
神卷落下时，落花纷飞，碎光四起，一瞬间，衡雪山美得犹如仙境。
南麒准备亲自下去衡雪山挑选弟子，到时准备一番，等到仙门大典那一日，一同前往。
临走前，南麒回头看向燕无：“阿玉，你且留在这里养伤，那登仙梯就不必再爬一次了。”
燕无站了起来，他身上穿上了那一日仙侍送过来的仙袍。
那件袍子是月白色的长衫，这里最普通的衣衫，没有任何绣纹，看起来极为寻常。
穿在燕无身上，衬得他越发瘦弱，身姿单薄，束发的那根竹簪子令他看起来几分风雅。
倒是一个俊逸的小书生模样。
“悉听师尊教诲。”他十分恭敬地说道。
南麒点头，心想，这阿玉看起来是个斯文听话的，想必也不会在这里惹上什么事，就放心地下了登仙梯。
等他一走，燕无脸上的笑意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张脸阴郁冷沉。
他看了一眼四周，这是那一日从神殿出来后，这里的仙侍带他们来住的某座山峰上的楼宇。
燕无浑身都是绷着的，仙域里的灵气令他极为难受。
但那一日在神殿里见过的高高在上的看不见面容的帝君后，他知晓，这仙域里，他暂且不能随心所欲。
再等等，等到他找到人，这仙域里的灵气，便全部吸干了来为姝姝重塑神魂，以这一具白玉神女像为肉身！
他漆黑的眼睛逐渐转红，变成赤红的魔瞳，额间的金印若隐若现。
燕无闭了闭眼，收回心神，来到屋子的书桌旁，上面陈列着笔墨纸砚。
他先是滑落了袖子，一直缠绕在手臂上沾满他血迹的龙骨血鞭便是露了出来。
燕无将这龙骨血鞭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着，直到上面她残留的味道混杂着他的血迹，令他神魂兴奋起来，他才是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一尊染着他体温的神女像拿了出来。
燕无垂着头，轻轻抚摸着神女像。
他的手上缠了纱布，纱布上又渗出血血来，血沾在了神女像。
神女像污了。
燕无却深吸了一口气，他爱极了这尊神女像上染满自己的味道。
他拿起笔，沾了墨汁，在纸上开始作画，将神女像上的神女神韵加上他回忆里姝姝的模样都画了下来。
画完，燕无始终觉得自己画不出姝姝的十分神韵。
他盯着那画像看，竟是一时之间觉得姝姝的模样模糊起来。
时光倒退，他只记得，他在他怀里时，眼神温柔地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碎光。
燕无脸色很白，他握紧了手里的神女像，心跳如雷，终于沉了眉眼，拿着画从楼宇中走出来。
仙域中的仙人都是踏云而行，或是骑着仙鹤的，此时外面的空地上便停歇着一只仙鹤。
燕无见过这里的仙侍驱使仙鹤，有样学样，那仙鹤就朝着自己慢吞吞走来，他脸上便露出一些笑来，偏身坐了上去。
仙鹤长唳一声，直飞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