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见她走，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和迟疑，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喊住她。
若是从前，他没有读过那么多的书，他定是愿意的一根情根而已，哪里比得上留在她身边好。
可是如今，他读了书，当然就明白，若是他丢了情根，便丢了对姝姝的情，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恐怕他自己都没办法预料。
他不想再去做伤害她的事。
只是，燕无睁开眼，看着这戮灵崖底里的荒芜雪原，伸出手来，轻轻接住了一捧雪。
他也不想和她就这样毫无关系，过往一切随风而逝，再无牵扯。
酒仙子离开戮灵崖底后，先去了一趟神宫，但很快出来，然后就去找了琴言。
琴言正在九重神殿里，与伏沧帝君两人密谈关于燕无这件事。
侍从通报过后，酒仙子才看到琴言寒着一张俊美的脸出来。
“怎么样？打算如何处置那个情劫？”
“既然已经成了魔，自然是留不得了，还能怎么处置？趁着姝姝不在，直接在戮灵崖底行紫雷劫。”
琴言没什么好语气，“姝姝的情劫是生死大劫，她差点回不来，我当然不会客气了。”
他这话说到一半，愣了一下，看着不远处和清沐一起过来的姝姝，当时就闭上了嘴巴，懊恼自己一时最快。
酒仙子却是回过身，回头对着姝姝打招呼。
姝姝皱紧了眉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琴言：“哥，何必呢。”
“什么何必？杀了这祸患，永绝后患！”琴言粗生粗气的坚持。
姝姝的声音清冷：“我不同意。”
“难不成你还对他有情？你得考虑清沐的感受啊！”琴言一下瞪大了眼睛。
姝姝笑了笑：“只是觉得没必要，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何必一定要杀了他，哥，这样未免太卸磨杀驴了。”
琴言就很坚持地说道：“他不死，我心不安。”
姝姝不知道她哥怎么对燕无这么大的敌意，按了按眉心。
清沐偏头看姝姝：“要不，送他去别的仙域里？”
“不行！”姝姝还没开口，琴言就先开口拒绝了，“我不放心。”
“那就看他能不能渡过雷劫，如果他能渡过。”姝姝忽然开口，“就让他来我神宫里做一个仙侍吧，由我和清沐看着，出不了什么事。”
就这，琴言更不放心了，只是他刚要说话，清沐就开口了：“姝姝说的对，就这样吧，终究是一条人命，琴言你别太凶残。”
琴言指了指自己，好像在郁闷，他凶残，他这都是为了谁啊？！
他想开口，酒仙子就在他一边非常了解他地悄悄说道：“琴言小帝君，你想啊，神宫里灵气多浓郁啊，他熬不了多久的，而且，让他看着姝姝和清沐恩爱有加，让他死透了心才好，横竖现在他没有魔气，没有修为，普通人一个，情根也不能毁，毁了指不定没有爱，变成恨，生出什么祸端来。”
琴言一想，也对。
戮灵崖底布下紫雷云阵的时候，姝姝正坐在神宫的花园里喝茶吃点心，清沐陪着她。
“明日随我回一趟苍龙仙域。”清沐说起这话时，低着头，声音羞涩了几分。
“嗯，我也许久没有见过龙姨龙叔了。”姝姝咬着糕点，鼓着嘴点头。
清沐见她这样子，难得的可爱，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糕点，顺便戳了戳她的脸。
姝姝退了一点，瞪了他一眼。
清沐红着脸低头，又从怀里拿出一副图纸来，凑了过去，“这是那一日我亲手画的神殿图纸，你觉得哪里不好，我修改。”
姝姝把图纸拿过来，他画得很用心，每一个细节都有着他们相处几千年的痕迹，都是她的喜好。
“阿沐最厉害了，哪里需要什么修改。”
‘轰——’
她的话音落下，戮灵崖底那边的雷声轰然响起。
姝姝一下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她漆黑的眸子里映出的是那一团黑云之下盘旋着的紫云雷。
她的眸光不自觉凝重，甚至是有些紧张。
清沐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凶猛的紫云雷。
燕无躺在地上，手抓紧了地上的雪。
雪在他手心里化成了水。
他闭上眼睛，他的体内，只剩下一颗妖丹，但这颗妖丹不能毁。
“你若是熬过这紫云雷劫，我妹妹就许了你去她神宫里做一个奴，你若是熬不过死了，那你也没有机会再纠缠我妹妹了。”
琴言的声音很冷，对燕无很不客气。
燕无闭了闭眼，从地上站了起来。
银白的长发随风飞扬着，他仰头看着那道即将而下的雷。
其实琴言心里也有些紧张，倒不如这紫云雷把这燕无劈死最好了，免得以后麻烦。
可紫云雷，即便是凡人，只要心志坚定不惧生死，便是可以渡过的，到时，只是身上一身伤而已。
正想着，戮灵崖底被紫云雷劈下，下方一片光，看不清人。
等光退却，琴言以为燕无肯定死得不能更死了，低头往戮灵崖底一看，却看到他浑身是伤地站在那里。
一头漂亮的银白长发焦了一大半，身上的衣服也少了一大半。
他的一张脸苍白如崖底的雪，但是琥珀色的眼里的光却是前所未有的亮。
琴言盯着他看了几秒，心道完了，这是个硬茬啊！
他哼了一声，“去了神宫，听话点，你就是神宫里连仙侍都算不上的奴，别惹了我妹妹不高兴！”
燕无嘴角含着笑，心情很好，只是跨进神宫时，里面纯净的灵力还是令他浑身凝滞了一般的不舒服。
可他努力压下这刺骨的疼痛，迫不及待地往里走。
他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清沐低下头，在替姝姝摘除头发上落下的花瓣。
他们举止亲昵，十分相配。
燕无嘴角的笑容一下凝住了，垂在腿边的手收紧了几分。
清沐不知道说了什么，转身去了里面的寝殿。
姝姝便转过眼朝他看了过来。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燕无的呼吸有些颤抖，这一瞬，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近乡情怯。
姝姝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石桌旁坐下。
好一会儿后，才是轻轻叹了口气，喊他：“阿无，你过来。”
燕无盯着她，眼圈忽然就红了。
她的语气很平和，和以前温柔又纵容的样子不一样了。
这种平和，才是让他害怕的，似乎不会因为他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可他听话地走了过去，走过去后，他忽然就跪了下来，趴在她的腿边。
低下他的头，先把那一对耳朵露出来，他声音低沉暗哑。
“神女殿下，奴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能高兴一些？”
第55章 “我是你的奴，我来给你暖床……
“嗷呜~”
旁边玩耍的嗷呜一下鸣叫一声, 一下跑到了姝姝身前，争宠一般也低下了头，把耳朵凑了过去。
燕无眼神一凛, 朝着旁边的嗷呜扫了一眼。
嗷呜完全没将他看在眼里，摇着尾巴, 蹭了蹭姝姝的手。
燕无看到它的举动，抿了抿唇，迟疑着也上前蹭了蹭姝姝的另一只手。
送到眼前的耳朵，没有不摸的道理。
姝姝左手揉了揉嗷呜的耳朵，右手捏了捏燕无的耳朵。
燕无一头银白的头发在雷劫里烧去了一半, 乱糟糟的, 没有从前那么顺滑了, 可那一对耳朵却像是被努力保护好了的, 没有一根耳朵上的毛被烧焦。
触感柔软，模样银白漂亮，内里却是粉嫩嫩的，此刻往两侧垂下来，像是没有半点脾气。
燕无闭着眼睛，眼圈一下红了。
已经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她都没有摸过了，他都快忘记那种舒服的感觉了。
是熟悉的感觉。
燕无的眼尾一片潮红，内心竟是想着，时间就这样停住，永远都不动了该多好。
姝姝垂着头，看着嗷呜和燕无都舒服地闭上眼睛的模样，挑了挑眉, 觉得有些好笑。
她先停下了揉捏燕无耳朵的手。
燕无一下睁开了眼睛，仰着头看她，琥珀色的眼底是一片情意，他的眼尾红得像是被人特地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一样红，他的声音很软，“还要。”
姝姝：“……”
燕无朝着旁边的嗷呜看了一样，再看了一眼姝姝的手，再抬头看向姝姝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可声音却很轻：“还想要被姝姝摸。”
姝姝干脆收回了摸嗷呜的手，却是按了按眉心。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燕无，在她看来，他们之间，不该再有牵扯了，往事该随风而去。
可燕无这样，的确令她觉得头疼。
他变了很多，变得卑微了许多。
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只会在后来开心的时候，低下头让她摸耳朵，否则，都是她见他那一对耳朵可爱，才下手去摸。
他的容颜没有变多少，那双琥珀色的眼底却沉淀了太多东西，没有从前清澈了，里面的小心翼翼，就像是有人打断了他的骄傲和肆意。
这样跪在地上，印象里也只有当初新婚之夜时，他故意做出柔弱的样子，想要骗她解开镇岁封印那一次。
后来她解不开，他当下就变了脸色。
可再看他此时眼底烧着的红，与那一次，全然不同了。
“燕无，你不许要这样……”
“叫我重玉，或者阿玉，不要叫我燕无好不好？我们说好了，没人的时候，你叫我重玉的。”
姝姝才开了个口，燕无眼睛一眨，似有水润的光要从里面泄出来，他压抑着情绪，声音很轻。
可说完后，他才自觉不好，又用更低的语气说道：“其实都行，叫我燕无也行，都是一样的，都是我。”
第二句话的语气，就像是担心自己说完第一句话后，她会生气一样。
姝姝再开口时，便唤了他一声：“重玉。”
她的声音依然平和。
平和的让燕无听出来了，其实不管是燕无还是重玉这个称呼，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都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燕无垂下眼睛，趴在她的膝盖上，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别的话，安安静静的，就和那只嗷呜一样。
姝姝的声音平静，让人的心也跟着宁静下来，她说道：“你也不是我的奴，你只是到我这神宫里来做仙侍的，平常管管花草，清扫一下屋舍就行，一会我让两个小童给你拿干净的衣服。”
燕无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就这样的宁静也很好，至少他靠得很近。
“只是，你曾经修过魔，如今虽然魔气散尽，魔心也崩碎，但是，这具身体浊气也很重，你在神宫里待不了多久就会肌骨承受不住的，到时，你会死的。”
姝姝说到这，顿了顿，才又说道：“等过一段时间，你的心情平复了，便下界去做一个凡人，娶妻生子，好好得过好这一辈子吧。”
就如同她当初离开时说的话一样。
娶妻生子，一生顺遂。
这已经是燕无听她说的第二遍了。
娶妻生子，一生顺遂。
他闭着眼睛，身体有一瞬克制不住地冰寒发抖。
姝姝还是不知道，他的人生里拥有过她，便没办法再娶别人，没办法与其他人生子，更没办法一生顺遂。
没有她，他顺遂不了。
可是这些话，燕无知道此刻自己没有资格说，他如今只想要她高兴一些。
他的声音很轻，可语气却是倔强的，他说道：“我受得住，我是你的奴，你一个人的奴。”
姝姝抿了抿唇，见他这样倔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里就这样静默下来，燕无有些不安，心想，刚才那句话，她不高兴了么？
“我……”
他张了张嘴，试图说她想听的答案，只是，嘴巴一张开，有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正好此时，清沐神君从内殿里出来，他的声音清润，含着笑意，十分温柔腼腆。
“姝姝，你来看看，这些梅子怎么样？我让人从苍龙仙域里的那棵杨梅树上挑了最大的杨梅拿来了，刚刚又挑选了一番，你看看如何？”
姝姝的注意力就被清沐手里的那只竹编小篮子吸引了过去，她站了起来。
燕无和嗷呜自然是只能抬起头来。
嗷呜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就跟在了姝姝身后走过去。
燕无跪在地上停顿了几秒，才是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
戮灵崖底的冰雪令他的双膝冻伤了，很疼，如今在地上又是跪了这么些时间，那就更疼了。
他也跟在嗷呜身后走了过去。
清沐和姝姝眼里似乎只有彼此，哪里注意得到旁边的嗷呜和燕无。
清沐将手里的紫红色的杨梅递给姝姝看：“你看，这杨梅结得极好。”
姝姝点头，眉眼里聚起笑来，她低头就着清沐的手，咬住了那颗杨梅。
她的唇碰到了一点清沐如玉一般光洁漂亮的手指，他的脸便红了起来。
姝姝修的是逍遥道，如今自是逍遥随性，没有注意到清沐脸红的样子，反正，他每天都在脸红。
她咬着那颗杨梅，嘴里便是爆开来的酸甜汁水，很甜。
她点点头：“很好。”
“那就用这一篮子的杨梅，去熬糖汁？”清沐低着头问道。
姝姝就说好。
虽然嘴里吃着新鲜的杨梅，可是只要想到曾经吃过的梅子糖的味道，她忍不住还是口中生津。
燕无在旁边安静地听着，面对清沐时，他的表情便淡了下来。
即便再怎么隐忍，面对他，他心里着实是掩饰不了的嫉妒。
他在想，姝姝要吃梅子糖？
那边，两个小仙童朝着这里走来，对着燕无说道：“跟我们走吧。”
